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那丫头人呢?”
“主子,属下不敢贸然带人,还请主子移步。”叫风横的近卫面露难色,坦白道。
“哪儿?”程清璿面色一沉,直接问了地点。
“纵三街河畔。”近卫飞快的说道。
话音才落,只见程清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跳下塔楼,踩着飞檐的兽首飞身而下,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喂喂,我轻功没你这么好……”百泽望着离自己数十丈的地面咋舌,远目一瞧哪还有程清璿的影子,忙翻下几层飞檐这才用轻功追了上去。
街上热闹非凡还挂起了彩灯,河水穿城而过,沿岸遍布摊贩叫酬的物什。
若芸缩在岸边石桥下抱膝而坐,望着水面的河灯发呆。
她是上岸后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回去那府宅,甚至连那府宅叫什么都不知道,金令又被扔在那里示警否则倒是能去府衙求助。
索性现在人多热闹,她坐在阴影处也没多少人注意她,即便注意了她现在披头散发的一定活像女鬼,就算谁再打她主意,她大约没力气再跑了罢。
她这么想着,便将自己靠在石基上,很是放松。
一样的灯笼高挂,却物是人非,有人同她并排坐着看星河欲坠、聊天弹琴的场面不会再有了。明明同在河岸走、互相看得到,却从来没有连通的桥那般,最终会各自去到彼此看不见的地方罢。
大街上虽挂着灯,可也到处张贴着通缉赵无阳的告示。时不时有人经过、议论着:京城出了大事,一旦与清平教有联系就要杀头,大祭司是谋朝篡位的j臣,皇上派兵围剿晋王、还政于民,听说摘星阁也要拆了,以往建的劳民伤财的工事都要毁去,平州和宣州自程王带人治理后便越来越好,京城的漕运也疏通了,可惜多事之秋今年的祭河办的不如往年热闹,米价跌了布价倒是涨了……
她听着诸如此类的话。仿佛眼前出现了天颐全图,人们口口相传的话勾勒出一个不敢想象的太平盛世——荣锦桓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由亡到兴强势扶起的太平盛世。
只是这个太平盛世与她无关,她不想做宫妃,不想再进囚笼,她只愿成为“苏若芸”活在世上。
以往的结似乎在她想通的时候便全都解了。她苦笑着缩了缩脖子,自己竟还是会感叹的。
行人越来越多,人们都相伴出行、拥挤着去放河灯,华灯沿河亮,水面倒映着一户户人家的灯火,河里几艘花船行着、有人唱着歌,还有朵朵花灯写着愿望随波逐流慢慢飘着。
眼前的景致像是被蒙了纱一般模糊起来。她觉得美好极了,看着水波荡漾,看着灯飘啊飘,作为“苏若芸”的她觉得美好极了。
她就这么坐着,街上喧闹的声音好像被什么拖走一般让她越来越听不真切。
“若芸……芸儿……芸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已经到了半夜,有人放轻了声音唤着她,一声声清越温暖,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天籁。
程清璿终于在拱桥阴影处找到她、看到她斜靠着坐水边的模样便呆住了,也霎时明白了风横为何“不敢贸然带人”:她衣衫半湿贴着皮肤。头发凌乱缩成一团,浑浑噩噩的,此情此景根本难以下手、无人敢动。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惊恐,冲上前脱下外衫将她整个人包起来,抱她在怀才发现她浑身冰凉。
若芸迷糊着,觉得有什么东西披在身上,自己被什么人抱住,那个好听的声音有点靠近,好像很着急的问她问题:“怎么会这样?谁绑架的你?遇到何事了?”
她看不清也看不到,脑袋嗡嗡作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没事吧?丫头怎么样?”百泽气喘吁吁的赶来,看到若芸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喂,丫头,醒醒啊。”
见她不仅不回答,目光也游离、就是不看人,程清璿顿时着急起来,上下看着她,一边唤着一边用袖子替她擦着脸上的污渍,拭到脖子处赫然几道红痕在目。
他脸色大变,瞬间回头瞪着身后的风横。
风横触到他这般凌厉骇人的目光整个人都僵住,忙抱拳道:“属下发现她的时候她便在这里,无人靠近过。”
“盘查全城,立刻去办!”程清璿不容置疑的冷声下令,又低头去看怀中人,拉过她冰冷又紧紧握拳的手,轻声细语,“芸儿,手放松,我……我给你把脉。”
百泽听到他话语中的颤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他又看看若芸,转头对风横道:“你且慢,待我一起去府衙。”
风横如临大赦那般松了口气,对着于百泽颔首。
若芸感到有人拉自己的手腕,本能的抽手,却听见对方喊着“芸儿”,于是挣扎着直起身,固执的朝他道:“我是苏、若、芸。”
第一百八十一 袒露心意
程清璿愣住,不知她为何这么说,又见她用力的抽着手,只得顺着她道:“好好,你是苏若芸。”
若芸听着满意的勾唇一笑,手上一松,便任由他拉了过去搭脉,自己则舒服的靠着取暖。
程清璿毫不迟疑的点上她的手腕,那一瞬凝屏息,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随之静止,感到指尖传来的脉像,良久他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拥住她。
百泽看着他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那样,不由撇了撇嘴,道:“她能不能动?能动赶紧送回府上医治,这里不方便。”
程清璿这才松开她,粗略的查看了她几个手脚关节,便将她小心的抱起。
等他们火速赶回府宅,百泽便立刻叫人翻遍全城的药房带所有品种的药回来,自己则站在若芸睡着的床前探头道:“丫头她到底有没有事?”
“有事。”回答的是冷到极致的声音,让百泽也不禁为之色一禀。
程清璿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看着若芸昏睡不醒,手上的针第一次不确定似的迟迟不敢下手。
百泽看着他所握的针尖都在颤抖,也跟着极度紧张起来:“到底怎么样?”
程清璿痛楚之色溢于言表,干脆弃了银针,握上若芸的手,扭头看着百泽,沉声道:“她应是未受什么新伤,恐呛了水又吹了风才发烧,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她只是体虚阴寒而已,本不是什么大毛病,为何眼下气血两亏至此,连寻常药物也不见起色?”
百泽见他发问忙轻咳了一声,将塔楼未说完的状况说了下去:“她被打入冷宫受罚,听说背后受了笞刑,那几日正好烈日又暴雨,大约干活太辛苦有什么病根。”
程清璿一言不发。甚至动都没动一下,一时间屋内寂静如死。
“恐怕这丫头在宫中吃不开,有人给她灌了一大碗血海棠,好在有人打了她一掌让她吐了不少出去。不过听说这血也吐得满地都是。我本来以为有轩墨在定是没事,不料他竟送这丫头去拔蛊,我前天看到这丫头的时候吓了一跳,才知道她病还没好。”百泽如实补充。
程清璿握着她的手明显紧了紧,仍是不语。
百泽点着下巴,寻思着自己是否没说详尽,又道:“再前不久,她被荣锦桓罚跪,膝盖上或许有伤,这一点轩墨应是不知道。”
程清璿浑身都绷着。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若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京中是轩墨负责和你联系,我哪知道没联系上?”百泽头疼的想着程清肃这般作为,叹气连连,“不过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这京城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呆在荣锦桓身边是绝对没问题的?都是为了她好?”
“我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因外伤……”程清璿缓缓合上双眼,声音轻的像是只说给自己听那般。
“莫非不能治?”百泽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程清璿微微的摇头,道:“若是病痛施针汤药即可,若是有毒物残留解了即可,若是体恤阴寒调理即可,若是外伤……”
他张开眼近乎痛极的看向她毫无血色的脸。缓了口气道:“若是外伤没有及时调理,伤痛化毒侵入骨髓,轻则伤及气血,重则伤及心脉。轩墨找到她病因时发现已经太迟,这才急着要拔蛊减轻她身体负担。”
百泽顿时噤声,这天下间竟也有他与怀轩墨无法医治的人。不禁怔怔的看着跳动的烛火,叹息一声。
“也不是毫无办法,我会尽力。”程清璿又道,这回语气笃定了些。
“那就好。”百泽松了口气,这才转身。道,“我去府衙下令封城排查。”
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看着如豆灯光下动也不动坐着的程清璿,十分郑重的道:“以轩墨为人,我猜他是想趁此机会送她出宫,给她一个选择的契机。”
百泽说着便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带上门,目不斜视的朝旁边站的人冷声道:“您贵为公主已比寻常女子幸运良多,勿要肆意妄为以谋求不得之人。”
荣玉芸本就不甘的脸色转瞬惨白,接触到真正“于王”的压迫感,她低着头不敢多言,大气也不敢出,良久再抬头时百泽已经离去。
她颓然的跌坐在门口,片刻后终于逃也似的飞奔回房。
程清璿依然握着她的手,瞧着烛光摇曳中她脸庞时而明亮、时而藏入暗处,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双目异常冷黯,似乎要将周遭的一切都拖入无尽的深渊。
他像是中了魔障一般一刻不停的看着她,眸中渐渐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无以名状的痛楚瞬间蔓延到全身,让他不自觉的颤抖、将她轻轻抱起拥进怀中。
“我只知道,真心待一人替她着想即可,殊不知我眼中的好坏,于你截然不同。时至今日,我才知自己所作所为实则害了你……”他用脸颊贴上她的额头,体温紧紧的温暖着她冰冷的身子,回想着自己时而残忍以待、时而又忍不住关怀,嗫嚅着,“都是我的错……”
他抬手触碰她的脸轻轻的摩挲着,眼中的痛楚逐渐汇聚成泪珠、无声的滴落在她发顶,他悲从中来,提了口气又道:“倘若四年前我足够坚定不是办不到,倘若我执意阻止你进宫不是办不到,倘若我不是患得患失、恐你我无法相守,你便不会如此……”
他停了下,轻轻在她额头印上一吻,痛道:“我若迷惑,谁能解你心中所惑,我若轻言放弃,谁能对你不离不弃?我不是圣人,也枉为扶苏尊主,让你受此劫难实为不该。芸儿,我一定会治好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听到了么?你听到了么……”
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最终吻上她的唇,似要把心意全都刻上去。
若芸俨然不知做着梦孤独的游太虚时会有人一遍一遍地叫她、同她说话,只觉得有一股熟悉而好闻的气味让她驻足。
她忽然动了动,含糊的说着:“苏……若芸……”
程清璿愣住,旋即惊喜道:“芸儿,你听的到?”
若芸听着这称呼又是本能的抗拒,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说自己的全名,他想了想,轻声问道:“你是说,你是苏若芸?”
若芸似乎听到了,眉头霎时间舒展开来。
“你……”程清璿想着竟哽住,下意识将她搂紧,喃喃道,“你一直都是——从我遇见你开始,你一直都是。”
这回若芸没了反应,似乎又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
“芸儿,我要替你检查下伤口,才能知道伤毒多深。”他定了定,虽对着无声无息的她,还是认真的保证道,“你放心,很快就好。”
他合了合眼,敛去动容之色,缓缓解开她的衣带,随着上半衣衫褪下,后背纵横交错的笞刑伤痕留在如玉的肌肤上,还有隐约的掌印嵌在其中、遍布后背。
程清璿愣愣的盯着她的后背,眼眸瞬间沉痛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强作镇定的伸出手指轻触伤痕,判断着伤势轻重与愈合情况。
若芸痛苦的哼出声,将他愈来愈阴冷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小心的替她整衣,又检查了膝盖与手心的伤口,索性这两处都曾得到妥善处理痕迹轻微,但他眸中的冷与痛俨然再也无法驱散。
如关节受损老来风湿那般,伤毒乃医药很难拔除的病症、不容小觑。
程清璿再度拿起银针,估摸着下针的深浅与她能承受的极限,针刺入大岤又辅以针头轻扎小岤,拾起她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对,以内力助她血脉缓缓流通入脏腑、助养心脉。
待天光大亮,门忽然被人踢开,百泽拎了一人进来,抬手便将他摔到屋子中央,大声道:“人我带来了,还有两个在外头。”他此时说话怒而冷,像是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那样有些气急。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李慕不知坐着的是何人,爬起来就朝于百泽磕头,“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
百泽斜眼看着鞋尖前磕头如捣蒜、早已鼻青脸肿的李慕,哼了声:“你少装,本王把全城人都问了一遍,你昨日买卖姑娘有外面两人作证,杀人灭口由你的家丁与路人还有救人的船家作证。你且看看,你昨天买的是不是这个人?”他用力提起他的衣襟把他扔到床前,眼中早有杀意。
李慕哆哆嗦嗦的爬过去瞅了眼,顿时面如死灰,哭喊道:“我真的没碰过她,王爷你信我啊……”
“好,我信。”百泽忽然明媚一笑,又旋即冷脸,“我只告诉你,她是本王的义妹。”
“啊……”李慕整个人都傻了,全身抖成了筛子。
程清璿抬了抬眼,被此番吵闹只得撤手,一根一根的拔去她身上的银针,缓缓道:“我不想听此人说话。”
“程王爷……”李慕这才看清说话的人是谁,下巴都要掉到地上,没料到自己一语成谶,此刻替她报仇的不仅是王爷,还是两个!
第一百八十二章 龙华山庄
“带他下去。”百泽抬了抬手,立刻有人进来将李慕往外拖。
“饶命啊,饶命啊!”李慕下意识的磕头,为了这个女人他统共得罪了三个大人物,悔得肠子都青了,眼下不知该向谁求情才好。
等他鬼哭狼嚎的被拖到门口,程清璿却出声道:“暂时留着他的命。”
“嗯?”百泽挑了挑眉,眯着眼瞥了瞥呆住的李慕,又看了看程清璿,目露黯然,“因为他是定州太守的儿子?”
“不,因为只有她可以定他的罪。”程清璿说着,缓缓的拔除最后一根银针,反手转动手指,那银针便像看不见的利剑一般射向门口。
李慕一声哀嚎便瘫软下来、动弹不得。
百泽见他颈后中了那岤怕是从此要半身不遂,蹙了蹙眉,嫌弃的抬手让人拖他下去,诧异道:“我以为你会立刻杀了他。”
“如果他敢有逾矩之事,我的确会立刻杀了他,眼下他还不配。”程清璿语气森冷,收起银针,又细细的替她把脉。
“你怎么知道?”百泽抱着手来回踱步,听着他耐人寻味的回答大感意外。
“她脉象并无此方面异常,且我替她验过伤,否则也无从下针。”程清璿淡淡的回答,眼眸又瞥向她脖子上仅有的几道红痕,一时间又目光森冷起来。
“喂喂……”百泽尴尬的咳嗽了几声,他虽隐晦的回答,却也大方的承认,想来程清璿如此多半是想通了,放在平时可能半句话都不会多说。
不过若芸并无大碍,他倒是放心不少,看着她比昨日好很多的气色,百泽总算舒了口气:“还有其余人……”
“其余人,你且审了自行处理吧。”程清璿按着脉搏似有烦躁。急忙吩咐道。
“是、是。”百泽望了望天,又打了个响指。
这回侍卫们抬进来几个大柜子,柜子横隔密布,上头都刻了铭牌。
“这业城药铺里有的药都在这里了。你要什么自己拿,再多的品种可是找不出来了。”百泽指了指几百个格子的药物,如是说道。
程清璿这才站起身,急急的在药柜子上寻着药物名,仿佛周遭的其余都与他无关。
“清肃要是知道我们这么大动静,迟早要气死。”百泽苦笑着,走到床前看着若芸,发觉她虽病着却并非气若游丝,相反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萦绕在她眉间、唇旁,似乎这一切不过是个考验与门槛。她跨过去了便能一路无阻。
百泽惊异于自己的发现,想起她一字一顿说着自己叫“苏若芸”的情景来,大约明白了几分。
只是她红润的脸色不太寻常,似乎正在发烧。
“药材不全,少了八种草药、三种动物药共十一种。你料理完这里就跟上来。”程清璿一会儿工夫已经将数百种药名看了个遍,回身对着百泽说道,“我要带她回龙华山庄,那儿是地气所集中处,柜藏药物也颇丰。”
百泽色一凛,颔首以答。
正如百泽所猜测,若芸昏睡中倒并非痛苦。与躺在冰冷的永安宫中相比,她既非绝望也非哀伤,却是像在薄雾中不停的沿河而行,缓慢又从容。
只是她无论怎么走都万籁俱寂,河中的花灯随波飘着闪闪发亮,同她擦肩而过的人群无声无息。大多数看不清面庞且身影模糊。
她虽不知身在何处、是否还在祭河的花灯会上,却直觉自己必须有勇气走下去,若停止应会落入某个她所捉摸不到的地方,若回首后退便一定会迷失在这里。
至少眼下,她始终未曾离开河岸。也未曾迷失方向。
只是在这空灵而寂静的情形下,她每走一段便能时不时的听到有人在呼唤,她不确定是不是在叫自己,只能回答自己的名字。
而每每回答,她都能感到河中的灯亮了一下。
继而反复数次,她沉重的脚步开始变得轻快,路人变得越来越少,狐疑中自己霎时便掉了下去。
她来不及惊叫,却发觉自己的手脚动弹不得,在黑暗中睁眼,她分明瞧见明朗一片,薄雾散尽后的景象竟是一处宽敞的居室——而她,正躺在此处的床上,双手交握。
若芸费力的挣扎起身,惊觉这房间的窗户竟是用琉璃嵌着的,透过窗户看去便是苍翠欲滴、远山如黛。不知是否因此处空气洁净,或是她尚处梦中,每一次呼吸都畅快无比。
她试着动动手脚,除了发麻外倒并无疼痛,且从冷宫出来后时常因牵动肩膀而生疼的后背也全无不适感。
她几乎更加确定自己在梦中,因为她手心上被金叶子刺破的伤痕都不见了。
若芸不住的张望,见床边挂着衣物,干脆穿了起身转悠,细看之下才知房间竟是建造在池塘中、处于四条小道交汇之处,可尽管如此却不见小道尽头,也不见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有人影。
她试着走出去,才终于发现这些像模像样架在池塘中的廊桥是弯曲的,无论怎么走都还是会走回原来的位置,那靠近树林的地方似乎也有雾气。
若芸试了几次,终于还是回到帐幔垂垂的屋内后终于有所怀疑,抬手便掐了自己的手背。
疼痛传来,她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做梦——先前雾霭中在河畔行走是梦才对,而眼下她定是落入什么地方了。
“哎呀,醒了怎么不好好躺着,乱走作甚?”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若芸猛地回头,却发现来人穿着干净站在廊桥上,眉眼笑成两弯月牙,一身带甜的脂粉气毫不客气的钻入她鼻腔。
“百泽?!”她揉了揉眼睛,看到百泽那比日光还明媚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不敢置信的退后一步,“是你关着我?还有,这是哪里?”
见她略恼、想出去的反应,百泽倒是哭笑不得,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喂,丫头一醒就这么好精,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
他回答着,退后些许,在廊桥上的莲花桥柱上搭了把手。
随着他手腕拧动,四周的廊桥像是得了什么号令一样分成数段、移动起来,不一会儿便重新组成了廊桥,不过是由原先的四条成了一条九曲形状的,蜿蜒的桥面一直通向翠林深处。
百泽踏进房中,灭了门口的燃香,又抬手指了指廊桥外,让出个身位来,粲齿一笑:“这是龙华山庄。”
“啊?!”若芸整个糊涂了,拼命的回忆着,可记忆总还停留在业城她逃脱李慕府邸、落水被救的情景来。
“丫头你是生了病,连续发了半个月烧,我差一点以为你要给烧傻了,还好昨天烧退了。”百泽不忘揶揄,点足翻身便到了廊桥尽头,朝她挥手道,“这里真的是龙华山庄,不信你自己过来看看呐。”
“我不是让你送我回京的么?”若芸终于清醒不少,嘴上虽这么说,脚步还是带着怀疑一步步踏上廊桥。
这一次,并未再回到居室内。
廊桥尽头是一处平台,树木掩映后竟是下山的通道,她扭头便看到那间屋子嵌在半山腰,且不论这山上如何有湖泊,放眼望去,起初看仅是烟雾笼罩,可随着那薄薄的山间薄雾流动,眼前便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飞瀑流水,烟雨如画,湖泊如镜自身后闪耀着日光,溪流如银丝般穿在山间,山峰绵延如软帛,空气湿润而温暖。
“龙华山庄建在锦州的江南山中,虽隔着江宁府和姑苏城不远,这儿可是有术法机关保证与世隔绝的,你晚上的时候仔细看,还能看到山下的人家亮起灯来。”百泽眯着眼笑,展开折扇舒坦的给自己扇着风,“丫头你这次病的不轻,龙华山庄的藏药是除了扶苏外最全最好的,所以带你来。”
若芸下意识点了点头,目光还停留在眼前的美景之中,难怪先帝要贪恋术法、寻求永生,如此仙境般的地方真的近在咫尺、触目可视。
百泽清咳几声,犹豫的道:“丫头你也看到了,这屋子也是有机关迷阵保护着,你一时半会儿想下山也办不到,所以……”
若芸这次回过来,冲他一笑:“所以我乖乖养病,才能跟你回京。”她说着,虽然此时浑身轻松,丝毫不觉得自己如百泽所说是生了一场大病,却并未抗拒被“关着”,想来这主意也不是百泽出的。
“是了。”百泽合了扇子,笑着点了点头。
“有事便进来说罢。”程清璿在偌大的药房内埋首调药,头也不抬的对门口之人说道。
“若不是我亲自来,你是不会踏出这药房半步。”程清肃不知何时挺直腰杆站在门口,落日将他的身影拉出一个长影来斜斜的投在地上。
“大哥此言差矣,我还会去到蓬莱阁送药施诊。”程清璿缓缓的将药粉倒入罐中,又转身拉开了药柜的格子。
“你……”程清肃无言以对,看着他不紧不慢、容不得分容不得分毫差错的动作,只冷冷的道,“那箫十有**是从扶苏失窃,夏朱月近日便会回来复命,我们该早作准备。”
“从何处回?”
“定州。”
程清璿这回停了下手,微微叹了口气:“我所料不错。”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步之遥
“你倒是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程清肃面露不悦,几乎咬牙切齿道,“你自从来了龙华山庄便闭门不出,是要逼我杀了她么?明明放手而去,我才略施掩耳之术,竟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怀轩墨这个多管闲事的……”
他话未说完,那柄在他腰间的软剑便架到了他脖子上,程清肃一愣,又道:“你如今是要杀我这个哥哥么?”说完便咬着牙看着眼前平日不温不火、如今却有别样情绪的胞弟。
“因为你是兄长,所以我体谅你的心情,也请兄长体谅我,你我并不该因此反目成仇。”程清璿说完便收了剑。
“真是抬举为兄了。”程清肃便毫不留情的讽刺道,虽有愠怒却无法反驳,只得冷笑道,“当初决定放手的是你,如今反悔的也是你,如今罪责全在我?”
“自然罪在我,所以,还请兄长原谅。”程清璿拢袖一拜,恭敬不二。
“清肃说的不错啊,要是杀了苏若芸呢,说不定能省多少事。不过清肃啊,你眼下要杀了苏若芸,你不仅会损失一个弟弟,还会损失一个挚友。”一个颀长的身影笑嘻嘻的出现在程清肃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惹得程清肃不满的抬手打开。
“百泽说的不错。”程清璿看了看百泽,又平静的与程清肃对视。
“于百泽,你推波助澜还嫌不够,眼下这是要逼我么?” 程清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狠狠瞪了百泽一眼。
“哎呀,从来都是你说了算,我哪有插嘴的份。” 百泽不留情面的揭穿他曾独揽事务、一板一眼毫不通融的那段朝堂时光,触到程清肃阴郁的脸色忙打了个哈欠,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回程清璿身上,“喂,那丫头醒了。”
程清璿闻言微怔,却是朝着程清肃又行了一礼。郑重道:“我在此,恳请大哥允我一件事。”
程清肃见他长揖不起便下意识侧转身去,可拒绝的话终是没有说。
若芸虽被十分小心的看护起来,但蓬莱阁嵌在山腰。又被机关重重包围,根本无需人看守,连饮食用度也是靠着机关由湖对岸传送而来,到了夜晚这里便更是万籁俱寂、虫鸣一片。
她斜靠着蓬莱阁的门柱,仰望天河高悬,感叹不过闭眼、睁眼的时间,已是夏去秋来,宫中的一切似乎都随着酷暑被习习凉风吹散。
若芸站了会儿便觉得累,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确是生了场大病,以致精虽好但身形倦乏。但少了那常伴她一举一动的疼痛,她即便舒展身姿、活动筋骨也大感顺畅。
她随意蹦跳了两下,到桌边举杯啜了口茶,便听到廊桥移动的声响,紧接着那门外的珠帘也被人掀起。
“我以为这蓬莱阁到了晚上。便不会有人来了。”若芸并未转身,而是嗅着清茶香气随口说道。
“晌午我制药脱不开身,百泽便替我探望了。”程清璿温和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随即一盏冒着热气的药被搁到桌上。
“我正想问王爷,我需要喝多少贴药,才能痊愈?”若芸放下茶杯、双手捧起药碗,眉也不皱的喝了个干净。瞅着他投在地上的颀长身影问道。
“百泽可有带来话问你?”不料,程清璿却避开她的疑问如此问道。
“有,他问我李慕如何处置。”若芸无奈的笑了笑,依然没有转身。
“如何?”
若芸唇边渐染的笑意一点点收起,干脆叹了口气,“我对百泽说。赵无阳怎么处置,这李慕便怎么处置。一个为人弟子,一个为人儿子,都轻易动不得。所以百泽,将他与赵无阳关一块儿去了。”
程清璿瞧着她背后的锦绣杜鹃失。一时并未回答。
若芸沉默许久,见他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干脆转身道:“王爷,我看我也大好了,所以……”
她愣住,只见程清璿一袭素雅白衫垂地,如绸般的长发在凉风中轻拂,面色虽平淡可却晦暗倦怠且苍白,比起皇宫步道遇上的那回还要憔悴些,那双或曾冷冽、或曾闪烁避开的眸子正看着她,似乎越过匆匆而过的数年时光,一如他在后山见她的那般喜悦,还夹杂着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对她温言软语时都不曾有过的情绪。
若芸怔怔的接受着这般注视,旋即脱口而出:“王爷,你是病了么?”
程清璿轻轻地摇头,可依然目不斜视。
若芸只得垂首避开,瞅见她与他之间的两步,不禁微微一叹:“王爷,人生无常,你我各自一步便成了如今这般。想来我终究只能做‘苏若芸’,而王爷,是这扶苏江山的尊主、臣民的信仰。”
“你可知,这次我差一点就不能把你救回来?”程清璿忽然开口,说的竟是她病重一事,语毕便朝她走了一步。
若芸大感意外的抬头,却见他面露痛楚之色、双眸毫不掩饰的泄露曾经的焦灼与不安,在这等注视下她只能飞快的摇了摇头、不敢说半句假话。
“你可知,你昏迷这半个月,于我是何等难熬?你高烧不退,用尽数十个药方不见好转,于我是何等惶恐?”他抬高了声音又问。
若芸咽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连摇头都给忘了:他擅长的就是收敛情绪、藏而不露,即便她支吾道歉他也能淡然一笑,这般明显的情绪写在脸上,都快比得上于百泽,莫不是真的病了?
程清璿见她不答,倒并未再问,而是定了定朝她道:“我此番救了你回来,并不打算松手。”
“王爷,我……”若芸一时间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觉得眼前的程清璿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不仅将她想说的猜了个透,还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
“这蓬莱阁是处在山间至灵至秀之处,极利于恢复,并不是要关着你,而是怕你病重时有所闪失才设了机关,你若喜欢便可在龙华山庄随意走动,会有人跟着,不会再出差错了。”他宽言安慰着,这番话既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言辞诚恳、毫无保留。
若芸皱眉,他既然都这样说,回京的事她便暂时搁下,眼下他这不对劲的脸色才是最让人担忧的:“王爷,你是不是真的病了?”说着便下意识抬手想探探他的额头、试试他是不是烧坏了才说这么多胡话。
程清璿将她的手悬空攥住,忽然跨过那一步将她紧紧的扣在怀中、俯首帖耳道:“你终于是醒了,终于是醒了……”
若芸一落入这怀抱便触到了梦中曾有的那份暖意,她才惊觉自己病中是曾被他抱着的、还不止一次。
她开始相信自己曾是病的十分凶险,而唤回自己的似乎就是近在咫尺的人,那一声声的锲而不舍,让她始终朝一个地方走……
她微微的抬头,又下意识抬手拥住他,不敢置信的确认着怀抱的温度。
“往后有人对你不利,再不可瞒我。”他淡笑着低声嘱咐着,生怕再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耽误她病情。
若芸点了点头,暗叹自己宫中遇到的是非他怕是全知道了,而他就这样把自己的那步也走了,着实没有给她留退的路。
她明明下定决心作为苏若芸回京独自生活,怎么眼下被他寥寥数语就全乱了套?
第二日,果然那些机关就给撤了去,可即便如此,没有尊主的吩咐,谁也不敢无事来蓬莱阁窥探。
程清璿总是趁夜而来,安静的待她服药睡着后又悄悄离开,似乎比在京城时繁忙数倍。
若芸在百无聊赖之中见识到了他下令的严厉性,也感叹这与世隔绝的龙华山庄竟如国中国一般运作,扶苏的消息会传来、天颐的消息会传来,可这里的仆人却只听尊主与几位族长的吩咐、不为任何一国的消息所动摇。
正午雾散,从这蓬莱阁远眺,便可见淡美如画的如墨远山,若芸正坐在阁中饮茶弹琴,只听珠帘乍响。
“皇嫂。”荣玉芸身着粉色衣裙而来,掀了珠帘便唤了她行礼,那怯弱的面容上似乎有迷茫又阴冷之色。
“坐。”若芸手上未停,还是缓缓的拨弦。
荣玉芸腼腆的替她倒了茶,递到她跟前:“皇嫂,你大病初愈,玉芸本该早点来探望……”
“怕是公主镯子丢了,急着找寻,自然顾不上我。”若芸并不看她,而是瞥了眼她手上的茶杯,莞尔一笑,“公主你说是么?”
荣玉芸脸色大变,端着杯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我还以为,公主给我的是有毒的茶,才这般紧张。”若芸轻轻按弦,又道。
“啪”,荣玉芸手里的茶杯滚到的桌上,泼散的茶水已然不是寻常的黄绿色,而是泛出血红。
“公主莫慌,这里的桌椅器具都涂过防毒的药粉,遇见毒物自然会有反应。”若芸这回停了琴,抬眸直直的看着荣玉芸惨白的脸色,微微一笑,“公主何必藏于指缝,不如再聪明些藏到发簪中如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冥顽不灵
荣玉芸闻言大骇,下意识连退数步,方才还柔软似水的眼眸瞬间变得阴云密布,道:“你……你都知道了?”
若芸瞅了眼方才她泼倒的茶水尚暖,又看着她向来怯弱又白皙姣好的面容此时阴冷异常,轻笑着站起道:“公主将随身佩戴的镯子去给强盗冲抵了金银,以求他们办事,只可惜那镯子怕是公主从宫中带出来,这寻常人家不常有,即便灯光昏暗也玲珑剔透、温润似水。”说完,瞅着她发间简单的几件首饰,若有所指。
“不错,是我早早于业城安家府宅发现了那弃用的密道,碰巧那日赌气外出,遇上那不怀好意的两人才出此下策。”荣玉芸狠狠咬唇,干脆承认。
“你这般恨我?”若芸笔直站定,挑眉一问。
“你明明知道我对王爷的心意,你明知道?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