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婕妤绝世才情都不过落得个独长信宫的下场遑论咱们姐妹。”
敬妃微微变色尴尬笑道:“淑妃妹妹都说这样的话可叫我们怎么好呢?”
“姐姐如何与我一样?”我微笑注目于她“皇上给我这样高的位份荣宠外人看来何尝不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然而姐姐心细如知道我已无娘家可靠不过是风雨飘萍、如履薄冰而已。”
“皇上他……”
我的声音平静而冷冽“登高必跌重。如今我越是风光来日一旦被谗言所害必定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看着敬妃手中的团扇轻轻道:“喜欢的时候便是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一旦不入眼了便是一般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不过和这秋扇一般罢了。”
敬妃微笑道:“旁观者清妹妹也听我说一句——皇上心里有妹妹才会这样几年放不下。”
“那么……”我索性挑开了话头“敬妃姐姐一向慧智又对世事洞若观火既然明知皇上对我还不算轻视为何还要与我作对?”
敬妃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沉默着低下头去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左侧脸颊上愈见肌肤的透亮如白瓷一般几绺柔柔的碎从高耸的螺髻底下垂落下来被冷汗腻在脖颈中髻上一只温润厚重的和田白玉凤凰口中衔着一长串绞了珊瑚珠和青玉碎的璎珞和几乎是纹丝不动。
而她此刻的心情未必有这样平静。
须臾她抬牢牢看住我色败若死灰静静道:“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姐姐历来沉稳可是如今失算了。”我停一停“槿汐与李长之事便是姐姐告诉皇后的?”
她不语只深深看了我一眼有色无奈。我徐徐道:“我一直在想当日是谁走漏了风声闹出这样大的风波来。李长和槿汐都是谨慎的人处处小心。唯一的破绽便是那一日那枚柳叶合心的璎珞被你看出了是槿汐的手艺。当日在场之人除了我唯有眉庄和你眉庄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留心。而敬妃你却在那些日子时常出入皇后的凤仪宫。”
她的声音有些哑涩手指紧紧蜷着手中的团扇柄骨似要把它捏碎了一般凄然笑道:“淑妃冰雪聪明既然都已知道何必再来问我。”
“姐姐为何不否认?”
“如今你权势煊赫圣眷隆重自然有你的耳目灵通我否认又有何用?”敬妃长叹一声忽而一笑“你知道了也好免得我终日悬心为难寝不安。我这样害你终是我对你不住。”
心下微微恻然相交多年敬妃终究不是恶人我起身搭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姐姐不争圣宠也甚少与人交恶当年华妃独大之时亦可忍辱保身。今日种种不过是为留住胧月在身边。”
敬妃深深凝视我忽然低下头去声音伤感如一钩惨淡的下弦月色“若无胧月我余生再无任何欢愉乐趣。”她静静望着我眼中有空茫的沉静和深深的寂寥“你自侍奉皇上就圣宠优渥即便失宠皇上也不曾真正将你忘怀。你如何能明白那种隐没于深宫中日日徘徊于寂寞的感觉。白日里我是受皇上礼遇的妃子而那礼遇也是客套的并非真心实意。一到了晚上你知道吗?我的昀昭殿有一千三百二十六块砖石其中三十一块已经有了细碎的裂纹。这每一块我都数过无数遍否则漫漫长夜我要如何度过?”她的声音软弱而寂寞在这鲜亮的秋色里如同拂过的凉风一般飘忽透出深深的自伤与疲惫“其实一早就明白我不过是皇上用来制衡华妃的一枚棋子罢了。华妃已死我若不安分守礼只怕连容身之地也没有了。”
我深深震动明理克制如敬妃亦有如此深重的无奈和沉痛。她从来不说从来也不说只把所有的遗恨抿成唇角永远得体的微笑。
她抬望住我“当年你离宫时把胧月托付与我我自然感激不尽。自我入宫我族人不过视我为他们平步青云的捷径我不能如他们所愿他们自然连我的死活也不会顾及。我没有绝世姿容更无子嗣可依。应允抚养胧月一则是为自己寻个依靠二则也可打长日寂寞。可是……胧月这般可爱在我心中她已经和我亲生女儿无异……”她的声音渐次低微下去“我从没想到你还会回宫……”
思有片刻的怔怔我的回宫何止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连旁人的人生也无端被我打扰。然而她对胧月的爱护真真让我感动。
我静一静轻轻道:“姐姐方才说我耳目众多才知晓姐姐出入皇后宫中之事。”我轻嘘“姐姐岂知并非我有意留心姐姐行踪而是皇后昭然明示与我。”
敬妃微微吃惊随即释然苦笑“我早知皇后不是善与之辈但她又何苦如此?”
我轻轻颔“是否善与之辈我不知晓。我只告诉姐姐一句若皇后娘娘真心为姐姐好必然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姐姐曾在凤仪宫频频来往。可风声却明白无误传到柔仪殿——姐姐细想就是。”
她沉思是片刻悚然惊起“皇后是故意叫你知道好叫咱们自相残杀!”
“姐姐聪慧。”我低低叹息一声“胧月在姐姐膝下数年皇后如何不知姐姐有多重视这孩子——而我身为胧月生母回宫后必然要把女儿接回身边。只消稍稍在其间挑动我与姐姐必定势成水火到时鹬蚌相争……”
敬妃颓然叹息“那么必定是皇后坐收渔利了……”她的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愧色轻轻道:“我并不是有心害你。我不想你死也不愿看你失宠我只希望胧月能多在我身边几年可是我瞧你这样疼这孩子势必是要带在自己身边。到那时只怕她早忘了我这个养母了……”她垂下目光“我不过是想借槿汐一事叫皇上觉得你不适合抚着帝姬……”
许是人的私心吧!我暗暗思量若换作是我也未必愿把自己的一重保障拱手让人更何况是掌上明珠心头娇肉呢。我平心静气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由皇后开口帝姬下嫁前都由敬妃抚养不许我时时探望。”
她的沉默印证了我的猜想她的声音如投石入水后的余音潺潺“你回宫之后炙手可热皇后却久卧病榻自然要设法弹压你。”她停一停长叹不已“我与皇后说定只做这一次。只是唯这一次我也已落入榖中无论是借你之手扳倒我或是借我之手扳倒你皇后都是有益无害。”
我摇头婉声道:“姐姐未必没有想得周全只是为了胧月才不得不冒险行事罢了。”我低低感慨“慈母之心会叫人盲了眼睛蒙了心智只想护住自己的孩子最要紧。从前的悫妃大抵如是以一死换皇长子的前程落个冤枉了断莫非姐姐也要学悫妃的糊涂么?”
她言及胧月不免眷眷泠然半晌道:“除了你便是皇后我没有旁的选择。”
“那么”双手抚在心口我仿佛要凭此极力安定自己的心“请姐姐代我抚育胧月直到帝姬下嫁。”
我的话极轻然而字字有斟酌后的肯定与坚决。她闻言大震仿佛是不能相信一般双肩微微颤动喃喃道:“胧月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肯?”
我深深欠身恳切道:“姐姐放心并不是交易只是请示。”我郑重其事“韫欢与涵儿甫落人世即便有|乳|娘与保姆我也要精心照料已是自顾不暇——姐姐不是不知道涵儿是皇子。”
她点头“我晓得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只为你这位皇子。”
我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更有一重道理胧月视你如生母我若强行把她养在身边才是真真断了咱们母女缘分了。”
敬妃道:“胧月的性子的确有几分倔强。”
我颔拨弄着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那样圆滑得几乎捉不住手。“她若在我身边三个孩子我实在不能照顾周全。”
敬妃的手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她牢牢握住我的手“我自然晓得你不是同我交换——我要谢你!嬛儿多谢你!”
我反握她的手温然道:“除却姐姐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能叫胧月身心愉悦。”
有晶莹的泪珠盈于她如鸦翅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有你这句话我必定拼尽全力爱护胧月。”
我微笑“姐姐对胧月早就拼尽全力即便我这个生母也自叹弗如。”我缓一缓“我一生所有唯子女而已。姐姐肯为我照顾胧月等于是帮我保全这三个孩子。”
敬妃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能为人母亲自生养乃是女子生平最大乐趣。我不怕推心置腹说与妹妹听若从前能让我有一子半女我便折寿三十年也是心甘情愿。”她的唇角凝住一朵哀色的花“如今我已过生养的年岁再也不做此痴想了——也终究是我无福罢了。”
我心下一动徐徐步至妆台取出一枚小小的扣合如意堆绣荷包手工精巧华丽一看便知非寻常妃嫔所有。我递至敬妃身边道:“姐姐且细闻闻这是什么?”我殷殷嘱咐“只小小闻一口就好断断不可多闻。”
她见我如此郑重不免疑惑轻轻放到鼻端一嗅道:“这是从前皇上独独赏给华妃的欢宜香为御香局特为华妃所制。我曾在华妃宫中同住过一年此香气味独特我又闻得惯了不会错的。”她眉眼间颇有疑色不由看我“难道这香有什么不妥么、”
我不觉冷笑“华妃独得圣宠多年却在小产后再无生养华妃蠢钝难道姐姐也以为只是小产伤了身子么?!”
她的眉心猝然一跳倏地站起身子来颤声道:“难道这香里有……”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殿宇中唯有她猝然站起时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像是谁的心跳凌乱。
我低低吐出两字“麝香!”
敬妃久居深宫自然知道麝香的厉害。她面色惨白如纸身子微微摇晃“我曾与她同住一年朝夕闻得此香难不成……”
我把荷包扣到她的掌心她的手指那样冷像在雪窖里浸了很久轻轻道:“你自己去问大夫就是。”
她低呼一声眼中有雪亮凄厉的目光“不!——为何太医从不告诉我是因麝香之故不能生育?”
我平静望着她“一个太医不肯说或许有他的私心;如果所有的太医都不说姐姐就要思量了是谁在他们后头不许他们说话。”我淡然道:“华妃死后宓秀宫中一切事物都被清理干净我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这个姐姐尽可拿去这宫外请大夫瞧一瞧是否有麝香即可。”
“当年华妃为引荐丽贵嫔侍奉皇上枕席曾让她在宓秀宫中住过两三月。丽贵嫔得皇上钟爱却无所出反而是别居他所不太得宠的曹琴默有了身孕——难怪!难怪!”她的眼睛血红欲要沁出血来喉中荷荷有声牢牢捏住那个荷包几乎要把它捏碎了一般“你只告诉我是谁?是谁!”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敬妃她从来是从容恬淡的。然而不得生育是她的永殇。
“当年我因小产失子也是深受麝香之苦。我原以为是有人在我平日所用的香料里动了手脚却不想意外查出欢宜香之秘。我本可以不告诉姐姐难得糊涂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今日她既要把我与姐姐逼到自相残杀的地步我又何须再做忍耐?!姐姐只想一想当日是谁让姐姐与华妃同住宓秀宫?而我素来听闻那一位入宫前便善知药理更与安贵嫔有志同道合之处喜爱调弄香料。”
敬妃怔怔良久连连冷笑。她笑得那样淋漓仿佛不曾受过这世间的苦难一般“她的主意是不是?!好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皇后我从前真当看错了她!”
我按住她的手背定定道:“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她极力想要镇定下来颤的双手零乱地理着衣襟上的米珠流苏忽地手上一用劲细碎的米珠粒子喉结然散落于地。她在这样碎冰般硌心的声音中伏在我怀中痛哭。热泪落在我的皮肤上像火烧火燎一般。
入宫十载我从未见过敬妃如此失态地放声大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恨意随着泪水薄而出如此绝望而哀恸。
这样的哭声在紫奥城中永无断绝。
我未尝不曾这般绝望痛哭过也唯有这般绝望之后才能决然新和一。
良久她抬起头时已没有了泪意像被野火烧过的焦土全然没有温润恬和的气息。她的喉咙干涩哑然“我一早就为棋子——我只问你皇上知道么?”
我略一低一低头终究恻然“没有他从不知道。”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但愿他不知道否则这十六年的情分当真是一场笑话了。”
我心下寂寥而伤感“这句话只说给华妃听罢。”
她深深看着我“从前我只羡慕你盛年得宠后来怜惜你屡遭变故。直到今日我方对你心悦诚服。”
我愕然:“姐姐何出此言?”
敬妃深深吸一口气“你早知她这么对你却能忍耐至今。换作我在你这个年纪必定熬不住。”
我淡然一笑“姐姐已然很好我只看端妃姐姐罢了况且在甘露寺礼佛数年到底也有些精心之法。”我握住她的指尖“姐姐切勿冲动。”
敬妃的指尖在我的掌心冰凉着似腊月里垂在檐下的冰锥她戚然道:“心字头上一把刀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她眼底有默然深沉的恨意“怕只怕我来日见到她会狠狠一掌掴上去。”
我莞尔“若在当年姐姐必定会这样做。只是如今姐姐断然不会逞一时之快。何况姐姐还要安心抚育胧月看她嫁得如意郎君呢。”
她咬一咬唇迸出一丝笑意“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冯若昭即便是十七岁的冯若昭也知道要看准了地方才一掌掴下去以免扑空。”
我笑一笑“宫中妃嫔无数皇上当初选姐姐牵制华妃未尝不是看中了姐姐这长处。”
她的面色哀戚如暗夜唯有雪亮的恨意如透过乌云的月光照彻她皎洁的脸庞。她盈然起身“我先告辞妹妹不必相送。”她停一停“我想好好静一静。”
我端然坐着道:“姐姐自便。”
敬妃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缓依旧是来时的莲步姗姗分毫不错。然而我明白以她此时的心境要走好脚下每一步何其艰难。秋阳明暖拂落她终如一块寒冰不能被温暖丝毫。
唯余长长一贴画云褶裙裾在她身后逶迤如一道永不能弥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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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同心
数十盏明灯照亮端妃清雅的披香殿我与端妃相对而坐各自执了棋子对垒分明。眉庄身形渐显只做在一旁和采月挑选婴儿小鞋子上要绣的花样。偶尔砖头看一眼我和端妃的棋局。她淡淡道:“你和敬妃挑明了?”
我“嗯”了一声端妃笑起来:“观棋不语真君子。”
眉庄“嗤”地一笑“我本不是君子何必学男子观棋不语。”
端妃执着棋子笑“原我瞧着你老实敦厚岂不知你已学得和淑妃一般油嘴滑舌了当真如今只你一人怀孕皇上越把你宠上了天。”
我笑道:“姐姐说眉姐姐也就罢了何必扯上我呢。”
端妃笑道:“谁不知道皇上如今在后宫里只去三个地方你的柔仪殿徐贵嫔的空翠殿还有便是她的莹心殿。你们都知晓了结果皇上整日日念叨着淑媛能再添一个皇子就好燕窝是流水样送进莹心殿去还怕不知足只叫淑媛安心保胎要紧——只看着淑媛呢。”
眉庄头也不抬似笑非笑到:“姐姐心里和明镜一样——何尝是疼我不过是看肚子里的孩子的情面罢了。”
端妃的眉目在烛影下显的格外舒展似浅浅一抹竹影“别不知足你只是看景春殿那位——听说得面些的奴才都敢给她脸色瞧和在冷宫有什么区别。”
眉庄轻轻一横头也不抬“姐姐就心疼她我却不心疼。先别说谁没熬过那样的日子只怕落在她手里吃苦的人就不少。”
端妃笑道:“我何尝疼她只不过心里总有个疑影儿——听说胡昭仪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没下那么重的手。”
我心下一动端妃一向剔透不觉道:“重不重的也是皇后手里的太医诊出来的。”
端妃微微凝托腮落了一子缓缓道:“正是如此……”
眉庄眉心拧起嫌恶到:“皇后……谁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皇上还可说是疼肚子里的孩子皇后只当是疼我的命罢了。”
端妃轻轻一叹“我晓得你苦了那么些年心里总有疙瘩只是现下既已有了孩子那就什么也不要想安安心心等着作母亲就是。”端妃停一停“你只看我和敬妃作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却不能如愿。”
端妃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内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说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于言表。
我执起一把小剪子减去多余的灯芯缓缓道:“这样和她说白了真不晓得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端妃微微蹙眉不语倒是眉庄别过脸道:“一辈子不知道到死也是糊涂鬼更便宜了旁人借刀杀人。”
我垂着眼道:“你倒不骂我坏了心肠。”
端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十余年前自我知晓自己被灌了红花再不能生育那日起我也夜夜不能安睡一闭上眼便是噩梦缠身醒来连枕头被褥被泪水打湿了。一个女人若无端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乃是世间大痛。”她顿了顿“情愿清醒也断断不能糊涂。”
我点头抬望向均昭殿的方向不禁担忧“姐姐没瞧见昨日惊人的样子我真怕她会痛苦得疯。”
烛影摇红愈映得端妃云鬓如雾她沉稳道:“她不会她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许多是司空见惯即使落在自己身上到底她也过了能够生育的年纪再痛也不会死过去。”
眉庄抬起头眼中有异样的光芒冷然道:“我不知道敬妃如何想但眼下若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必定杀她一千遍一万遍叫她永世不能生!”眉庄怀孕以来那股冷冽清疏之气淡化了不少整个人被母性的安宁恬和气度笼罩如一枚开蚌后的珍珠。
如今她说出这番话足见她有多么爱这个孩子哪怕她不爱玄凌。
寂寂深宫君王的情意并不足以维系终生唯有孩子才是一生的依靠。
端妃气定闲“要死要疯也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见多了生离死别才晓得好好活着有多要紧敬妃还有你的胧月呢。”她挽一挽袖子“只是心里有了恨她已不是从前的冯若昭了。”(eb用户请登下载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6bsp;眉庄折了一个“如意连枝”的图案望着远处微微出道:“她不是一个只有恨意的女人她有胧月。”
端妃用玉搔头挠一挠头嗡然看着我到:“你把胧月交给敬妃抚养是个很好的决定于人于己皆大欢喜。”
“但愿吧。”眼前一跳一跳的烛火仿佛一口浮游的气息跳动不已“强行把胧月带回我身边只怕这孩子会恨我一辈子我情愿慢慢来不至于他日相见无地。”
端妃颌道:“确该如此胧月那孩子是有几分气性的勉强不来。”她淡淡一笑“如今你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却还总有疑惑以为还是你刚入宫那时候。”
我微微垂望住墙上自己的倒影看不清容颜是否已久只觉得侧影如见比当年清瘦了些许。人比黄花其实连黄花也不如许多。
而一颗心已是瘦到虚无了。
端妃色有些恍惚烛光熠熠四处蔓延着一种秋夜萧索沉闷的气息殿中翠织金秀的帷幕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端妃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记忆中穿来看着我到:“方才看着你的侧影真的与傅婕妤很像。”她道“两年前我曾与傅婕妤同在上林苑下了一局棋。”
我安静看着她:“姐姐很喜欢她?”
“不是”她淡淡道:“我只是忆及你才肯与她说话下棋。”
我微笑“傅婕妤真的那么像我么?”
“像你也很像一位故人。”
我低头默默“我知道。”我转头看着窗棂上“**同春”的花样明明是吉祥欢喜的图样心下却只觉黯然“真的很像么?”
她点头“我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咏雪词傅婕妤是‘撒盐空中差可拟’。你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形似与氏之别而已。”
我想起前事种种更是恻然“撒盐也好柳絮也罢终究只是像雪罢了。”
“我只是提点你一句像雪并不算太坏的事——你自己细想去罢。”
我低头不语只怔怔托腮仔细品味她话中深意眉庄看我与端妃一眼道:“你们越爱打哑谜了。”她停一停“我只知傅婕妤入宫那一天所见妃嫔无不色变宫中风传她像足了你直疑心是你姐妹。”
我讪笑“像我也足以叫人害怕了吧她自己可知道与我容貌相似?”
“皇上专宠如此人言纷纷只怕捂上耳朵也躲不过她怎会不知。”眉庄看一眼端妃静静道:“她恨极了像你而像你是她获宠的唯一资本她不敢也不能舍弃。”
我念及五石散夺宠一事心下警醒低低道:“所以……”
眉庄如何不晓我的意思“当日之事实在蹊跷。我总想不出五食散怎会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她宫里她与皇上一同服食总不会一无所知。”
端妃捻着手串上的祖母绿圆珠沉吟着慢条斯理道:“如若她也觉得时时有被人夺宠之虞一心想要固宠又不愿只凭容貌承恩于殿上再有人从旁诱使她必入瓮中。”
眉庄低低叹一口气拍一拍我的手道:“终究也是逝者了个中情由实在不必多加揣测顾好自己才要紧。”
端妃安静抿唇衔着笑意道:“也是如今淑妃你最该思量的是如何与敬妃联手我太晓得她的脾气未解此仇她是不能罢休……”
“她不会冲动的姐姐安心。”我笑盈盈望着端妃。“其实姐姐是最睿智的……”端妃眼波盈盈口中截然道:“你放心我断断不会出手助你。”
我微微松一口气沉静道:“我也作此想姐姐向来洞若观火最能冷眼看清乱局。再者若让姐姐沾染了是非来日我若有不虞也怕无人说得上一句公道话了。”
这日天起清爽寒意却如一层冰凉的羽衣披覆于身了。我午睡醒来和|乳|母一同哄睡了灵犀和予涵正看着谨汐和浣碧在后院里翻晒着冬日里要穿的大毛衣裳外头阳光耀目晒在冬衣上有股子蓬松的棉花的香味。
日影无声无息转移我兀然抬头却见敬妃安静站在重重飞檐下仰望远远天际却不晓得是何时进来的。不觉笑道:“姐姐怎么悄没声息就进来了倒唬了我一跳。”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生一般“也没什么只觉得同样的日头在柔仪殿看就是比在均昭殿看舒服。”
其实均昭殿并不富丽唯一的好处就是日光充裕即使到了冬日也暖意融融。“均昭流霞”更是紫奥城胜景之一独独赐予敬妃所居可见玄凌对敬妃的重视。
她转念向我笑一笑“带我去看看韫欢和涵儿好不好?”
我点头牵她的手进去锦绣堆褥中灵犀和予涵一边一个安静睡着|乳|母支颐在旁轻轻拍抚。
敬妃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睡梦中孩子绯红的小脸声音轻微得似柳梢溅起的涟漪“人人都说均昭殿日光丰美仅逊于皇后的昭阳殿都说当年华妃之下皇上最爱重的就是我。可是从那日我知道皇上不过是携我以衡华妃之势时我的心里便再没有见过阳光明媚的时候了。”她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思荡漾在久远的过去“和华妃同住一宫的那些日子我直到今天做梦还会惊醒过来你想不出她那样一个人会弄出多少下作的手段来难为你既然皇上的恩宠不可靠我只疯一样想要个孩子让往后的日子不那么孤苦无依。”她的手指微微抖“我总当是自己福薄怨不得天怨不得人。后来新人6续进宫皇上也不大理我了我只好了断念想。”
我握一握她的手指柔声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敬妃点头鬓间饱满的白玉凤凰微微颤动“我总当是的。你离宫之后我有了胧月。”她掖一掖孩子的被角目光温柔得似能沁出水来“她刚到我宫里时那么小软软的一团。那天下着雨送他来的内监不当心半个襁褓都湿透了胧月冻得直哭。他们又欺负靳娘是新来的|乳|母给她吃的肘子里下了许多盐害得靳娘都没有|乳|汁饿着胧月。我恨极了抱着胧月在均昭殿前动了宫规把那起子奴才个个打断了腿从此再无人敢轻视她半分。我要叫这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胧月帝姬并非没有生母爱护在我冯若昭处她便是均昭殿的主人。”
我心下感动要抚育废妃之女还要叫人不敢轻视敬妃的确是煞费苦心。
睡梦中的灵犀或许是觉得热不耐烦地转了转身子。敬妃小心翼翼抱她入怀她的手稳妥而娴熟像一个小小的船把灵犀牢牢拢在怀中。大约是觉得睡得舒服灵犀嘟一嘟嘴又沉沉睡去了敬妃把灵犀放入小床中凝视她小小的脸“那时候胧月日夜哭个不休非要人抱着才肯睡。除了靳娘和含珠我一个不信一个不靠只和淑媛一同陪着胧月乱流去抿一抿。”她一笑“我这样说并非炫耀妹妹可别吃心。胧月到底也不是我亲生的若是亲生的或许要被我宠得不成样子了。”
我握着她的手感泣道:“姐姐把胧月教导得很好。”
敬妃色复杂附在我耳边道:“当年为求生子我日日服下无数苦药甚至在宫里偷偷养了个小相公。”我闻言变色忙把平娘和钟娘遣了出去按住敬妃道:“姐姐可疯魔了小相公乃是妖孽之物向来为宫中所禁若被皇上和皇后知晓不治姐姐一个秽乱宫闱才怪。”
敬妃静一静道:“不过是个手脚会动的檀木娃娃我只为求子之用当是也是病急乱投医一两月后想明白了就叫人拿火焚掉了了事。”敬妃冷笑一声“近日旧事重提并非说我当日昏愦我爱子如命谁害得我今生无望我誓不与她善罢甘休。”她手中“咯”地几声脆响面上依依含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来其实手指上戴着的几枚琉璃白玉护甲被生生扼断在手里零落在地上。
我拢一拢鬓边的珠花“姐姐既定了主意就好办了。”
我挽着敬妃进了柔仪殿重烧了暖炉又叫小厨房炖了贝母乌鸡汤来一同用点心。浣碧服侍着我们吃了又打了几个小宫女换了瓶里的菊花我斜坐着看他们忙碌说笑也觉得有趣正与敬妃闲话玄凌已经进来笑道:“远远听见你这里语笑喧哗好不热闹。”我欠一欠身微笑“皇上可是被这热闹引来了。”敬妃见玄凌到了当即起来行了一礼。
玄凌爱怜地拢一拢我道:“你在这里朕怎么舍不得你不来呢。”又看敬妃“你本来就和淑妃交好是该多走动。”
我笑着斜他一眼柔声道:“秋凉了皇上一路过来必觉得冷拿热毛巾焐把脸把。小厨房里做了什锦蜜汤很是清甜入口皇上可要尝尝?”
玄凌道:“正好渴了你倒想着。说来也怪明明朕有时想着你劝朕要雨露均沾往别的宫走可是无论到了哪里什么点心汤水总觉得是你这里的最好。”说罢唤小允子捧了上来。
我婉转看了敬妃一眼娇嗔道:“敬妃姐姐在这里呢皇上也不害臊!”
敬妃抿唇而笑“皇上说的也是实情别说是皇上连臣妾也——惦记着淑妃妹妹这里好无事也要来走上两三趟——只怕妹妹嫌烦。”
玄凌点头而笑“她怎么会嫌烦。你把胧月带上涵儿和灵犀都是她的弟妹孩子们总在一起好。”
玄凌这话说得体贴婉转我亦感激。若说为我叫胧月来只怕敬妃吃心而论手足之情那是理所当然的。
我微一思索索性把话挑明“方才臣妾与敬妃姐姐商量了涵儿和灵犀都还小少不得臣妾照顾实在是无暇养育胧月了。只得请敬妃姐姐辛苦几年待得胧月来日出阁下嫁再好好写敬妃姐姐就是。”
玄凌不意我有此说倒是愣了一愣片刻扬唇笑道:“甚好!你既与敬妃商议定了朕也不用总是为难。左右均昭殿与柔仪殿也不远多走动就是了。”
敬妃见玄凌欣然应允忙起身谢恩。玄凌抬手饮了一口什锦蜜汤抿嘴道:“的确不错。”又道:“这汤里有菊花菊花性凉你还在月子里可吃不得的。”
我颌轻笑“臣妾晓得原就是预备下了给皇上的皇上国事操劳喝些清新下火的东西最好。”
他伸手刮一刮我的鼻子“还是你最有心。”有瞬间恍惚仿佛还是那个人用手指夹一夹我的鼻子与我说笑我几乎微微怔。玄凌道:“好好地怎么呆着可是不舒服么?”
“臣妾没事……”我正欲说下去却是内务府的内监到了行礼到:“启禀皇上给徐贵嫔的封号已经拟好了请皇上御笔亲选。”
玄凌道:“朕看了一天的折子眼睛正酸。”说罢看我“嬛嬛这是拟给燕宜的封号你读给朕听就是。”
我含笑答应接过红纸一看用金漆写着三个字分别是顺恭珍三字。
我方念一个顺字玄凌微微颌而笑道:“这个字不错。”
我方要赞成心中一动骤然响起往事恰好撞见敬妃看我的目光晓得她也已经想到了。果然敬妃浅浅咳了一声道“皇上先头华妃的谥号就是这个顺字现在徐贵嫔用恐怕不吉。”
玄凌微微作色道“不错换过一个也就是了。”说罢向我道:“再念。”
我曼声道:“是个恭字。尊贤贵义曰恭执事敬让曰恭。”
玄凌微微点头“这字用来说燕宜很贴切先放着再念下一个。”
我恬和微笑道:“是个珍字。”
“哪个珍?”
“珍珠的珍。”我笑扬了扬纸“徐妹妹为皇上诞育了二皇子皇上必然是爱如珍宝了所以内务府定了这个字。”
玄凌轻轻一嗤“珍字虽好可是用来对燕宜……虽然她辛苦为朕诞下了皇子可是她在朕心中还算不得如珍如宝这个字未免过誉了。”
我心头一怔初次见到徐燕宜的情景蓦然浮上心头。一片郁郁青青的浓密翠色之中她孤影而立吟诵令人伤怀不已的《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她是真心爱慕着玄凌的啊可是这份真心……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贞字好不好?”
玄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我:“哪个贞?”
我娓娓道:“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克就曰贞。皇上觉得珍珠的珍过誉了那么臣妾倒觉得同音的贞字就好。徐贵嫔入宫多年皇上也说过宠幸不厚。而徐贵嫔一心一意为皇上诞育皇嗣忠贞可嘉。不如就赏她这个贞字做封号以全她对皇上的一片心意。”
敬妃微含赞许之色玄凌笑着捋一捋我柔软的鬓道:“既有出处又贴切又有褒奖之意朕还有什么可驳回的。”说着踢一踢底下跪着的那个小内监道:“淑妃娘娘的话可听明白了去罢。”那小内监忙不迭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去传旨了。
敬妃察言观色笑吟吟起身道:“臣妾想先去玉照宫向贞贵嫔讨喜先告退了。”
玄凌挥一挥手想了想又道:“你去告诉燕宜说朕明日再去看她叫她好好养着朕要看她在册封礼上精精的。”
敬妃屈膝退下顺手合了殿门。我见玄凌笑吟吟坐着喝蜜汤不觉失笑:“不过一盏蜜汤而已皇上何至于高兴成这样。”
玄凌用力一拉把我拉到他膝上坐下颇有几分感慨“蜜汤不过是入口甜而你所言所行则是叫朕入心而甜。”他握住我的手臂拥我入怀“你疼惜胧月自是母女之情然而如此顾念敬妃与燕宜朕实在欣慰。”
“胧月总是臣妾的女儿臣妾不能不为她打算。”我温然道:“事事都勉强不得臣妾总要以胧月为先。敬妃姐姐眷顾胧月良久为人又忠厚爽朗臣妾与她亲厚也是应该的。”
玄凌笑:“你与贞贵嫔不甚往来倒很喜欢她。大约她饱读诗书你是喜欢这样的性子的。”
我低声音温柔“臣妾瞧她很爱重皇上时时以皇上为重臣妾很是感动。如今她几经辛苦才为皇上诞下二皇子……”
玄凌按住我的唇“正因如此朕才特别赞许你”他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这样苦心周全着实难为你了。”
窗外天光渐渐暗了下来余晖带着最后一抹橘色的流转霞光映照在玄凌面上有异的贴心的色彩。这样的贴心若是在数年前……
他的呢喃渐次低下去“你一切安心朕总教你如意即是。尚有一份惊喜你必想不到……”
我良久无言静静靠在他肩上。如何惊喜呢?我的日子永远是惊多于喜。远处最后一抹霞光被黑夜的温腻吞没一轮弯月渐渐溢出银霜般的光华唯有到夜幕浓黑时方可知其璀璨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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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荣极
我这月子坐得一帆风顺波平浪静安陵容失宠已久憔悴了不少自然无暇顾及旁人皇后按兵不动连管文鸳也无所动作。收藏~顶点书城书友整~理提~供一切都安静得出。
然而越安静我越觉得不安。仿佛平静海底下汹涌着的暗潮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作叫人骨子里开始慌。
温实初日日滞留在柔仪殿忙进忙出照顾我与一双子女。
时光弹指而去。
乾元二十一年九月十六追月长久之日大吉。我与徐燕宜同行册封嘉礼。
天未亮我已起来静静坐于窗台前色宁和而安静。奉旨前来梳髻的正是我册为贵嫔那时来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