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不禁感叹自己这般罪孽深重之人,也惹得一干人命系于己,心一动却不喝水。轻声道:“名字?”
“啊?”小宫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展露了个似笑又似哭的笑脸来,“娘娘,奴婢叫雪竹。”
若芸抿唇不答。张口喝水,可唇尚未沾着杯子,那杯子便给人劈手夺去。
再一看,那水杯是滴水不洒的到了束发玉冠、素黑长衫的人手中,一丝墨香和着药味一起飘来。
“参见怀王爷。”宫女太监全跪下了。紧张兮兮的磕着头。
“我知你出汗甚多,可暂时还不宜饮水。”怀轩墨搁下杯子挥了挥手,那些宫人像是看见了瘟,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你救了我?”若芸翕动着嘴唇,遗憾的看着那杯水。
怀轩墨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随即点了点头:“撇开荣锦桓,算是吧。你暂时无性命之忧,就是虚了点。”
“你为何要救我?你这般不愿理宫内的事……”她看着他目不斜视、极为自然的用手指轻点岤道,她更为不解,可那轻点之下她忽感气血顺畅许多。
“你死在这里,我没办法给清璿交代。”怀轩墨又探了探脉,才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喝完药过一盏茶功夫再饮水,否则会腹痛难忍。”
“赤炎告诉你的?”若芸扯动嘴角,想来她命悬一线他能及时相救,便只能因为这个。可他提起程清璿,又让她觉得他虽因失望和恨她离开,竟也因前尘事故保住她的命,似乎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他只说你受笞刑、劳作之苦,身体抱恙,谁知我赶到你已在黄泉路上,亏你体质阴寒导致药物表现极为明显,幸好我又带全了药物,你也命不该绝。”怀轩墨说着,又塞了粒药丸让她压在舌下。
见他一副轻蔑的模样,若芸顿时便放弃再问他的事,只知道他医术了得、连血海棠也给解了,只得乖乖含着药丸,含含糊糊道:“荣……皇上呢,不是要杀我么?”
“暖阁议政未归。”怀轩墨极为简洁的答道,却抬眸补充了句,“对贤妃娘娘的处罚已经撤销。”
“啊?!”若芸惊诧不已,含着的药丸差一点给吞下,她又只得乖乖闭嘴。
“不知。”怀轩墨又直截了当的回答,说完并不离开,而是负了手像是有话要讲。
若芸觉得药丸慢慢融化,口中充斥着药味,想起现在还不能喝水,便干躺着。
而那黑衣素袍的人又如此难以相处,每每同他对话都不欢而散,且她见着他的人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之感,他看似淡漠却洞察力非凡,仿佛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看不见的眼睛,正如清璿所说,怀轩墨的心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可这感觉实在让她忐忑,一时连荣锦桓的所作所为都无暇他想。
就这么沉默许久,她迷迷糊糊开始犯困,却听到怀轩墨用几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好好调养几日,便随快船去南疆找夏朱月。”
“南疆?”若芸听罢,方才的困倦全都消散无踪,小心的问道。
“血蛊只他能解,我无法医你。”怀轩墨这回倒是直接回答了她,“我会派可靠之人送你去。”
若芸虽觉得浑身绵软,但除了后背的伤并无特别的巨疼之处,不由皱紧了眉。
那血蛊非拔不可?当日程清璿带她去喊夏朱月医治,他尚且回绝,她开口求他岂能奏效?如此只身前往,怀轩墨是想让她死的快点么?
不料,怀轩墨露出了为难的色,隔空面向窗外,等了好久才道:“血蛊再不拔你便要血气亏损而死,此次去南疆若有机缘,彻底拔毒、根除虚寒之症倒是真。”
若芸没有听出他所言其他,只知这根本感觉不出来的血蛊还真的非拔不可,便顺着点了点头。
“夏朱月性子跋扈,你去了别惹他便是。”怀轩墨似乎不放心,又叮嘱道,“多年前他至亲胞姐误食罕见毒草不治而亡,那时我与清璿医术尚未精进,只得束手无。他耿耿于怀,恨身为传人却无法挽回,从此放浪形骸也是情有可原。”
听他轻描淡写的同她讲起个中缘由,若芸顿时撑大了眸子、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可怀轩墨没有再细说的意思,面上稍有落寞之色,雕像般站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若芸心中暗叹,难怪夏朱月不喜束缚、张扬到底,见着程清璿也未有好脸色,应是明白这等事无可奈何,偏偏他又恨这无可奈何,才让他多年来难以排解。虽不知他胞姐与他何等亲近,可胞姐的事定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频频游走于南疆又精通蛊虫毒。
“说不定他肯救你,是一种转机。”怀轩墨忽然说了声,远望空洞的眼眸终归为平静。
若芸看着他,却没等到他再说话,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倘若他肯救她便能活下来,夏朱月或许也会多少有所改变。
这么一想她在冷宫挣扎中灰暗的意识又复苏了些,命不该绝她便也只好挣上一挣。
“有劳怀王了。”她叹息着,眼下宫中有发疯的胡舒儿、敌我不明的亦欣姑姑,还有落寞的林暮烟,可她鬼门关转了一圈出来竟要远离这满是是非的宫中了。
“怀轩墨!你未禀报便私闯朕的寝宫、私探朕的嫔妃,你该当何罪!”门口传来荣锦桓的暴喝,紧接着一个明黄的身影绕过屏风而来。
若芸不由自主提了口气,这一吸气让浑身都疼得颤抖起来。
荣锦桓一眼便瞧见她张着眼,此刻她脸色好了很多却呆呆的瞧着帐顶,他方才暴怒的色忽而变得欣喜,急切道:“你醒了!”说着几乎是拨开怀轩墨,直接坐到了床边。
一干跟进来的宫人见此状,纷纷缩着脖子、远远侍奉着。
怀轩墨不动声色的闪到一边,慢条斯理道:“皇上金口玉言吩咐我医治,何来私闯?我正要去调整药方,告辞。”他语气波澜不惊,毫不理会他的态度,悠然而出。
第一百六十七章 皇恩如故
“若芸,你可真醒了?怀王果然是医,你中这等剧毒也能醒来。”荣锦桓早就把方才生气的缘由抛到脑后,紧紧盯着龙床上的人,又喜又后怕,见她目光呆滞,忙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若芸听他头一次唤自己的名字便心中微滞,随后干脆闭眼不去看他,生怕言语出错,天子生气、又如那日暴怒一般将她处死。
“你们都给朕下去。”荣锦桓见她如此略微尴尬,出声屏退了宫人,看着她又开始变差的脸色,俯下身轻声道,“这儿没有别人,你告诉朕,谁害的你?”
若芸猛的睁眼,胡舒儿那疯狂的脸霎时间在心中窜出,这次胡舒儿离谱的行为让她直觉整个事没那么简单,胡舒儿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落了胎,按理说她受了刺激再受人唆使不是不可能……
她张了张口,却轻轻的摇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手却在锦被下攥的紧紧的,荣锦桓要查谁去永安宫,不仅会查出胡舒儿,还会查出林暮烟,苦无证据何苦牵连进林姐姐。
看着她为难的色,荣锦桓却懊恼不已,犹豫着握上她挪开被角伸出的手,再次放轻了声音道:“是朕没顾着你的身子,以为区区鞭笞涴衣不过是小惩大诫,只想着后续如何发落你,谁能料想你会因此害病……朕当时是气糊涂了……”他支支吾吾的,握着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起来。
她抬眼瞧见许久不见的荣锦桓满是胡渣不说还很是憔悴,双目深深的凹陷又布满血丝,内忧外患不知怕是几日没有合眼,听他从未有过的温言软语,心中的不安与戒备才略微放下。
“放走荣亲王、任人袭宫的确是死罪。不仅如此,佯装受袭、劫走公主也是我的主意。”若芸轻轻的说完便闭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什么?这事居然是你……”荣锦桓气结,瞠目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末了却重重的叹息,用古怪的语气道,“这就是为何你提前向朕建议张余赴边关一事?”
若芸对上他冷然的眸子,点了点头。轻声道,“皇上圣明,现在赐死我还不晚……”说着便挪开视线。
“你……”荣锦桓目光倏变,但见她有气无力、苍白受疼的模样竟只摇了摇头,道,“你先告诉朕,你为何阻止逸轩篡位、又放走了他?”
若芸不敢去看他,想了许久勉强坐起了身,靠着他移过来的软垫,缓缓的道:“焦躁心急、刚愎自用。无论是姚华山还是宫变,他虽有不忍,可为了皇位终于不择手段却任人唯亲,这样的荣亲王如何镇的住天下?”她说着,语气竟有些颤抖。定了定才又道,“且他为了皇位竟能派人暗杀皇上。自古残害手足登上皇位的明君也有不少,却往往心有愧疚从而一生抱憾。他有恩于我不假,但我不想他得江山而失之、害手足而悔之。”
“可是朕,也要处死他。”荣锦桓毫不客气的指出这一点,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若芸咬唇不语,细细想着竟略有颤抖。才轻声道,“我原本以为皇上非杀他不可,因而我犯下弥天大罪后皇上震怒、要置我于死地。可如今我还活着,皇上又并非会轻饶叛党、拿国祚儿戏之君王,故而我在此斗胆问皇上,倘若不是我私自放走荣亲王。你可真的会杀了他?”
荣锦桓目光突变,沉声道:“依你之见?”
“皇上这么问,我便已心中有底了。”若芸苦着,垂下头去,“我斗胆猜测。皇上改为毒酒执行可能有诈,顺手想把余党一网打尽是真,却不料我会参与其中,也不料荣王爷会这么顺利出城,城外又有人接应、一路顺畅。”她现在才知,荣锦桓为何怒不可遏,只因最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如何能不怒啊……
“那你为何宁可死,也要救他?”荣锦桓的语气缓和下来,握着她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我欠他良多,曾起誓永不与他为敌,他若因我而死,我便有违誓言,且他救我、怜我是真,我也不忍看他死……”她和盘托出,再无话可说。
荣锦桓沉默着,良久才点了点头:“朕罚你一事并未公之于臣民,只当是你替朕探望了。你眼下好好养着,以后没人再为难你。”
若芸猛然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下他离他近在咫尺、亲口赦免了她的死罪,非但如此,还说着让她宽心的话来,微翘的双眸哪还有一点暴怒的影子?这等情景是她在冷宫中等死的时候万万没有料到的。
“你……当真不知道玉芸的下落?”荣锦桓见她怔怔,不悦的皱眉,顺口问起了公主。
“皇上不信我,就把我砍了。”她回过来便斩钉截铁的回答,这次是真不知。
过了一会儿,却听见荣锦桓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是朕多虑了,听信谗言又在气头上,不知便不知,你安心把身子养好,以后你想找谁算账朕都给你撑腰。”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他,一肚子委屈也好、伤痛也好全给当下的情况搅糊涂了,看了他半晌不由得轻声嗤道:“昏君。”
“你——”荣锦桓气结,瞪着她那略微有了血色的脸,却又垮下肩来,“哼,也只有你敢骂朕。晋王留不得,清平教也越发放肆,勾结山贼抢劫官粮在一些地方占地为王,百泽又带人搜捕赵无阳而去,朕……”他盯着她,万分郑重道,“此去南疆,凶险万分,朕又没别的法子治好你,你给朕一个承诺,朕要你活着回京。”
若芸张了张口,本想说不想再回京,即便回来她指不定哪天又会被打入冷宫,可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她还是把这些话都尽数吞到了肚子里、垂首不答。
荣锦桓见她不说话,拧紧了双眉焦急道:“怎么,你能答应荣逸轩、从而以命偿命,就不能答应朕只保好你自己的命?”
她见他搬出荣逸轩,再也拗不过,只好点了点头道:“那皇上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替我传夏暖居的亦欣女官前来问话,且我中毒一事蹊跷,恐非熟人所为,还望皇上不要为难宫中之人。”她思忖着,想那血海棠不是胡舒儿能弄到的,加上亦欣身份可疑,绝不是胡舒儿争风吃醋、丧子报复这么简单,当即如此要求道。
不料荣锦桓听了,却瞅着她苦笑:“不为难便是,查朕自会去派人查。可你堂堂贤妃,别说传宫女,就算是传妃嫔也有这个权力,为何要朕代劳?”
“我记得皇上削了我的封号、把我贬为庶人,还命人收掉了那金册,我如今是民女,岂敢自称本宫?”她如实相告。
荣锦桓一听横眉倒竖:“混账!朕立刻让他们送还给你!来人……”
她伸手制止,坦然一笑:“皇上既然答应了,便替我传唤,至于贤妃,我却不敢当。”她瞧着他阴暗下去的色,被握着的手已经出了汗,只得补充道,“是否能活着回京还是未知数,我只得先努力着。”
荣锦桓又看了她好久,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那朕,便信你一定会活着回京。”
“皇上,顾大人带着加急文书求见皇上……”常德轻咳了一声,站在门边稍微提高了声音道。
“朕……”荣锦桓意欲起身,却反而握紧了她的手,“朕会派人沿途接应,若晋王一事安定你还未归,朕便会亲自去往南疆接你,你不可反悔。”说着加重手中的力道、将她引向自己。
若芸本浑身无力,猝不及防中那和着他微汗后龙涎余香的吻便压了上来。
可吻不同先前那般霸道,只轻轻点了她的唇瓣便移开,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轻放开她,又扶她躺下,柔声道:“好好休息。”说着便随常德走了。
若芸听着关门声,瞧着投在边桌上的阳光,眨了眨眼这才开始大口的喘气:她没有死,她还活着,荣锦桓没有真的恨她入骨,相反他这次的探望已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关怀与爱恋。
那她呢?她面对荣锦桓这般露骨柔情,却深知自己对他有敬有惧、有患难有相惜,有他设局害她入宫的恨,也有他包容于她的感激,甚至有情怀说不清、道不明。
可宫中并非她能呆的下去的,她并不擅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荣锦桓又是这江山不二人选,她从清璿离开后便不再有执念,又该如何回应他的感情?
“我不愿做这宫中人,如何是好……”她好一会儿才轻叹出声。
他身为帝王没有杀她、却替她开罪已是迹,让她不得不为之震撼,可方才的对话让她又不得不怀疑,荣锦桓恐怕是不想杀荣逸轩。
她想到此便觉得略感安慰,眼下荣逸轩虽踞天颐西可并无卷土重来的打算,若加以调和或许还有转机。
后背又灼热的疼起来,她皱眉,思绪纷乱中想起晓红,却松了口气:还好,晓红远去毫不知情,如若不然,她定不忍瞧见她如此这般憔悴又彷徨的模样,更不会让她独自一人经历这生死一线。
胡舒儿受人挑唆,背后有隐情,唆使之人绝非像楚如兰那么简单,她想着便觉得宫闱之中更阴冷恐怖。
兴许是药效平复了疼痛,或是大难不死危机不再,她精松懈,窝着一个翻身便睡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启程南疆
待传唤令下,亦欣早就不见了人,若芸差人取来名册,待精了些便细细的翻阅,从头到尾也没有查到一个叫“亦欣”的,而负责夏暖居事宜的姑姑名叫欣华,早在荣锦桓登基那年便去世了,若在世也是四五十的年纪,绝非她见到的那位“姑姑”。
差点被推入湖、不受恩惠、许美人的死,还有那一掌和利落的身手,这一切似乎都联系了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绯花、秋月两个婢女更是一问三不知,哭着说根本不知道这人不是真的姑姑。
若芸整个都糊涂了、迷茫了,这亦欣在宫中蛰伏已久却只做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来,意欲何为实在难以揣测,偏偏她出现在帝位交替之乱时,此刻又在打了她一掌后无影无踪。
她又歇了两天,才勉强能下床坐一会儿。荣锦桓到底因毒药一事揪心,把各宫娘娘都给禁了足,说是彻查宫中作乱之人,好在没有为难那日同去过冷宫的林暮烟。只是这一来,想见德妃和莫昭仪询问宫中从前的事便成了泡影。
听说胡舒儿那日清晨开始便疯疯癫癫,现在靠着太医的药整日的昏睡。皇上每天不是金殿便是暖阁,其余时候都呆在乾元宫,夜深宿于另一间卧房,除了匆匆关照她几句便不见人影,更别提去管宫中其他人的死活。
不仅如此,乾元宫照顾她的宫人每天都换一批、每次都不重复,汤药也随着怀轩墨的调整方子每日一换。
她想着缩了缩脖子,开始忧虑起来,她若是活着回到京城指不定还是要困在宫中,即便她是贤妃也挡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给人使绊子、穿小鞋,倘若不回便拂了荣锦桓的好意,只是帝王心到底几个意思她只觉柳絮在目、纷乱飘忽。
眼下宫中的乱局她毫无头绪,以往种种随着她的死里逃生而渐渐模糊,未来又虚无缥缈。她身子逐渐恢复,正漫无边际的胡想着发呆,有宫人捧着换洗衣物和汤药前来恭候,说是怀王请她移驾。
她看着来人的阵仗。知道是怀王催她出发便不敢怠慢,速速换了那身寻常小姐的衣裳,又喝了汤药上了轿辇。
若芸这回有皇命开路,出宫轻而易举。
待轿辇到了宫外连通运河的河渠,只见四周都给清了场,水面在日头下泛着粼光,侍卫皆沿河而列,怀轩墨着了平日穿的素黑衣裳已负手等候多时,正用平而空的眼睛看着她来的方向。
他身后是一艘轻巧又精美的快船,船身略长而雕有跃鱼之纹。底部略厚似乎有机关嵌着,上头配了十几名护卫,加上水手舵手二十余人清一色着黑色布衫,宽敞的船舱分为大几进、都由竹帘或布帘遮盖,又细分小间。容纳所有人绰绰有余。
若芸由宫人扶着,才走几十步已经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可怀轩墨却无动于衷也不问候一声,直到她走到跟前才转身将船指给她、引她上去。
宫女太监们大都畏惧的留在岸边,只有几名随着她一同去。
若芸回首眺望皇宫的方向,暗叹她竟因快死了才得了自由,而听说荣锦桓今日被洪州来的急报困扰无法脱身。她竟不由自主的觉得,眼下一别,再会怕是又一种光景了。
“误了时辰,你是自己走去南疆?”怀轩墨丢下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来,已经走到了船舷,抬手递给她一个瓷瓶。嘱咐道,“一日一颗,一共十二颗,吃完之前没找到夏朱月你就给自己准备下薄棺。”
宫人听怀王这般毒舌大气都不敢出,若芸倒是不以为然。慢吞吞的上去欣欣然接下,又接过他再次递来的一小块令牌,便钻入船舱在摆了桌椅的大通隔间坐稳了。
怀轩墨见随行的人都一并安置妥当,便回到岸上下令开船。
她头一回坐这种船很是紧张,缩在船舱不敢动作,可船开起来却四平八稳,她坐了许久不见大的动静,待风穿堂而过、船全速前进,她才命人卷起竹帘,赫然发现已出京城、入了运河。
越是夏末倒越是闷热,暖阁内四处放着冰盆、拉着帘子,荣锦桓身上绉纱墨色袍的金丝线在竹帘投射的日光下泛着点点光,他信手翻着面前的一沓文书,指尖不停的敲着桌案,凤眸冷彻、眉锁阴云,头也不抬的道:“清平教等了这么些年,如此大好机会倒是没放过。”
顾大人抬起袖子擦了擦汗,盯着他手中不断翻动的纸页,低声道:“赵无阳的罪行公诸于众,除了继承祭祀衣钵的信众,民间反对声倒是愈来愈大,先皇时在各地设的几个祭坛也相继被毁,想来是积怨已久。只是,清平教藏匿于民间却更为容易了。”
荣锦桓眉头忽皱,锐利的眼眸将顾大人的老脸瞪出了汗水,抛却文书冷声一笑:“清平教这么些年从民间发展,打的旗号乃‘清平升仙’,多少借了祭司一脉的荫蔽,如此一来藏头露尾,少了多少信众,朕处理起来倒更为方便些。”
“皇上的意思是?”顾大人不敢接话,恭敬的听他说。
“既然清平教擅长混迹于民,那朕便就此颁布告令,凡藏匿邪教徒者论诛,隐瞒不报者杖刑,若能供述线索引官兵捉拿者、待查明属实者赏,各州戒严排查,不得有误。”荣锦桓说完便冷哼一声,“官员若因此中饱私囊、借此名义欺民枉杀者,三族连坐。”
“皇上何时颁布诏令?”顾大人左右为难,犹豫着不敢遵旨。
“如何?”荣锦桓干脆站起,来回踱着。
“胡大人闭门也罢,洛大人病退多时,恐监督者少。”顾大人老实说了,从余光中探究着皇上的阴晴,想那程清肃办完事都不回京皇上也不过问,眼下朝中能担事的大臣也太少了些。
荣锦桓瞥了他一眼,面露不悦道:“朝中官员既已撤换大半,自古板荡识诚臣,他们也该表现一二。洛卿称病确实久了些,你可派人去探问。胡博文贪赃枉法多年,眼下大势已去,朕动不动他已无妨。”
“是。只是不知……”顾大人明白眼下只君臣二人,皇上可如此评论着,斗胆一问,“不知皇上何时立后?”
荣锦桓闻言,方才的不悦化成了薄怒,一拳捶在桌案上道:“朕的事,还轮不到为臣子的一帮人碎嘴。”
顾大人见他立刻知晓是朝臣共同言论,不由松了口气,既然开了头干脆跪下道:“皇上,眼下原荣王叛出京城,胡婕妤的孩子又没有保住,您是该尽快立后、充盈后宫,早立太子。”
不等荣锦桓发怒,外头有人急匆匆来,见着皇上便跪下叩首:“启奏皇上,蛊毒试炼的山谷已被扫清,摘星阁嵌套机关为实,派去的官兵强拆不得,已尽数返回。”说着递上信去。
荣锦桓扬手接信,除了上头的火漆粗略读过,尚未欣喜便看到一处,不禁双目圆睁,大声问道:“这信是谁呈上的?!”
信者不解,疑惑道:“回皇上,是夏王爷。”说着还看了看他手中信上的字迹,越发肯定的点头。
“可这信中所指乃是夏朱月在离摘星阁毗邻的寨中,曾同去山谷的还有程王!”荣锦桓才说完,看见信者迷茫的色便感不妙,高声道,“你下去!常德!传羽林卫速拦下贤妃的快船!”
常德匆忙跑来,为难的五官都扭曲了:“哎哟皇上,那快船开了快半日,眼下顺风顺水的早到了丰州了,皇上您这是……”
“给朕追!”荣锦桓不由分说的下令,双目直勾勾的瞪着门外,几乎气急败坏的道,“她此去南疆若有变数,只怕不肯再回京!”
“皇上……眼下要是追回,那什么蛊不解,娘娘可是要……是要……”常德支支吾吾的提醒他。
顾大人顿时明白过来,看来那早日宫中传闻非虚,便趁机补充道:“皇上,您秘密送贤妃娘娘出京医治,若大张旗鼓追回,怕人未追的倒给娘娘引来杀身之祸。”
荣锦桓霎时愣住,旋即狠狠得拍在案上,引得几缕碎发散落,不甘道:“朕只差一步之距,要朕如何舍得!”
顾大人见他松口,忙同常德交换了个眼,郑重道:“皇上,贤妃娘娘是皇上所爱不假,她也偷天换日、阻了荣王夺位,相信假以时日她也是皇上的助力。只是她若男子也罢,能同朝为官、辅佐皇上身侧,可她为女子,单皇上为她病重辍朝,朝臣便议论纷纷说是妖妃临世 、祸国殃民。”
“放肆!谁敢胡言?!”荣锦桓正在气头上,按耐不住一肚子火气大声斥责出声。
见常德悄悄的退了出去,顾大人就此跪下,面露无辜道:“皇上,自古红颜皆负罪,也怨不得朝臣猜忌。臣见那贤妃娘娘不争无势,并非愿意呆在宫中,且不论她作何感想,皇上即便紧拥佳人,可许的了她后位?”
荣锦桓闻言大骇,竟是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良久才冷笑道:“说到底,你还是劝朕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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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苗寨当家
顾大人提了口气,接口道:“皇上,您是天颐当之无愧、独一无二的皇上,无人可替。皇上纵然心有所系,也知贤妃并无统率六宫、在群芳中独占鳌头之才,难以左右逢源、安定后宫。且她身后为异姓王族,异姓王大有隐退之意,无法助力于皇上……”
“够了!”荣锦桓终于出声喝止,广袖一挥背过身去,“朕知你心系社稷,可朕立后一事自有分寸,不容你等置喙!”
“皇上,立后乃天下万民之事,并非皇上一人之事。若臣言中,还请皇上三思。”顾大人顺眼看着地上,草草结尾道,“臣告退。”
待他退出,荣锦桓才怒气冲冲的回转身,冷不防抬臂一扫,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给拂到地上,那叠厚厚的文书跌落大半,覆上滚落的笔尖墨染一片。
荣锦桓盯着地上的狼藉,手中的信纸早给攥成一团,半晌才重重的舒了口气,仰面瞧着头顶的宫灯不语。
顾大人到底说到了点子上,他身为帝王肩负数百年国祚,不想也不会任意妄为。可正因如此,眼看她南下却追之不得,才愈发不甘。
若芸从不知坐船是比加急送信还快的方法,这快船不知用了何等精妙的机关,只靠船夫踩踏,行在运河内像行在云间般又快又稳,眼下顺风顺水,不到三日便出了丰州。
南下不比西行,越往南便越热、湿气越重,且两岸树木更为青翠浓绿,待从运河转到江内,宽阔的水域让她整日的趴在舱中的窗户上远眺,极目皆是鸥鹭草长之景。
怀轩墨虽为人冷漠,舱内却给安排的一应俱全,她不用外出走动,按时服用怀轩墨给的药丸身子恢复了许多,由人服侍着吃吃睡睡。偶尔还弹弹琴、看百~万\小!说。
那张巨大的线路图给挂在主舱堂中,有个蓄着小胡子、守卫头领模样的人每日按时来问候,给她说明行船至何处。
她对着那张地图研究了很久,不明白那圈圈叉叉到底代表什么。无奈只能顺着那守卫长的指点知晓自己的位置。
第四日行船便下了宽阔的江转至河内,初也顺利,半日后便开始行船迟缓,待天黑快船进了窄河便如游船那般慢吞吞的飘着。
等天亮,若芸洗漱饭毕,那守卫长便进来告知需要换船。
她出船舱四顾,只见快船到了河口,前头是更窄的河流不便前行,有一艘教小的船被绳子绑紧靠在快船船身上,已有半数守卫登船等候。
这下不仅船夫。连随行的仆役也要削减。
若芸草草挑了几个人就带着一起换了船,那守卫长除了佩刀与包裹,只取了张巨大的行船图来。
船沿河而行,两岸开始由丘陵渐进为山峦重叠,京城已然在千里之外。
再一日。守卫长指点下的地图上到了接近标注的地点,船过不去那频频弯道,便又撤了些人、换成两批改坐轻舟,这一来连仆从都无法带,守卫长却说不走水路,光绕一个山头就能半个月。
若芸目不转睛的看着山中出现的一排排楼阁,似乎半吊在山间。随着他们的行船时不时有人影出没。
不知绕了多久到了一处豁口,颠簸之下已有人跪在船舷晕船不止,守卫长背了包裹示意她换船。
她一看,两山狭缝中河水湍急而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竹筏。
“怎么过去?”若芸向后看了看带着的那批人。
再扭头,守卫长已经跳上竹筏招呼她:“这里已经是苗人的领地。寻常人不敢在此闹事,带护卫反而引人注意。”
若芸点点头,顺从的挪到竹筏上。
不料,没等她接过自己的东西,那守卫长已经松开拴着竹筏的绳索。水流湍急,她惊呼一声,竹筏像是被漂打的落叶般打起转来。
守卫长像是极熟悉地形,一竿下去便稳住了竹筏。
她除了袖袋中的几样小件可是什么都没带,若芸黑了脸,对着身旁情自若的小胡子怒目而视:“你绑架我?!”
守卫长听了倒面色未改,呵呵一笑:“怀王爷命我送娘娘见夏王爷,属下只是按令行事。”
若芸还未接口,只觉得竹筏咯噔一下,前面对着的山路豁然开朗,随即竟是个坡。
“救命!”她吓的脸色刷白,想也不想便缩到竹筏后头抓着竹竿。
这回小胡子变了脸,忙想拉起她:“坐起来,这样要翻船——”
若芸一声长长的惊叫,便觉得整个竹筏都倾斜过来,守卫长忙跳到另一端稳住,可即便这样竹筏也急速打起转、顺着斜坡冲刷而下。
“噗通”一声,若芸被溅起的水花扑了一脸,可竹筏还在打转,她顿觉天旋地转,直到竹筏猛烈的撞击到什么停了下来。
她迷糊中触到了岸边,赶紧闭着眼摸着竹筏滚到岸上。
“擅闯者!”
“擅闯者!” 一群人近乎是兴奋的嚷嚷着。
她使劲的闭了闭眼、又摇了摇头,这才看清楚围着自己的是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皆带着木质的平板面具、露出两只眼睛,衣裳分上下两截,下身的裤、裙都只到膝盖且染着错综复杂的花纹。
他们身后是隔了空的吊脚楼,还有清澈的河水从山上下来蜿蜒盘旋,那排排的楼阁就顺着山势层层叠叠的排着直到青翠的山顶。
湿润的空气、燥热的风……
苗人!
再一看,那小胡子竟然不见了踪影。
“我……我只是迷路的……”若芸战战兢兢的缩着,本想说是奉了皇命和怀王所示来找南王夏朱月,可眼前是同朝廷常年不和的苗人,据说生性粗野,恐他们知道她是天颐人就给杀了,于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在肚子里绕了一圈,最终只能装不知道。
“迷路?这儿是寨主的住处,迷路能到这儿来?你骗谁呢!”领头的高个子是个女子,扬起嘹亮的嗓音嘲笑着她。
周围哄笑一片,若芸却脸色发白——寨主的住处,苗寨的正中心啊!夏朱月是潜伏在这里还是装成了苗人吃喝玩乐?这可害死她了!
很快有人来将她五花大绑还给蒙了黑布,推推搡搡的走着。
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她猛地被推进一个地儿,清晰的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她僵硬着不动,隔了一会儿有人给她松了绑、又扯掉了她的面罩。
“哟,真是个标志的妞儿。”一个十四五的丫头一手甩着绳索,又扬了扬手中的黑布,胆子颇大的样子,冲她努了努嘴,回身笑道,“当家的,这人怎么处置?”说着便三步一蹦蹭到了藤榻旁。
榻上卧着一人,厅堂两边各站了几个拿着长矛的武士。
“你看,让她当压寨夫人如何?”榻上之人红唇轻启,妖娆万分。
待若芸看清了藤榻上的人,僵硬的四肢仿佛没了知觉般让她打着颤:藤榻之上一人斜靠着,绯红的衣衫半露出胸膛,黑发披散,邪魅的唇、带笑却冰冷的眼,还有一股浓烈的令人晕眩的香和着酒味传来。
再看他身旁,若芸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小胡子已经换了苗人的装束站在边上,看也不看她,似乎完成了任务便与他无关。
“当家的,你就会说笑。”女子咯咯的笑着,一点都不害羞,直勾勾的看着若芸道,“这姿色当阿妹还差不多,当夫人?呵呵呵,我看她是天颐派来的j细,可是要迷住当家的你,还逊了三分呢。”
女子不以为然的笑着,榻上的人也跟着轻嗤起来。
若芸死死的咬住唇,这人不是夏朱月又是谁?
可他是十几年同苗人斡旋的南王、代表天颐征服南疆的南王。
他因平乱才丢下户部的烂摊子到顾大人手上多年,皇上也默许了。可此情此景,他分明是“当家的”苗寨寨主,是苗人的头子。
偶尔过来玩糊弄玄虚的?卧底的?一时间心中千万个疑问滑过,她却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乱说话。
“j细么?丢牢里算了,饿死了就喂野兽去。”夏朱月的朱唇开合,玩味的看着她。
若芸瞪着眼却怕惹祸而不敢说话,那女子咯咯笑着便招呼人过来再把她给绑了起来押着出去。
明明先前见过多次,可眼下夏朱月像是完全没见过、不认识她一样,自始至终都没再多瞧她一眼。
她就这么被丢进牢里,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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