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31日(十)景言是那个在夜里出没于宿舍窗口的幽灵,而我在此前只能透过玻璃看到她隐约的身形轮廓,然后在看清她的真实面容以前,和其他室友一样只顾着疯抢她扔进了的新刊。
至于她是如何爬上高层,又如何分发月刊并全身而退,从来没有人能知道。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我有幸能从最近的视角观察景言的工作内容(她本人则称其为一场革命)。
「嘿,别愣着了,把包拿好。
保安的巡逻路线我已和你说过了,记住了吗?每隔十五分钟就会有人转回来,如果有任何情况及时给我放哨!」「知道了」我那时只回答了她三个字,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说话,而是过于沉重的包袱压得我无力再说第四个字。
那塞满了不知几百份刊物的大背包全压在我一个人的肩上,让我扛着走了几百米路。
如果不是因为之后和景言的相处让我了解了她的为人,我必定会怀疑她是诱骗我来做苦力然后愤然离去的。
我们绕到男生宿舍的背面,我把背包放在宿舍楼的一角,那里正好有一棵枯树可以阻挡视线,同时正好也可以望见景言的动作。
三楼第四个窗户就是我的住处,室友们肯定还在心心念念等着这位幽灵登窗拜访——我想我的失踪应该不太会引起他们的关心。
毕竟我向来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角色。
上一次我在景敏的单人住宅里享受了一晚上没有回去,甚至都没有引来太多的怀疑,就连仙峰对我的说辞都没有提出疑意,只是叹息自己和幽灵的有缘无分。
「嘿,别愣着了!」我听见景言在叫我。
抬头看时,她竟然已经攀在了二楼的床边,脚下踩着一块微微凸出的砖头,周围明显还能听到石灰从墙上剥落的声音。
我不敢拖沓,立刻抱了几本月刊过去,一本接一本向景言的方向甩过去。
接着我看见她潇洒地将那些精食粮飞进窗户,然后帅气地敬了一个礼。
「午夜愉快,朋友!」她送完一户,轻轻一跃,又到了下一面窗户的跟前,整个人说不出的轻盈,宛如一位优秀地舞者,在最狭小不堪的舞台上跳出一支最优雅的舞曲,整个人像是被月光拖曳一般漂浮在空中。
即使在那样危险的境地,却丝毫没有让我产生「她可能会摔下来」的怀疑。
或许,她真的就是一个幽灵。
不得不说,我的第一次出勤任务完成得相当不错,在男生宿舍我们共送出了一百一十三本书,期间我只有四次没有把书丢到景言手上。
另外在保安巡逻回来时及时向景言打出暗号,避免了麻烦。
「大开眼界啊」我感慨道。
景言笑道:「对你们来说可能挺刺激,对我来说这就是日常而已」「好了,赶快回去吧。
明天再见……」「回去?你想打退堂鼓了?」「怎么,还有别的事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猜到她的脸色应该不怎么好看。
「嘿,」景言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你没有性别歧视之类的对吧?」「为什么这么问?」「那你为什么觉得把书刊发给男生宿舍,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吃了一惊,基于那时我浅显的认知,本想回上一句「原来女生也要看这些东西吗」,但好在我反应还算快,立刻就明白了景言为什么要问我那句话,加上在拿骚湾会议上的所见所闻,我立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经过简短思考后,我问道:「男生宿舍你是进不去的,但如果是女生宿舍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从正门进去送呢?」「哦?你的意思是,我背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大背包,大摇大摆推开门,跟看门阿姨礼貌地说上一句『您好,这包里都是些色情杂志,麻烦不要查问』。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上楼,敲响楼上每一扇门,跟里面喊『喂,小妹妹你今晚的色情杂志到了,赶紧出来领一下』……」「好了,我明白了……」「那还说什么,走吧」我们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远远就看见景敏带着另一个大背包坐在树下,见我们来了,什么都没说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这是?」「她只是负责帮忙看管,但送货上门这种危险的工作我不让她参与的」「所以危险工作现在都由我来帮忙了?」「是,你看上去就很像是即将为某种事业牺牲的人」我们两个都笑了。
说真的,一个青春期的男性,在深更半夜站在女生的宿舍楼下,实在是一件很怪的事。
连我本人都觉得是否要避嫌一些才好。
但我所站的地方看不清任何东西,每扇窗户后面都不约而同地拉上了窗帘。
在景言敲响那些窗户时,偶尔会露出一两条白皙的胳膊把书接过去——不过稍稍想象一下这些漂亮的手即将要做的事,就足以让人兴奋。
而这项充满刺激挑战的任务,也在日后成为了我日常的一部分。
(十一)在叙述这个故事时,考虑到末来读者将会提出的疑惑,我应该需要在这里做一个简略的解释。
我能想到有人读到这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文字和光怪陆离的情节时,一定会好:这里所述的,究竟是哪一个时代的故事?这些故事究竟是真是假?那些所谓的「恶魔」又是何物?更重要的是,在那个遥远的的战后世界,人类文明始终面临着物质匮乏的艰难困境和随时到来的恶魔的威胁,为何在我的故事中,人人都可以那样自然地沉醉于色情的创作之中,彷佛心无他物。
在这里我不得不敬佩景言那独一无二的思维和条理分明的逻辑,因为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得不大量引用景言在第47期拿骚湾月刊的文论版面发表的作品《黄色革命》。
作为所谓的「社会派」色情小说作者,她结合现存的历史文献与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在文中详细论证了色情作品在不同时期的风格与社会形态变革的联系,同时提出了一个在当时十分有代表性的观点:淫欲并不在饱暖之后。
她认为「饱暖思淫欲」的观念只是人在和平时代产生的错觉。
事实上,战争狂潮之下的人类比和平时期有着更强烈的繁殖欲(也就是淫欲)。
在战前时代的一部传漫画作品《手表人》中提到:「……这代表在战争时期的一个普遍现象——情色泛滥……」在恶魔降临人间的半个世纪之前,人类已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造成的伤亡不计其数,但短短数十年,世界的人口数量便迅速恢复到战前水平,甚至持续呈指数增长,这便是最直接也最有利的证明。
同时,战争史上士兵攻破一座城市往往便会大肆奸淫城中妇女,手段残忍且无所不用其极,也足以见到人在战争重压之下积攒的淫欲的是何其可怖。
战前许多国家的海军也多爱以女性名字为船舰命名,或许也是一种性意识在战争中的延伸。
与之相对的是,在恶魔降临的前十年中,整个世界基本处于和平与发展的上升期,生活质量的日益提高却导致了人类性欲的日益冷淡,也即到了恶魔降临的那一年,人类文明的发展其实早已进入瓶颈,零星的抵抗在魔族大军的席卷之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那个生死存亡之秋,色情作品最终成为我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之一,更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如此自发热衷于色情的创作。
它已是我们在生存高压之下唯一的精寄托了。
而我所记述的这个故事,或许发生在过去,或许发生在末来,或许也会是现在。发布地址:收藏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