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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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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7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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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允子摇头道:“宫女们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眉庄道:“事情并非半分转机也无,怎么她倒先寻了短见!”

    我恻然,“又是一个枉死的,这后宫里又添一缕新魂了。”

    眉庄亦是黯然。此时风雨之声大作,如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凄厉。我身上一个激灵,转头叮嘱小允子:“去告诉通明殿的法师,叫他们悄悄为杨氏超度了吧。”

    眉庄惋惜地摇了摇头,携着我的手拾裙而上。迎出来的正是芳若,她满面诧异,“这么大的风雨,两位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请姑姑去通传一声,说臣妾有要事要面见太后。”

    芳若见我的情便知要紧,连忙进去了,片刻后又出来道:“太后请两位娘娘进去说话。”

    夜来风雨凄凄,太后早已卧床将养,见我与眉庄衣衫头发上皆是水珠,不觉心疼责备,“有什么话不能明日说,这样下着大雨,眉儿你一向身子不好,莞妃又有着身孕,出了事叫谁担待着。”我与眉庄慌忙跪下,太后皱了皱眉道:“动不动就跪做什么?芳若取椅子来。”

    我与眉庄谢过,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太后着急受惊,又能说清事情的严重。眉庄看我一眼,我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赶来惊扰太后,只因太医说徐婕妤的胎似乎不大好,皇后也病得厉害,皇上又忙于政务一时赶不过去,因而只能来求告太后。”

    太后一震,脱口道:“徐婕妤?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紧?”

    眉庄忙劝慰道:“太后安心就是,温太医和卫太医都在玉照宫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声道:“若真的太医都在就能无事,你们又何必深夜冒雨前来?”太后的目光中闪过一轮清湛的精光,“徐婕妤虽在禁足之中,然而一切供应如常,为何还会突然不好了?”

    我只得将今日发生之事拣要紧的讲了一遍,故意把玄凌在安陵容处而未知徐婕妤一事掩了下去。

    太后若有所思,冷笑道:“这后宫里可真热闹,哀家一日不出去就能发生这许多事。好好一个杨芳仪,真是可怜孩子。”太后略略一想,“皇上一向重视子嗣,即便有什么国家要事也会放下了赶去,怎么还不见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眉庄简短一句,“端妃敬妃已去景春殿求见皇上了。”

    太后已然明了,轻哼一声,向孙姑姑道:“从前看安氏倒还谨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样子来了。”说着便叫孙姑姑,“扶哀家起来,咱们一同去看看。”

    眉庄忙劝道:“外头风雨大,太后派孙姑姑去瞧也是一样的。”

    太后恍若未闻,淡淡道:“子嗣固然要紧,只是宫里不能再出一个傅如吟了。”

    太后的凤辇到达玉照宫之时,玄凌也恰巧赶到。见太后亦在,玄凌忙陪笑道:“母后怎么来了?这么大的 雨,不如儿臣送母后回宫。”见我亦陪在身边,虽当着太后的面,仍忍不住道,“嬛嬛,你有着身孕,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若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我忙要欠身答允,太后已然笑道:“皇帝只记着莞妃的孩子,怎么忘记了玉照宫里的徐婕妤也怀着皇上的孩子。皇帝此刻才想到子嗣要紧,那么方才都在哪里呢?”

    玄凌一时讷讷,忙笑道:“安贵嫔今日受了惊吓,儿臣看望她时一时误了,并不晓得徐婕妤身子突然不好。”

    太后依旧微笑,而那笑意里含了一丝森冷,道:“如今的内监宫女们越来越会当差了,出了这样的事竟不晓得要即刻禀告皇帝。”

    服侍徐婕妤的桔梗早已随刘德仪迎在了宫外,见太后这般说,忙道:“奴婢们跑了几回景春殿都不能面见皇上,连李公公也传不进话去。” /er/b1o59oc2168271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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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326节:锦囊计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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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含了几分厉色,“果然哀家所知不虚。到底是景春殿的人欺上瞒下呢,还是皇帝无心关怀玉照宫之事?”太后不容分辩,冷冷道:“皇帝自然是不会错的,错的是下边的人。去传哀家的意思,景春殿上下人等皆罚俸一年,小惩大戒。”

    太后身边的内监旋身去了,只余玄凌侍立在旁,尴尬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儿臣当时牵挂安贵嫔,所以……”

    太后不置口否,只道:“那么是一个嫔妃的性命要紧呢,还是子嗣要紧?”太后眉目蔼然,语气已转如平日的温然慈祥,“外头雨大,皇帝随哀家一起进玉照宫吧。”

    玄凌扶住太后的手进去,我与眉庄、端妃和敬妃尾随其后。

    空翠堂的内室里,徐婕妤仿佛虚脱了一般,委软在床上,孱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徐婕妤人事不知,良久,只低低唤一声,“皇上……”

    玄凌并非不关心子嗣,此刻亦是心疼焦急,上前拉住徐婕妤的手道:“燕宜,朕在这里。”说罢向卫临低喝道,“白日里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临低首道:“小主是郁结难舒,加上今日情绪大变,便一直发烧不止。再这样下去,恐怕……”

    玄凌微有怒色,叱道:“糊涂!既然发烧,何不用退烧的方子。”

    卫临面有难色,道:“徐婕妤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不能随意用药。而且……婕妤身体孱弱,喂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根本咽不下去。”

    卫临回话的须臾,徐婕妤清秀的面庞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低低唤道:“皇上……”

    敬妃的手试探着抚到徐婕妤的额头,惊道:“怎么这样烫!”

    太后扶着孙姑姑的手,一手执 了一串佛珠,念念有词。片刻叹息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温实初请出太后与玄凌,低声请示:“请恕微臣直言,徐婕妤若一直吞不下药去只怕有性命之忧。若到万不得已时,母体与胎儿只能择其一保之,请问太后与皇上的意思是……”

    玄凌略略沉吟,微有不舍之态,然而不过片刻,唇齿间含了凌厉决绝的割舍之意,道:“要孩子!”

    玄凌说得太急,太后微微横了他一眼,捻着佛珠道:“徐婕妤的胎已经有六个多月了,若要强行催产,大约也能安然养下来。皇上膝下子嗣不多,皇家血脉要紧。能保全大小就要尽力保全,若不能……你们该明白怎么做。”

    太后说得缓和而从容,我站在旁边,身上激灵灵一冷,几乎从骨缝内沁出寒意来。眉庄眸光悲凉,低首望着地上。端妃一脸凄楚之色,只把身子掩在敬妃身后,二人皆是默然。我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退下的温实初,低低郑重道:“一定要保住两个。”

    温实初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悲悯,“我明白。”

    折腾了半晌,太后面上倦色愈浓,眉庄扶住太后,婉声劝道:“太后先回宫歇息吧,这边有了消息臣妾会立刻遣人禀告太后。”

    太后久病之后精力已大不如前,便道:“也好。”她转头嘱咐玄凌,“皇帝在这里好好陪陪徐婕妤吧。倘若真有不测,也是皇帝最后一次陪她了。”

    这话说得凄凉,我亦酸楚难言。玄凌垂眸答应了。太后顾念我与端妃的身体,只叫先回去歇息,留了敬妃和眉庄陪伴玄凌。

    我回到柔仪殿,浣碧和槿汐上来服侍着我换过了干净衣裳,又端了热热的姜汤上来。槿汐见我一脸伤感之色,柔声道:“娘娘怎么了?”槿汐的声音是很温和的,带着她方言里语调的软糯,让人安心。

    我以手支颐,疲倦地闭上眼睛,“唇亡齿寒,我不过是为徐婕妤伤心而已。”姜汤的甜与辣混合在口腔里,刺激性地挑动我疲软的精,“若母子只能选一人而保之,太后和皇上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舍母保子。徐婕妤是这样,若以后我在生产时遇到任何危险,也会是这样。”

    槿汐淡淡道:“没有人会例外,因为这里是后宫。”

    我扬一扬唇角,几乎冷笑,“子嗣才是最要紧的。而女人,不过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皇上会这样想我并不诧异,只是太后也是女人,只因身份不同,她便可以随意决定其他女人的生死。”

    “这便是权利和帝王家。”槿汐的声音带着一点诱惑和决绝的意味,“娘娘想不想要掌握女人中最大的权利呢?”她不容我回答,又道:“回宫之前,娘娘曾经答允奴婢,要舍弃自己的心来适应这个地方的一切。”

    我抚摩着香露瓶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对徐婕妤,我有不忍。所以……”我转身,冷住了色,“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救她。”

    一夜风雨潇潇,我在睡梦里都不得片刻安稳。挣扎着醒来已是天明时分,依旧是竹茹过来,满面喜色道:“皇上守了小主一夜,又亲自喂药,现下小主的烧退了,胎动不安的迹象也没有了,一切都好。”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什么重重地落下了。

    竹茹笑着退下了。我唤过小允子,低声嘱咐了几句,他便匆匆去了。

    因着皇后身子不适,例行的请安也免了。我与槿汐说起昨日太后动怒之事,槿汐抿着嘴唇淡淡微笑,“太后既说要责罚景春殿上下,自然安贵嫔也脱不了干系。可笑她白日里才得了皇上的怜惜,入夜就受了太后的责罚。”

    我半伏在绣架上,仔细为我腹中的孩子绣一件“双龙抢珠”的肚兜,赤红色的绣缎上,两枚乌黑浑圆的龙眼赫然有。“若在平常也就罢了 ,可是有了傅如吟这个前车之鉴,太后恐怕一想到皇上为了安氏而忽略徐婕妤的腹中的孩子,就会坐卧不宁吧。”

    槿汐为我比好绣龙鳞的金色丝线,轻笑道:“安贵嫔千算万算谋尽宠爱,却忘了还有位皇太后在,真真是失算了。”

    我拈好丝线,对着针眼小心穿进去,道:“太后久卧病床,若不是有人早早点醒,只怕我也会掉以轻心的。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槿汐明了地微笑,“太后久不理后宫之事,自从傅婕妤一事之后,倒也不似从前这般不闻不问了,娘娘也要多多争取太后的欢心才好。”

    我看着小小一枚银针在外头天光的映照下反着微弱的闪亮的光芒,虽然平时并不起眼,然而缝衣裁布都少它不得,且既可施针救人,用的不好亦可杀人。我静静吸一口气道:“其实太后最喜欢的还是眉庄与敬妃,所以昨日会让她二人陪在皇上身边。否则固然是考虑我与端妃的身子,也是太后喜欢玄凌多宠幸她们的心思流露吧。”

    槿汐的微笑如浮光一般浅淡,透露着一丝不以为意,“太后有心也要皇上有意才好,且即便皇上有意,惠贵嫔又如何呢?”

    细亮的针穿过纹理细密的缎子时有紧绷着的细微的嗤嗤声,听上去光滑而刺耳。我扬一扬头,轻轻道:“眉庄不是会轻易变折心意的人。不过经昨日一事,我亦更明白安陵容在皇上心里的份量。”

    槿汐微微低首思量,“是。以她的得宠,若不能一举压倒,恐怕更难收拾。”

    我不语,只仰头望着天色。雨过天晴后的天空,有一种被浸润过的明亮的色泽,如一块清莹的白璧,偶尔有流云以清逸的姿态浮过,叫人心爽朗。我的心思有些恍惚,这样的天气,让我想念玄清。

    我很少敢这样出地思念他,是真的害怕,怕我这样想念他的时候眼和情都会出卖自己。然而这一刻,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念。

    这样好的蓝天白云,若不是他与我一起驻足观望,也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意义。

    而玄清,在送我回宫后的次日,便去了上京。上京,那个我们曾携手共游的地方。那些美好而灿烂的时光,如珍藏在记忆中的宝石,闪耀着我难以企及的梦想一样的光芒。

    我几乎不忍去想。每一次想起,都分明清晰而残忍的告诉我,都已经是往事了啊。

    我定一定,转首见小允子进来,于是问:“办妥了么?”

    小允子微含一丝喜色,“已经办妥了。”

    我点一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顾绣手中的肚兜。 /er/b1o59oc2168272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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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327节:祺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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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玄凌来时,我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鹅黄轻罗长裙,倚在贵妃长榻上闷闷剥着石榴吃。

    玄凌关切道:“前几日吐得厉害,连膳食也懒得用,今日可好些了么?”

    我勉强微笑道:“多谢皇上关心,已经好多了。臣妾因为天气热难免消减些饮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玄凌见我眼圈红红的,忙道:“谁叫你委屈了?”

    我忙笑道:“谁敢给臣妾委屈受,不过是臣妾自己想着伤心罢了。”

    玄凌道:“你怀着身孕难免多想些。明日朕就叫敬妃把胧月给你送来,有孩子在身边,你也笑一笑高兴些。”

    我不听则已,一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胧月与臣妾并不亲近,皇上何必说这样的话叫臣妾戳心。”

    玄凌俊朗的面颊上如罩了一层阴翳之云,“敬妃一向懂事,如今也糊涂起来了。胧月到底是你生的,她怎么也不好好教导了送回来。”

    我有瞬间的愕然,只得轻声道:“皇上何苦责怪敬妃姐姐,多年来她照顾胧月尽心尽力,也难怪胧月会视她如母。”

    玄凌道:“那明日朕就好好管教胧月,让她尽快与你亲近,可好?”

    我埋怨道:“强扭的瓜不甜,皇上又何必和小孩子置气,反伤了父女之情。”

    玄凌无奈,苦笑道:“那嬛嬛你待如何?”

    我一急,啜泣道:“若臣妾知道,也就无须这样苦恼了。”

    于是一连两日,我饮食消减,闷闷不乐。玄凌叫人来表演歌舞杂耍,又讲笑话与我听,或是叫眉庄、陵容来给我解闷,我始终是不展笑颜。

    到底还是李长提醒了一句:“娘娘一人在宫里难免思念家人,帝姬既不亲近,皇上不如让她见一见家人,或者会好了。”

    玄凌道:“莞妃的父母都在蜀中,一来一往就得多少时候。”

    李长悄悄道:“皇上忘了,娘娘的兄长正在京中医治呢,皇上不是给安排了么。”

    玄凌略略踌躇,道:“甄珩智失常还未痊愈,万一他伤了莞妃和她腹中的孩子该如何?”

    李长道:“甄珩虽然智失常,但经太医治疗之后很是安静,并不吵闹。若娘娘兄妹相见,保不齐还对他的病有益呢。莞妃娘娘见了兄长也心安了,左右是大家都好。”

    槿汐将玄凌与李长这一番话转述给我听,道:“娘娘不必再生气了,皇上已经应允明日送娘娘出宫去见公子呢。”

    “若不如此任性上一回,恐怕我总见不到哥哥了。”我微笑看槿汐,“有你和李长,我也安心省力不少。”

    槿汐脸上微微一红,“奴婢与他也不过是略尽心力罢了。”

    我笑道:“尽不尽心力也罢了,李长待你好就好。”我握住槿汐的手,“我总觉得是委屈了你。”

    槿汐倒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奴婢是一辈子不出宫的,这辈子还能找到什么依靠呢,与李长也不算太坏。”她停一停,“娘娘好生休息吧,明日还辛苦呢 。”

    次日一早我照例给皇后请安过后,回宫换了寻常服色,坐着一顶小轿从角门出了宫去。

    李长歉然道:“委屈娘娘坐这样的轿子,只是娘娘这回出宫是没有过了明路的,咱们只悄悄儿的去悄悄回来,不知鬼不觉的。”

    我笑道:“一切有劳公公安排就是。”

    于是一抬小轿穿街走巷,大约半个时辰功夫就到了。下来却见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隐匿在闹市之中,十分清静。看护的院丁听见声音,迎出来道:“顾小姐来了吗?”

    李长使一个眼色,小厦子一巴掌拍了上去,喝道:“胡说八道什么,是贵人来了。”那院丁捂着脸颊缩在后头,小厦子问,“卜太医呢?”

    却是一个半老的太医迎了出来,见了李长慌忙行礼。李长忙道:“不用多礼,是贵人来看公子。”

    他忙恭恭敬敬向我行了一礼,道:“给贵人请安。”我此时披着一件兜头的青纱绣桃花兜头披风,整个人隐在里头,只点了点头径直跟着卜太医进去。卜太医陪着小心道:“公子已经好多了,饮食如常,身子也健壮起来,只是智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说着引了我到一间小房子外,指着里头道:“公子就在里面。”

    我见屋子的门窗上都上了铁栏,里头黑黢黢的如牢笼一般,不由急道:“不是说他不伤人么,也很安静,怎么还弄得像牢笼一样。”

    卜太医陪笑道:“虽然不伤人,但还是这样安全些。”

    我只不作声,睨了李长一眼,李长叱道:“胡说!既不伤人还防谁呢,好好的人这样关着也关坏了。”于是道:“还不把门给贵人打开。”

    卜太医慌忙开了门,道:“里头气味腌臜,贵人小心。”

    地上铺的全是稻草,想是经过了梅雨季节也没换过,有些潮湿的气味,几只小小的黑虫子在稻草间爬来爬去。屋子里就一张小圆桌子和一张木板床,桌子上放着些吃食和半碗没喝完的药。哥哥就坐在木板床上,呆呆望着屋子里唯一一扇开在房顶上的窗。

    哥哥穿着一件土色的衣裳,衣裳上有些脏了,结了一块一块的污秽油腻。头发乱蓬蓬地散着,想是许久没梳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馊味儿。他情呆滞,眼珠一动不动,哪里还有半分英气翩翩的样子。

    我不禁心头大怒,只问:“怎么这个样子?”

    卜太医并不知晓我的身份,只道:“皇上吩咐了微臣好好治他的病,但此人终究是朝廷的罪人……”

    我微笑道:“所以你就这么敷衍着了,是不是?”我强忍住怒气,叫了浣碧进来,道:“去打盆热水来。”浣碧一见此情景,脸色都变了,一时也不说话,忙端了水进来。我捋起袖子,含泪道:“哥哥,是我来了,你瞧你头发都脏了,我给你洗一洗吧。”

    李长“哎哟”了一声,忙道:“娘娘是贵人,怎么能做这样的活,让奴才来吧。”我一径自己动手,李长瞪着小厦子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去打水来给公子洗澡换衣裳。”说罢朝一脸惊惧的卜太医用力踢了一脚,道:“你们这班蠢货,皇上下旨要照应的人都敢这么敷衍!”

    哥哥倒也安静,低下头任由我为他洗净,我指着地上刚洗出来的一盆脏水,对浣碧道:“拿去倒了,再换干净的来。”

    浣碧径直端起水盆,对小厦子道:“劳烦公公帮我按着这位太医。”小厦子见浣碧目露厉色,忙二话不说把卜太医按倒在地,浣碧倏然拎起哥哥洗过的脏水,灌进卜太医口中。卜太医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又是呕吐又是求饶,直把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李长等人吓得直吐舌头,我只作没看见,又拿皂角为哥哥搓洗,直洗了四盆水才洗干净。

    小厦子又服侍哥哥洗了澡,倒是方才挨了打的院丁踅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套干净衣服,道:“这是给公子换洗的。”

    我一时道:“这里样样不周全,怎么还有干净衣裳?”

    那院丁道:“太医只管给公子吃药,其他一例不管。都是每月里有位顾小姐来看公子一次,送些衣裳吃食来,再帮公子换洗一次。卜太医收了她的钱,就许她来一次。”

    我疑惑道:“哪位顾小姐?”

    院丁茫然摇头,“我也不晓得。”

    一时哥哥洗漱完毕,换了间向阳的屋子住着。我心酸不已,一口口喂了药给哥哥,盯着跪在地上的卜太医道:“治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是一点好的样子也没有。”

    卜太医哭丧着脸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好多了。刚来时人状如野兽,如今安静了不少了。”

    我把手中的碗往地上一撂,怒道:“胡说!人是不疯了,可是呆成这样还叫好的多了,本宫瞧你是不学无术的庸医。”我怒不可遏,向李长道:“这位卜太医打量着我们甄家的人都是好性儿,一味地拿话来糊弄。李长去回了皇上,照实禀报他欺上瞒下,推诿圣意,请皇上裁夺。”

    李长躬身唯唯,“奴才回去一定立刻禀报,再换了好 的大夫来,娘娘放心。”说罢向小厦子挥手道:“还不把这姓卜的给拉出去,免得污了娘娘的眼。”

    夏日里房中闷热,我开了窗子透气,又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哥哥的目光落在我披风上的桃花上,喃喃道:“茜桃。”这一声里有几许柔情,哥哥的手轻轻抚摸上披风上那一树绯红的桃花,眼中有了几分采。 /er/b1o59oc2168273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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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328节:祺嫔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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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听嫂嫂的名字更是伤心,哥哥把披风搂在怀里,低低唤着嫂嫂的闺名,半晌之后却再无声音了。

    我心下苦涩,只得柔声道:“哥哥,嫂嫂已经不在了,可是你要告诉我怎样我才能帮你。哥哥!”

    他牢牢抱着披风,情温软得如婴儿一般。片刻,低低吐了一句“佳仪”。

    若不是因为靠得这样近,我几乎不能听清。心头豁然开朗,正要说话,李长进来催促:“娘娘,不早了,咱们得回宫了。”

    我点点头,叫浣碧,“赏那院丁,叫他好好看顾公子。”

    浣碧出去吩咐了,我伏在哥哥耳边道:“爹娘都好,妹妹们也好。哥哥,若你不好起来,咱们一家子都不会好,你可记清楚了。”李长又催了一次,我只得扶着小厦子的手依依不舍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不免心事重重,浣碧见我不快,便向李长道:“小姐午间还没吃过东西,怕饿着了。奴婢去买些松子软糕来给小姐吧。”

    李长巴不得找点事情逗我说话,忙让浣碧去了。轿子停在一条巷子里。我心中烦闷,从轿内掀开帘子,但见一座府第荒凉凄清,门上朱漆剥落,似一张残破的脸。门楣上斑驳的大字,隐约看去正是“甄府”二字。我几乎要痛哭出来,这正是我生长了十五年的甄府啊!如今门前杂草丛生,几枝高出院墙的竹子都开了花萎败了。墙脊上停了几只鸟雀,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瓦草,自得其乐。我强忍住眼泪,院子里的牡丹花都谢了吧,廊下一溜笼子里挂着的鸟雀都飞走了吧,哥哥房里满屋子的书也都不见了吧。

    当年甄门何等显赫,一日之中抬出了两位宫嫔小主。哥哥又娶得如花美眷,立下赫赫战功,家世荣耀如烈火烹油一般。如今门第凋零,人去楼空,竟然荒芜至此了。

    浣碧挑起帘子,道:“小姐吃点软糕吧。”

    我接过,缓缓道:“浣碧,这是咱们从前的家,现如今,咱们已经没有家了。”

    浣碧看了一眼,情悲凉,哽咽道:“是啊,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浣碧的目光中有分明而凌厉的恨意,映照出她的眸中我森然的面容。我了然,静静放下了帘子。

    回到未央宫中,槿汐已在柔仪殿外候着,迎上来道:“娘娘回来了。”说罢抿着嘴笑,“一切安排妥当,李长先娘娘一步去仪元殿了,娘娘缓行即可。”

    待我到仪元殿时,李长已经将卜太医一事回奏完了。我只哭得凄然,再三叩谢玄凌允我去探望哥哥的恩典。玄凌歉然道:“是朕疏忽了,只叫人去医你哥哥的病,却忘了叫人盯着,以致下头的人放任恣肆,违背朕的意思。”

    我见他怒气犹未消减,依依垂泪道:“下面的人阴奉阳违,怎么会是皇上的错呢?”

    玄凌恨恨道:“朕已经下令那太医革职流放,换了罗太医去了。温实初荐给朕的人,想必不错。”

    我方才破涕为笑,道:“臣妾现在别无所求,只盼一家子平平安安,能为皇上产下一位小皇子就是了。”

    李长笑嘻嘻道:“娘娘的家人也就是皇上的家人,皇上能不重视吗?娘娘只管安心就是。”说着叫人端了绿头牌上来,笑吟吟道:“请皇上择选。”

    玄凌随口道:“不用翻了,就在莞妃这里。”

    我觑着眼含笑道:“皇上又忘记了太医的嘱咐。”

    玄凌看着我,柔声道:“陪你待着也是好的。”

    我“嗤”的一笑,摇了一把团扇遮住半边脸颊,道:“臣妾可不愿委屈了皇上,皇上也别来招臣妾,还是去别处吧。”

    玄凌无奈,便向李长道:“去绿霓居。”

    李长躬着身子嘿嘿一笑,道:“奴才这就去请滟常在准备着,只不过……”他为难地挠一挠头,“经过宓秀宫时又要听祺贵嫔嘀咕。”

    玄凌轩一轩眉毛,不耐道:“她们时常在背后议论朕宠爱滟常在么?”

    “也不是时常,只不过奴才偶尔听见几次。”李长陪笑道:“这也不怪祺贵嫔,太后不喜滟常在,更别说旁人了。”

    玄凌脸上微含了一丝冷意,道:“太后是太后,她是什么东西。难怪太后见了朕总说滟常在的不是,原来是她在天天作耗,唯恐天下不乱。”

    我为玄凌扑着扇子,温言细语道:“祺贵嫔不过是吃醋罢了。大热天的,皇上平白气坏了身子。”

    玄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嫔妃嫉妒是大罪,她也忘了么?”

    我漾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只点到为止,便岔开了道:“臣妾回宫也有大半个月了,偶然见过一次滟常在。虽然色冷冷 的,倒真是个标致人儿。”

    玄凌道:“她身份特殊,不与旁人同宫居住,朕给她另择了绿霓居住着。她身子不好,性子也别扭,常常不大见人的。”

    正说着,御膳房进了红枣雪蛤汤来,玄凌又亲自喂我吃一碗,一时却见小厦子垂着手进来了,道:“宓秀宫来人说祺贵嫔身子不大痛快,皇上可要去看一看?”

    玄凌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不痛快就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我细细嚼着一枚红枣,只看着玄凌笑。玄凌见小厦子仍垂手站着如木偶一般,不觉笑了一声,道:“糊涂东西,就说朕忙着。”

    小厦子领命出去了。我吐了红枣核,嫣然笑道:“原来皇上老这么糊弄人呢。”

    玄凌只笑道:“她近日不太成个体统,又爱背后嚼舌根,朕懒怠见她。”

    我笑着啐了一口道:“皇上不爱见她就不爱见,何必说给臣妾听,好像都是臣妾的不是了。”

    玄凌凑近我,低笑道:“自然是你的不是了。若你笨一点、丑一点、不那么温柔懂事,朕或许就看得上她了,偏偏你什么都好。”

    我睨他一眼,吃吃笑道:“人说新欢旧爱、左右逢源 ,怎么皇上就这么偏心呢。”我微微正一正色,“祺贵嫔上回被臣妾惩治过了,想来不敢再撒谎称病,不如皇上去看看也好。”我侧头笑一笑,“臣妾陪皇上走走,就当消食罢了。”

    才至宓秀宫门口,便听得呼号哭泣之声连绵不绝。玄凌颇有疑色,便示意门口的内监不必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正殿内,正见祺贵嫔面色紫涨,蓬乱着发髻,两侧太阳|岤上各贴了一块红布铰的药膏,手里举着一把犀角的拂尘,一记一记狠狠打着地下跪着的一名宫女。旁边的宫女内监跪了一地,口口声声劝着,“娘娘仔细手疼。”左侧紫檀木椅子上坐着的恰是欣贵嫔,只拿了绢子抽泣。

    祺贵嫔打得兴起,恶狠狠道:“谁说皇上不来瞧本宫的,都是你们这起子贱人调唆,一味地讨好柔仪殿来作践本宫。”话未说完,随手抓了一个青瓷花瓶用力砸在地上。

    飞溅的碎瓷如雪花一般洁白,骤然炸了开来,四处飞射。我见一片碎瓷直飞过来,吓了一跳,惊叫道:“皇上小心!”

    祺贵嫔骤然瞧见玄凌站在殿外,一时也愣住了,讪讪的不知怎么才好。欣贵嫔激烈地喊了一声,直扑到玄凌怀里,哭泣道:“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玄凌脸色铁青,叫欣贵嫔扶住面色苍白的我,径直夺过祺贵嫔手里的拂尘,一把掷在地上,冷冷道:“不是说病了么?朕看你精倒好得很。”

    合宫里无人敢作声,静得如无人一般。祺贵嫔勉强笑着行礼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适才管教下人……臣妾是病了。”

    “病了怎不好好将养着,倒费这力气责打宫女。”玄凌的语气森冷,指着地上的宫女道,“她犯了什么错?打得这样狠。”

    祺贵嫔怯怯道:“她无视臣妾,以下犯上,臣妾气急了才打了她两下。”

    玄凌也不说话,只问欣贵嫔,“你说。”

    欣贵嫔边哭边道:“祺贵嫔打的宫女叫晶青,是臣妾的小宫女。今儿一大早就被祺贵嫔叫进正殿里伺候,不想方才祺贵嫔叫人去请皇上不来,就拿了晶青出气,直打到了现在。”

    玄凌冷道:“晶青,方才是你去仪元殿请朕的么?”

    晶青被打得伏倒在地上,流着泪吃力道:“不是奴婢,是娘娘身边的景素。”

    玄凌的脸色愈加难看,逼视着祺贵嫔道:“既不是她来请朕,你拿她出气做什么?” /er/b1o59oc2168274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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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329节:祺嫔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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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祺贵嫔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一样,难看到了极点,只讷讷说不出话来。却是欣贵嫔在旁道:“因为晶青从前是伺候莞妃和徐婕妤的人,而她们两位如今都有了身孕,再加上莞妃娘娘惩治过祺贵嫔,所以她要拿晶青出气。”

    祺贵嫔大怒,指着欣贵嫔厉声道:“你胡说!竟敢在皇上面前诽谤本宫!”

    玄凌托起晶青的脸看了一眼,转向祺贵嫔冷冷道:“果然是从前服侍莞妃和徐婕妤的人,难怪你方才话中指着柔仪殿责骂!你的胆子越来越大,竟敢背后中伤两位有孕的妃嫔?”

    祺贵嫔慌忙跪下道:“臣妾不敢。”

    玄凌负手而立,他来之前本就有气,此刻冷眼看着伏在自己脚下哀哀哭泣的祺贵嫔,道:“你责打无罪宫女,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二则你嫉妒莞妃与徐婕妤有孕,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这是你方才自 己说的;其三你因朕不来而迁怒旁人,实则是怨怼于朕,冒犯尊上。这三条罪状,样样都是大罪。”

    祺贵嫔吓得冷汗直流,慌忙叩头谢罪不已。

    欣贵嫔叫人扶了晶青起来,拉起她的衣袖道:“皇上您瞧,祺贵嫔责打晶青也不是头一回了,一有什么就拿她出气,打得身上都没块好肉了。臣妾也无用,日日被她压制,连自己的奴婢也救不得。”

    晶青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乍看之下触目惊心,玄凌冷笑道:“压制?她这样子配得上一宫主位么?”他转头唤李长,“管氏目无尊上,着降为正五品祺嫔,迁 出正殿,即日起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宫一步。进欣贵嫔为昭容,宓秀宫之事就交由吕昭容主理。”

    吕昭容喜不自胜,忙叩首谢恩。祺嫔悲愤不已,又不敢分辩,紧紧攒紧了手中的绢子,一口气回不过来,晕了过去。

    我微微一笑,“祺嫔这个样子像是真病了,就有劳吕昭容好好照顾。”

    吕昭容会心一笑,欠身道:“是。”

    玄凌转头向吕昭容道:“给晶青好好治治伤,留在你身边当个管事的宫女吧。”

    吕昭容应了,恭恭敬敬送我和玄凌出了仪门,方才志得意满地回去了。

    次日到皇后宫里请安,皇后倒也看不出不痛快的样子,只训诫众人道:“祺嫔的样子就是个例,别学着她以下犯上的样子,都安分些罢。别以为本宫病着精短了就料理不到你们。莞妃也是宫里位份高的妃子呢。”

    我忙站起身来,恭谨道:“臣妾无能,如何能比皇后明察秋毫。皇后这样说真是折杀臣妾了。”

    胡昭仪美目微扬:“听说昨日祺嫔被被皇上责罚时莞妃就在边上,竟一句也没劝,就那么眼睁睁瞧着。”

    我不疾不徐道:“昨日皇上正在气头上,若硬要劝起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昭仪最善解人意,得空也劝劝皇上早点宽恕了祺嫔才好。”

    胡昭仪盈盈一笑:“莞妃当时在身边都劝不成,本宫说话还有什么份量。说到底祺嫔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皇后微微咳嗽了一声,望着胡昭仪道:“是不是咎由自取皇上都已经罚过了。妃嫔之间谨记教训即可,不必妄作议论。”胡昭仪淡淡低头,未必听进去了皇后的话。皇后又向我道,“如今莞妃身边是谁伺候着?”

    我恭顺道:“未央宫的掌事宫女是正?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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