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荣玉芸甩脱披帛冲口而出,声音比平时竟大了数倍,看她的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一个剑步上来就扳住她的双肩。
兴许是女子弱极反强,若芸感到扣住自己双肩的手指是用足了劲,她定定的站稳,顺势扬手比了个“阻止”的手势,好让荣玉芸能有机会说个明白透彻。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你却能与王爷这般亲近,让我寝食难安、日日心痛!你明知我的心意,你不仅没有消失,竟还一次次的出现!苏若芸,你既然嫁给皇兄,为什么还要招惹王爷?玉芸才疏学浅也知道廉耻二字!”荣玉芸面容扭曲、声嘶力竭的呐喊出心声,说完便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听到“廉耻”二字,若芸像是吞了只活苍蝇那般难受,不禁冷笑道:“公主以为,我是成了宫妃才认识的王爷?公主以为,我是皇上三媒六聘迎娶的妻子,皇上是我的良人?公主以为,只要没有我。你就能与王爷双宿双栖?即便我现在消失,公主,你能如愿?!”
荣玉芸被她数问难住,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只能将她肩上的锦绣花纹越攥越紧,最后怒极反笑:“原来皇嫂,你是不得我皇兄恩宠,才转而找上王爷的!”
若芸目光骤冷,却并不想替她这般误解去解释什么,反而撇开了脸。
“现在你满意了?王爷亲自接你回龙华山庄,你满意了?王爷这半月来衣不解带、日日守着你,你满意了?王爷替你调药,不惜以身犯险,你满意了?!”荣玉芸声泪俱下。已然濒临崩溃。
“什么犯险?”若芸听了个糊里糊涂,皱眉问道。
不料,荣玉芸已经精恍惚,盯了她许久,便咬重了朝她道。“我真后悔!后悔那日井中投毒没能亲自去做,只教了楚如兰的丫头,这才被那姑姑发现!后悔水阁花会没能亲自推你下水,又被人坏了事!后悔没有早早的下手,让你风光这一日!”
“原来那些都是你……”若芸瞅了瞅她的样子,立刻想起了青鸾的疯魔,昔日和蔼的姑姑能在遇上夏朱月时候发狂。从前文弱的公主也在求之不得下变得面容狰狞、涕泪纵横。
若芸暗叹一声,故作轻松的道:“那么,公主,命人偷了你给我的信、交给他人揭发的,也是吧?那信可特地没有落款呢。”
“是我又怎么样?你还不是笑到最后、活到了现在?!”荣玉芸死死的瞪着她,像是根本没有办法奈她何那般失望。
“那小宫女呢?”若芸忽然冷声问道。
“办事不利。当然是料理了!留着没用的人作甚么?!”荣玉芸轻啐一口,恶语相向。
若芸面色倏变,双臂使力一振便挣脱开去:“好一个没用的人,好一个柔弱的公主!”
荣玉芸本就因害人心虚,一个站不稳便趔趄的摔倒在藤榻旁。还未挣扎着站起,便见若芸紧走几步过来、猛地抬起了袖子。
荣玉芸本能的半闭双目,若芸却并非要打她,而是伸出手指、直直的点着她的眉心,呵斥道:“你多年来被灌的不是汤药,而是恶毒!被驱走的不是强健的体魄,而是心性!一个为了师傅复仇,一个为了私心杀人,你如今同赵无阳有何分别?!”
“我……”荣玉芸面色煞白,被她凌厉的气势呵斥的无言以对,怔怔了半晌终于勃然大怒,顶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欺骗皇兄也欺骗王爷,你才是恶毒的女人!”
“你住口!”若芸大声的喝止她,却忍住了教训她的冲动,提了口气道,“荣玉芸,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苏若芸自进宫以后,便不再倾心于任何人,也没有利用过任何人的感情!我虽也曾失望迷茫、胆怯而无所适从,可绝没有因私欲去危害他人,何谈欺骗?!使手段谋私利无比容易,但这样即便心愿得偿,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公主你想过么?!”
荣玉芸随着她指尖的前伸而缩到了藤榻上,避开她锐利的目光,哭着狡辩道:“不!没有人像我一样!我出身皇族却备受冷落,荣瑛自小受众人喜爱、无拘无束,我却孤单无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谁知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求之不得,只能日夜盼着他来请脉!我若不向大祭司取药服用,王爷便不会再来,我累年受阴寒药物所折磨,你却轻而易举的被王爷惦念着,你见过我这样的公主么?!”
“你错了。”若芸冷声打断她,摇了摇头,“你错了,程王爷正是因为不愿再看到公主受大祭司药物所害,才向皇上提出带公主出宫。”
“什么?”荣玉芸闻言愣住,竟止住了哭泣。
“我虽也想明白不久,但公主仍然执迷不悟,真枉费了王爷的一片好心。”若芸叹息一声,想起那个经常沉默、藏心不漏的人心中不知有多少惊涛骇浪、思虑考量,竟感无比动容。
荣玉芸静默以对,只愣愣的看着若芸将指着她的手指收起藏于袖中、又摇头叹息,不禁颤抖的道:“这是真的么?”
“公主金枝玉叶,不曾出宫,又怎么会知道他人所想所为,又怎么会知道民间疾苦。”若芸不置可否,倒是抬了抬下巴,冷然出声:“你不知天子背负国运、全力周旋于势力中,稍有差池便会国不复国、君不复君;你不知为王为贵需担起责任,上有天子、下有臣民,终日或奔走或勤勉、以支国祚;你不知就算荣瑛,也甘为郡主、劝诫兄长、跪殿求情。”
荣玉芸初时惊讶,旋即不信,拼命的摇头否认。
“公主不曾去过边关,不曾生活在民间,只叹自己身世良苦、求而不得,却不知战乱四起之时,劳苦一生的百姓会颠沛流离、无家可归,连吃饱穿暖睡个安稳觉都成为奢望,哪还有什么别的诉求?所以公主当然会觉得,自己锦衣玉食、不挨饿受冻,还有仆人伺候,只是求不得心中所爱,是那般凄凉。”若芸缓缓的说着,蹲下来与她坦然对视。
“不!才不是那样!”荣玉芸惨白着脸摇头嘶喊,忽然诡异的扯了点笑容出来,冲她道,“深宫之中,只有王爷遇到我会对我笑,只有王爷会对我温柔以待,王爷亲口向皇上提起过要带我走……我好不容易才从京城逃出来,一路颠沛才见到王爷,我为他做了这么多,我不是自私!”
“是么?如果皇上知道公主在这里,你觉得皇上是会问公主的罪,还是会借此为难王爷?!”若芸一语道破,觉得眼前人实在冥顽不灵,不由扬声,“我若像公主这般,做什么都不计后果,不顾群臣在场公然抵抗、不顾皇家颜面出宫私逃,不顾跟着自己的仆从性命任意妄为,不顾王爷的安危与立场说倾心便脱口而出,公主以为,我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我是贪恋权势才留在宫里的么?你以为我一举一动,都是随心所欲的么?”
荣玉芸竟抬手捂住双耳、低下头去:“我不听!你什么都有,你才能这么说!你如果是我,你不会如此口气轻巧!王爷到底看上你哪一点才对你念念不忘?!”
见眼前的公主已然关在自己的宫殿里、甚至不愿出来看一看,若芸负气站起身,不想再与她多费唇舌。
那日荣华宫中她只能用琴声来一表心中所叹,即便他开口求的是她苏若芸,她也决不会欣然同意、将他推入同皇上剑拔弩张的危险之中。
或许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一点,才宁愿冷言冷语当着皇上的面疏离她、保全她,个中缘由痛楚,又有谁来替他与她哀叹?
若芸看着她,暗叹自己无能为力,背转身长舒一口气,才想唤来暗处的守卫将公主带走,脖子上便多了个尚有余温的锐物。
“我不信王爷只喜欢你!你跟我走,当面去问他!”荣玉芸拔下头上的发簪挟持与她,铁了心般命令道。
若芸见她虽什么都听不进去,架在她脖子上的簪子却不住的抖,低头一叹,转身间便将她的手拂开:“够了!公主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责任,再什么时候同我计较!”
荣玉芸被打掉了簪子,愣楞的看着她扬手整衣、迎风挺立,触到那双清亮似有光华的眼眸,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步。
“看来,是时候送公主回京了。”程清璿淡而温和的语声自蓬莱阁门口传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跳崖
若芸惊诧扭头,不曾料到暗卫早就通知了他,而他竟来的这般快,药物碎末还沾在袖口上未来得及擦拭,柔软的发丝只束了一半,虽带着倦容却面色冷冽,垂着的手指尖像是被擦到什么一般染着血渍。
“王爷!”她猛然想起荣玉芸方才说的“以身犯险”,当即惊出冷汗来,想也不想便上前拉起他的手,可翻覆看了几遍他的指尖也没有伤口、仅仅沾了点血,她不禁松了口气,却左思右想有什么怪的地方。
岂料程清璿未等她开口询问,已然反握住她的手,缓缓举起朝向前,道:“如果你问,我看上哪一点以致念念不忘,那么,这个可以解释么?”
他说着,淡淡瞥了荣玉芸一眼,将若芸的手举给她看:“我本以为百年孤寂不过一晃而过,不会再起波澜。是这只手抓住了我,让我知道这世间万物可以有不同的颜色,他人与我之间,并非隔着那样远。”
若芸听他这么慢条斯理、心平气静的说着,寻思百转之下,终于想起他说的是她小时候曾放肆帮他编发结的事,不禁大窘。
荣玉芸却并不知其意,噙着泪水的眼眸在两只手上来回的看,终于忍不住落泪,跺脚凄然喊道:“王爷!在你心中,她是色彩光华,可你在我心中是皎洁皓月,除你之外,我的一切都是那么黯淡无光,这对我公平么?!”
程清璿微动眼眸,却冷笑一声,叹息道:“公主既知不公平,所以能雇凶杀人、做出此等恶行?”说着,轻蔑的看着地上掉落的那根发簪,别开脸去。
“你来了多久了?”若芸略感诧异的看着他,要不是他全听了去,就是他对公主的种种作为全都知晓了,只是要问公主的罪的确是难……
“我……我……”荣玉芸脸色变得灰白。连双唇都失了血色,摇着头几乎随时要崩溃那般死死的盯着他淡漠的色,愈发痛心疾首,“我都是为了王爷!若不是她。王爷锦衣玉食、安享荣华,才不用为她治病调药……”
“公主当真执迷不悟!难道这一切,不是为了你自己能得偿所愿么?!”若芸重重的叹息,眼前人一错再错又丝毫不悔改,连心虚都不曾有,真真是成了另一个赵无阳。
“公主,我不知在你心中锦衣玉食、安享荣华是否天经地义,但于我来说这些都无关痛痒,我也并非天颐的王爷不愿受此殊荣,还请公主知晓。”程清璿说着。握住若芸的手越发用力起来。
他字里行间掷地有声的表态让荣玉芸愣在当场,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愿看她——连对她生气都不曾有一分一毫,她哑然失笑,瞬间觉得自己的存在失了意义,脚步一颤。便头也不回的朝蓬莱阁外飞奔。
只见荣玉芸已然跑过湖上的弯桥朝瀑布而去,程清璿眉头微皱,若芸当即惊觉不对,忙跟着他追赶过去。
蓬莱阁外就是山崖瀑布,走近远望可透过水幕看到山下某处的凉亭。
荣玉芸一路奔逃到了此地,奋力跨过栏杆退到了悬崖边上,瀑布尽在咫尺。水流轰鸣声振聋发聩,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悬崖强劲的风吹得人摇摇晃晃,瀑布拍下的水珠将荣玉芸浇了个半湿,她面色苍白、嘴唇淡无血色,看着山顶盘旋而下的气流吹起树梢,色恍然。
暗处的侍从终于出现并靠了过去。呈包围之势离她一定距离后停下。
荣玉芸“唰”的转身,看着那些不敢妄动的暗卫,嗤笑一声:“我当你不怕死,原来一直都有人暗中跟着……”
她晃了晃眼,瞅见程清璿在不远处停下。那双平日里淡而深沉的眼眸终于肯看着她,愣后终于哭了起来:“王爷,我知道我在这世上是多余,如此这般,我也不用在存于此!”
“你发什么疯?好端端的跳什么崖,还嫌不够乱?”百泽皱着眉出现在蓬莱阁外,手里捧着几本卷宗,远远看着这不成体统的闹剧显然很不高兴。
“公主,你若是跳下去,或许无人可惜你。”若芸冷着脸,毫不留情的指出。
“不用你可惜!”荣玉芸恨恨的朝她叫道,扶着栏杆的双手毅然松开一只,俨然情绪失控到极点。
“不过我要替王爷可惜了。”若芸无悲无喜的缓缓走上前,在她身前数尺处停下。
“什么可惜?!”荣玉芸戒备的看着她,浑身颤抖。
“你这么一跳,皇上会以为是王爷杀了公主你,问罪下来,王爷还要替你的死受罚,真是可惜。”这回,若芸露出十分惋惜的色,又借此朝前走了几步。
荣玉芸大惊失色,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退下去,“你胡说!这不过是你想羞辱我的借口!” 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信?那你试试?”若芸反唇相讥,若无其事的又靠近她一些。
“我……我……”荣玉芸将信将疑,一时间难以抉择,想了会儿便冲着程清璿道,“王爷,王爷你告诉我,苏若芸她是皇上的女人,我还是有机会陪伴王爷的,对不对?”
若芸虽知荣玉芸不敢跳、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可听到她提及自己的事猛地心下一沉,僵立着一点都不想近前了。
“丫头……”百泽一惊,若芸离荣玉芸已经很近,若是此时公主伸一把手,或许连若芸都能被带着一起下去。
“公主,于我而言,人的身份并不是那般重要,出了天颐便分文不值。”程清璿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他微微笑开、柔和静雅,若朗星般的双眸转而看着若芸,缓缓挪步道,“眼前这名女子,是不是叫苏若芸又何妨?她永远都是她,便足够了。”
一语惊人,这句话仿佛瞬间凝结了所有的空气,让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下来。
若芸撑大眼眸回望,只见他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不近不远刚巧能够到她的距离。不敢置信的咀嚼着他说的话:他好像说自己是宫妃也没所谓?她是不是听错了……
“不——!”荣玉芸怔怔的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人,忽然惊声尖叫起来,“我不信!我不信!”仿佛多年的情绪都要在此刻爆发,她哭着嘶吼。喑哑之声在山崖间回荡。
“啧,糟了!别叫!”百泽变了脸色,抬头紧张的看着瀑布。
山崖与瀑布呈夹角之势,此番荣玉芸的大声让整个山崖的空气都跟着轰鸣,紧接着从瀑布下逆流刮起一阵风、盘旋而上,悬崖峭壁碎石滚滚,荣玉芸站着的山崖石从几丈远处断裂,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便随着裂石摔下去。
百泽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若芸也一起跟着摔下去,眼角却瞥见程清璿也伸手去拉。忙喊道:“接住!”
四周的侍卫都本能的跳开躲避落石,可百泽却反其道冲上前,扔了手里的书卷,解开腰间的链子甩手出去。
“王爷……”荣玉芸回过来,却发现她几乎本能的抓住若芸的手臂。而若芸却被程清璿拉住,上头有人用绳索吊着他们。
只犹豫了片刻,程清璿便随着百泽的使力同时蹬了山崖、将人拉起,顺势接住若芸倒回了栅栏外,方才那块站人的崖石已荡然无存。
“哎哟,别吓我啊,我再迟那么一点点。你们可就都没命了!”百泽几乎要坐到地上,手里的那根镶金腰链已经扭曲变形,他叉着腰半蹲着喘着气,瞪了瞪程清璿,“你术法那么好,不洒碎石布个阵逆一下风?!”
“说得轻巧。”程清璿闷闷不乐的接口。对着一干暗卫冷道,“你和你,差人取水烧热后立刻送上蓬莱阁,其余自行领罚,都下去吧。”
随着几人得令而去。百泽这才不悦的朝吓傻的荣玉芸道:“就算你是公主,在龙华山庄也是我们说了算,由不得你跳。你要是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呢,就别给别人添麻烦。”说着捻起小指头给她看。
方才随着狂风乱石,山崖旁的飞瀑已将几人浇透,若芸湿漉漉的靠在程清璿身旁惊魂未定,眼瞅着荣玉芸咬住唇、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水,不禁沉闷开口:“公主,若你下次这般,我便由着你了,大不了向皇上认罪是我推你下去的。”
荣玉芸盯着她淌水的绣纹衣衫,又看了看她冷然的脸庞瞬间有说不出的压迫感,忽然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山下跑去。
“百泽,快让人跟上去,若有办法最好送她回京……”若芸看着她暗粉的衣衫迅速的消失在蓬莱阁后,恐再生变数急忙朝百泽道。
“我亲自去,龙华山庄就她这样乱窜闹事,被清肃知道了还得了?”百泽当下就站起身,阴着脸拍着身上的尘泥,嘀咕了几句就飞身追去。
若芸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沉默着帮程清璿将地上散落的文书一本本捡起来,偶尔瞥见书页上的内容,发觉尽是些她看不懂的古文字,其中一张纸页上倒是绘了图案、写了标注,看样子像是地图,不禁问道:“这是哪国的城邦?”
程清璿问她讨来看过,肯定的道:“这是扶苏境内的一处城,地处交通要道衔接着另几个城。”
“这样……”若芸点了点头,正觉得似乎哪里见过,手上的几册书却被他信手抽走。
“这里风大,岩石松动也有些危险,先回蓬莱阁收拾下。”程清璿轻声说着,抬手将她额角蹭上的枯叶取了去。
若芸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蹭脏了衣裙,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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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调药秘方
方才因回声碎了崖石,湖上的蓬莱阁倒是丝毫未损,水光映着窗户上的琉璃十色生辉,蓬莱阁内早有仆人得了令燃了炉子,退到一旁。
程清璿同她一起拧着衣服上的水,一声叹息:“若非她是公主,她胆敢设计害你,就饶不得。”
若芸听他难得的有些生气,不禁出口安慰道:“罢了,我也是命不该绝。扶苏眼下不可同天颐起争执,以防有人趁机。”
“你虽不擅自夸、从无抱怨,一举一动却都虑人所虑、忧人所忧,我可否当此是你替我分忧了?”程清璿轻声一笑,抬眸看她。
若芸却大感意外,哭笑不得的瞪着他道,“你们那些术法法我可是一窍不通,若是到了扶苏我可是文盲一个,何来分忧?”
程清璿不置可否,却是朝她摇头,“只是你有一点错,有人趁机也未尝不是契机,扶苏是安定是一回事……”
若芸闻呆了呆,下意识问道:“扶苏有事?不安定么?”
“我找荣锦桓秋后算账,又是另一回事。”程清璿只说了下半句,命人取了手炉来。
“算……账?”若芸瞠目结舌,不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荣锦桓身为天颐皇帝,知晓我等不便表露身份,明着暗着打压异姓王势力已久。本这样,还有可原。但他违约在先,命你罚跪殿前,将你投入冷宫、刑罚加身,还对我百般隐瞒此事,好骗取那十六卷经卷,这账自然是要算的。”程清璿冷冷的说着,将手炉给她捧上,又拉过她手腕轻轻点脉。
“怀轩墨说的密卷竟然真有其事?”若芸想起那快船,又看了看程清璿略不爽的脸,面露古怪道,“原来我值十六部密卷那么多。”
“也是我掉以轻心。不知看得越重越会让荣锦桓有所察觉、早布圈套……”程清璿说着便闭目替她诊脉,不再说话。
他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轻点,若芸看他唇角紧绷、淡然的面容上略布阴云,又见他披散的长湿漉漉的搭在脖子里。想着他以如此狼狈的样子能认真的说要找皇上秋后算账,不禁莞尔一笑。
可想起荣锦桓曾信誓旦旦表明心意、又曾十分强硬的要她答应回京,她又觉得心烦意乱的很。倘若她现在有任何偏袒倾斜之心,都会招致反目,那天颐与扶苏的和平共力会尽数崩盘,不仅是她,许多人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若芸想着便沮丧起来,捧着手炉半睡半醒,恍恍惚惚。
不多时,仆从们抬着大桶热水来。更有婢女送来了替换衣裳,待她坐进浴桶以驱浑身湿寒,程清璿便回药庐继续调药去了。
热水漫过双肩,若芸总算是一解疲乏、缓过劲来,想来入宫后便盯着自己的竟然是那个弱不经风的公主她便哭笑不得。暗叹真是因为那只是公主的小把戏才不致于闹太大动静。
她有些事无法想通,那西域毒药血海棠的来由诡异,以及青鸾明明讨厌她,可在宫中救助她却是事实,虽方法极端可也起了效果,给她下令的必定不是异姓王,可那又会是谁?
若芸摇着头。自嘲明明不愿再想这些事,可竟还是不由自主的会考量,若是晓红在她身旁恐又要笑她了。
她眯着眼看博山炉里的香气袅袅,忽然又想起荣玉芸说的“以身犯险”来,按耐不住心中疑惑,终于决定去药庐看看。
若芸自以为身子大好。可沿着整齐开凿的台阶下山而行仍是累极,更要命的是龙华山庄够大,一条路的尽头往往树木掩映而不知所终,侍从仆人们即便多也大都不见人影,她一路走来愣是一个人都没遇上。只的硬着头皮唤了跟着的暗卫出来询问。
绕了不少冤枉路到了一处楼阁,前后门庭错落有致,里头青烟袅袅花开不怠,她感叹若是在此炼丹制药说不定能得道成仙。
总算遇上个仆人捧着药材匆匆而过,到处都弥漫着异的药香,她越肯定这里就是药庐。
幸好此处的人深知入龙华山庄的人绝非可疑人,大都对她并非好、看一眼就走开,若芸才能小心的、几乎是偷偷摸摸的挨处找人,终于在最大的那间药舍里头现了熟悉的身影。
她赶紧躲到窗沿下悄悄的朝里看,只见偌大的屋内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到处是架子与药柜。架子上放满了药罐,而药柜上的格门不少开启,有一些贴着“缺”的字条。
而程清璿正站在长桌旁取药为粉,手边摆着几摞书卷,有一张长图自长桌上垂下,上头的经八脉皆用古汉字标注着。
手中的药粉草汁被一再混合,他专注于此不苟笑,时不时提笔在纸上写着。
若芸等了许久也没看到异样,正欲离开,只见有人抱着个青花坛而入,对着程清璿道:“尊主。”
程清璿这才撂下手中诸事,打开坛子瞧了一眼,旋即失望道:“颜色果真不对,还是需轩墨亲手做才成。”
“尊主,那这……”仆从指了指坛子。
“那傀儡秘术难解,我也并非精通此道,也罢。前几坛取样送入京中让怀轩墨查看,这一坛便倒了罢。”程清璿说着便打他下去,特意关了门,又信步走到屋内煮着的药罐上揭开盖子查看。
若芸当下明白他这般烦恼是为了配解傀儡秘术的药,看来清平教炼制傀儡危害亦甚才需这般紧迫。
若芸想着,见他已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在碗中,又用金色的小勺子取了点尝。
若芸顿时惊到:这么的就喝了不怕中毒?
可程清璿色如常,像是习惯了一般眉头都不曾动下,倒是取来淬过火的小刀熟练的伸出手来。
若芸只觉得脑中轰鸣一声,呆呆的看着他自手腕上方精准的找到一处细小的痕迹,刀尖破脉引血而出,那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手腕落到药碗里,碗中褐色的液体在遇到鲜血后微微转红。
若芸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幕,放在胸前的双手下意识紧紧的攥着领口,脑中嗡嗡作响而无法思考。
可程清璿的动作却无半点迟疑,一切似乎都那么自然而然,平静的注视着碗中的汤药由小半碗成了半碗,这才以针封岤、拭去血渍,转而去取了另一罐文火煮着的汤药来相和。
若芸已然震撼至极,她不曾料想世间会有这种歹毒的方子要用鲜血去和药,她在蓬莱阁中果然不是多心,他定是调制之时忽然被叫走才留了点血迹未擦。
程清璿和完药便试了试温度,将药碗放入托盘中,端着缓缓走出,在门口停了片刻。
若芸一动不动的躲在转角的窗下,待他颀长的身影没入药庐的青烟中,许久才回,大口的喘着气,瞧见捧着药材意欲往柜中添药的小仆匆匆而来,忙上前拦住他道:“你们主子是在调抑制傀儡的药么?”
那小仆尚年轻,忽见一个面容姣好、衣着清丽的姑娘拦在自己面前,忙用手护住药材,略带戒备的打量了她许久都没有吭声。
若芸皱眉,提高了声音道:“我是问,你们尊主是在调制解药么?”
“回姑娘,是。”小仆大约知道她是谁了,这才回答。
“怀王不亲自来么?不是说他的药理毒理才是最擅长的么?”若芸又问。
“额……怀王双目不便,且走不开京城,暂时不来。”小仆回答着,紧张的打量着四周,恐哪个主子突然窜出来说他多嘴。
若芸恍然大悟,怀轩墨双目不便且京中眼下就剩他一个异姓王,恐怕走不开,程清璿善于筋络切脉而非药与毒,故而苦于调制解药。
“这药需要用鲜血来和?你们药庐的方子怎会如此古怪?”若芸想了想,还是径直问出口。
这回小仆愣了愣,把头摇得似拨浪鼓。
“你不知道这件事?”若芸顿时泄气,想来程清璿这么秘密的调药定是不让别人插手,转念又道,“那你知道,他端着药是去哪里的?”
小仆这回点了点头:“尊主亲自送的药,一定是送去蓬莱阁的。”
“什么?!”若芸几乎要惊叫起来。
“蓬莱阁。”小仆又重复了一遍。
若芸倒抽一口冷气,提了裙摆就追了出去,留下小仆还紧紧的护着草药傻愣愣站在原地。
若芸一口气追出甚远,可方才兜兜转转走过的石阶眼下如怎么都走不到尽头般蜿蜒着。
她大汗淋漓方觉闷热难当,此时接近傍晚,晴空早被阴云取代,不一会儿便一声雷响下起瓢泼大雨。
若芸一时走错了路,不得不暂避凉亭,抬眼便能望见半山上在雨幕烟云中时隐时现的蓬莱阁,心如刀搅。
那是她的药——她来此便天天喝、日日尝的汤药!且这药味道与她在程王府喝到的十分接近,这就表示,很有可能从那时候开始,那古怪的药便是混入鲜血的,千方百计用各种味道遮盖,可那腥甜还是浓烈的让她无法忘却。
可是为什么?取血不能用别的代替呢?为什么要以身犯险、用这么歹毒的药方呢?!
若芸抱着凉亭的红柱大口的喘着气,心知要赶紧找到路、追上程清璿,可一想到过去种种便心悸万分,一时间混沌恍惚的动弹不得。
冷不防有个冷冽的声音自背后而来,将她的意识强行拉回:“你若有良心,便应知当初的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冰释前嫌
她一惊便回头,只见程清肃正冷着脸盯着她瞧,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绣着云纹的青缎大袖袍,头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束着、却仅盘了个青罗小髻用檀木簪固着,手中握了把伞,在瓢泼大雨中伫立。
若芸看着他这般打扮,顿觉兄弟两人的身形气质也是有所相像,她色黯淡的闷声道:“这和良心无关,撇去对错与是非,只论心意。”
她说完便撇过脸去,她明白程清肃向来程清肃忌惮她,可如今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是应该,若是知道清璿因她调这般药,他这个做兄长的肯定巴不得杀了她。
“哦?”程清肃冷哼一声,换了衣服却没换脾气,依旧背着手摆着一副冷脸,皱着眉将她打量再三,末了才舒了口气道,“无关那最好不过,但愿你此时此刻是真的有心。”
若芸微微诧异,不知他何出此,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知关注她多久了。
他忽然拧紧了眉毛,重重的叹了口气,又像是思索着什么一般想了好久,见她疑惑不解,忽然将手中的伞递给她,自己则站入亭中、拢袖直立。
若芸呆呆的看着手中的伞,又看了看程清肃冷然肃穆的色,更加不解起来。
“前方过了岔口右转便是蓬莱阁。”程清肃目不斜视的说着。
“谢过程王爷。”若芸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程清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与我说,天颐事一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辞去尊主之位。”
若芸脊背一僵,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他。
可程清肃依旧板着脸站着,仿佛方才说的话像是谈论日常事务那般无关紧要,见她愣愣的打着伞,便又道:“我是路过,下回还是及时向暗卫求助的好。”
若芸不再耽搁。又行了个礼便打着伞沿他说的路走,程清肃借口路过闲聊几句,可这凉亭面对的只一条路出路,除非特意前来否则他不会出现。
雨点飞溅。她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雨水一起划过脸颊,昏暗的道路尽头是亮着明灯的蓬莱阁湖畔。
她忽然很害怕看到程清璿,害怕看到他因此药方而色倦倦的容颜,害怕面对的那一刹那自己会无地自容、难以自恃。
可即便这么想,若芸还是第一时间冲到了九曲廊桥上,雨水顺着飞檐砸落一颗颗水珠,静谧的湖水涟漪泛泛,雨中的荷叶不住的摇曳。
她一眼便见到他长身而立在门口,玉似的容颜笼罩在微光之中,雨幕腾起水雾。将他闪着银光的长袍笼罩。
“为什么要用那种药方?!别的,不行么?”若芸与他隔着几步距离在廊桥上站定,喊出声来。
他意欲上前却被她痛楚的色所制止,恍然道:“既然知道,你更该按时服药。否则误了时辰,我还得去另调一副来。”
触到他悠远的目光,她握着伞柄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所以,你这是新调的?”她瞅着他身后桌上的药碗,猛地退后一步,“你回答我。为什么不用别的?或者别的替代?”
“扶苏皇族寿命逾百年而体质清澈,鲜血是最好的药引。这副药方,是保心脉、安固本最好的秘方。”程清璿忽然正色,毫无保留的说道,又微微叹息,低声补充。“你的事,我也不愿假手他人。”
“所以,你当初在王府便嘱咐我一定要喝……”若芸望着雨幕中他含笑自若的色,每呼吸一次都感到彻骨的疼,可还是咬着牙缓缓道:“你告诉我。那日宫中我所见的人,是你还是梦?!”
“你求我救荣锦桓的江山。”程清璿略苦涩的回答。
“那信?”若芸咬了咬唇,已然哽咽。
“赤炎送信未离京时,便遇上我。”程清璿坦然答道。
“金殿外的阵法呢?”若芸勉强站着,沙哑的开口。
“可惜破之后,南疆起火,我不得再做停留。”程清璿叹息一声,似有遗憾。
若芸握着伞的手倏然松开,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那白伞被风吹落湖中,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疑虑与彷徨已如雨水般尚未在湖中沉浮便悄然湮灭。
她抬手接着清澈无比的雨珠,顿悟这就是程清璿曾说的“无根之水”,恍然问道:“你来此取水,是用来调制药丸的么?见效如此之快,这是禁术,对不对?”
她对他扯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看到他默许般的合了合眼,不禁悲从中来。
这一回他没有回答,而是缓走两步到雨中,同她一起站在大雨之下,凝而望。
若芸听着惊雷怒吼,恍然失笑。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她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所以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以为他生气也好、去江南避而不见也罢,她看不到他的迟疑和挣扎,她只认为自己去了一个他看不到、不愿看到她的地方。
她朝他道歉他只欣然一笑,原来与她心灰意冷、拒绝再看相比,一时的误解根本无足轻重,他淡泊一身,也决计不会为此等事执着。
“进去再说,切莫着凉。”他见她失魂落魄的站了许久仍不动,便出声提醒着。
“我是皇上的妃嫔。”她沉声开口,终于问出关键所在,荣玉芸的锥心呐喊尚在耳畔,“不配站在这里。”
程清璿闻蹙眉,看着她虽鼓起勇气说着,可色却小心而黯淡,不由低叹一声,温道:“荣锦桓亲自废了你,你便不是嫔妃了。”
“即便不是,我也会让你蒙羞。”若芸提了口气决然道,她深知自己即便与荣锦桓没有肌肤之亲,风风语也足够让他为难,何况还有当日宫中争而不得的传闻。
程清璿缓缓的摇头,注视着她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