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6日《风俗店的崎小姐》(1)夏夜之间错过饭点的我坐在校内麦当劳的角落,眼前半软的薯条,凉透的汉堡以及被冰块过量稀释的可乐,没了食欲。『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所以,你去吗?」我绝不算是个好色的人,即便持续着一周三次的自慰频率,去风俗店找过小姐,可仍认为自己绝不好色。
当潮提再去一次风俗店时,我犹豫了。
「我就算了,你们去吧」潮露出一副极为微妙的遗憾表情,看起来像是某种下意识产生的条件反射,我无法确定那是什么意思。
每次看到他这种表情,都难以相信潮实际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
尽管他有着一个正统的日本名字,说着地道的日语,甚至连行为做派也近乎于真正意义上的日本人。
「OK,那下次有机会一起去」他背起挎包,向我点了下头。
「一定」看着潮离去的背影,我脱力的坐回座位。
咬住吸管,目光的透过眼前巨大的透明玻璃窗,百无聊赖的盯着来往的行人。
不知怎么,我没由来的想起了崎小姐。
距离那次风俗之旅相隔了三个月,时间却将她的容貌印刻的越发清晰,这种诡异的错觉让我感到吃惊。
从没想过原来和产生过肌肤之亲的女生竟真的有如此大的魅力,仅凭那不到一小时的短暂相处,念念不忘到今天。
叹了口气,将视线再度转移到窗外。
阳光正好,下午3点的橘色恒星在狭窄过道三分之一处,均匀涂上一道金黄刺眼的痕迹。
空气中不知名粒子在痕迹上方蔓延,道路远端疾风吹过,卷起尘埃闯入其中,混杂着微小颗粒清晰描绘出痕迹的边界。
阳光凝结成一堵直通天际的高墙,将过道分割成两段,我坐在这头,望向另一边。
道路尽头的行人脸上带着稚气,我敢肯定他们是大一生。
那种介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的朦胧感,使我总能在人群中轻易分辨出他们。
崎小姐想必也是这样吧。
也许我误会了她,那只是她的演技;抑或是她真如我所想,是个刚入学的大一新生。
此时有恰好在某个教室,听着台上西装革履的老教授口齿不清的讲着无聊的微积分。
无论是哪一种,都与我无关。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通常喜欢用错过作为修饰,大多数的姻缘终其一生不得相见。
我不曾与她在合适的时机相遇,所谓的故事自然不可能发生。
世上的道理原本就是这样简单,一旦想通其中关节,很容易做到释怀。
打包好汉堡和薯条,将剩余的可乐分类扔入垃圾桶。
走出麦当劳的我突然开始胃疼,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把汉堡和薯条吃完。
无所谓,我的耐受力一向不错。
捂着肚子,踱步往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移动。
途径那条狭长过道时,我在阴影处站了一会儿,透过麦当劳那扇几净的窗户,静静看着不久前我坐过的位置。
「早知道跟他们一起去好了」那样大约还能再见到崎小姐一面。
事到如今,才开始发现之前的决定有多失误。
「不好意思」「啊,对不起」意识到自己挡到路。
我让开位置,躬身离开。
有一个瞬间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抬头看向对方。
平心而论,我短暂的人生中遇到过称得上美好的事物并不算少,譬如冬日的暖阳,盛夏的西瓜,早春的樱花和深秋的螃蟹,又或者是几年前看过的EVA新剧场版,上个礼拜刚吃过的豚骨拉面,以及我家楼下那只肥硕的狸花猫。
可将他们加到一块,都比不得眼前的景象。
光线里崎小姐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双手别在背后。
及肩短发迎风飞舞,可爱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情复杂的看着我。
遥远时空中折射出一道庞大的射线,将我和她分离出这个世界。
时光里那一尾名为命运的鱼,衔着我游向崎小姐所在的河流彼端。
「你好,山田先生」「你好,崎小姐」我等待的夏天,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大约5年前,当时我刚来日本。
常常喜欢和同住一间宿舍的男生闲聊,内容基本上涵盖了从文学到游戏,那个男生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说做爱是什么感觉?」。
通常在他说出这个问题后,我表现的都很沉默。
因为其实和他一样,我并不知道答案。
但以我多年自慰的经验来看,做爱恐怕是没有右手来的舒服。
我总觉得将一个生殖器放入另一个生殖器中,和使用一个加热过的飞机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或许她更温暖,更紧实,那些轻声细语、情意绵绵的呢喃更具有生理之上的刺激。
我不清楚,这些位于我世界外的体验,像是绮丽的光球,环绕在视野尽头,每时每刻在我眼前飞过。
我审视着他们,同时他们也如影随行的看着我。
然而,许多年后的今天。
那个男生无需再提出这样的疑问,在他交往过第三个女友时,估计答案早己失去了意义。
遗憾的是,5年的时间里,我依旧一动不动的将身体埋藏在寂寞的雪花中,静静的矗立在世界的中央,观察着那些不断飞逝的光球。
「没想到和山田先生竟然是一个学校」我拘谨的扶住眼镜,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里攥着咖啡杯,冥思苦想。
事实上,虽然是我邀请崎小姐到这家学校附近的咖啡店。
事到临头才反应过来,我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邀请她。
「所以你想说什么?」她与我对视。
店门口风铃相互撞击,铜管发出空灵的响动。
店铺角落的玻璃瓶,开口处插着几根淡黄色的藤条,静谧的散发出薰衣草香气。
柜台深处的躺椅上,经营着这家咖啡店的老人,身子陷在黑暗之中,轻微喘息。
「其实...也没什么」我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对上她透明的眼睛,几乎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她眼里有能看透人心的纯粹,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纯粹。
莫名的,我察觉到崎小姐在打量着我,极有力量的视线正在穿透身体,沿着灵魂缓慢临摹,直到彻底看清它的形状。
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硬要说应该是种悬在半空的不安,可这不准确,我能清楚的感知到那种脚踏实地的坚实感。
非要描述的话,宛如夜空下在大海中央漂流的皮筏,正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脚下是颠簸不定的海浪。
正巧,迎面驶来一艘渡轮,刺目的探照灯打在皮筏,我被一览无余的展露,逆着光只看得见船头上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此时,崎小姐就是那个举着灯的人影。
「你喜欢我?」「不是」她这话让我心脏猛的被抓了一下,我变得紧张。
「那就是想跟我上床?」我惊讶于崎小姐竟可以如此轻浮的说出这样的话,这大抵要归功于她的职业,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我在记忆的疆域内搜索关于她的一切,那些可怜的片段似乎起不到作用,对于她我一无所知。
崎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开始好。
「你要来我家吗?」她低着头,手指摆弄着汤匙,汤匙碰撞在咖啡内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看着她的脸,我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手心冒汗,口干舌燥。
嘴巴在我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作出了决定。
六岁时,我还是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稚童,却初次直面死亡。
那年母亲牵着我的手,我扶住冰凉的深棕色棺壁,伸长脖子,盯着躺在里面的人看个不停。
惨白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血液和脂肪彷佛被抽干,留下一副包裹在肌肤之下苍老骨架。
萎缩的五官平静而毫无生机,眼眶凹陷,干练的短发打理的整整齐齐,中山装从上到下被烫熨妥帖,枯藁的手掌放在两侧。
宛如一具精美的标本。
我看着他,他闭着眼。
「爷爷为什么还在睡觉?」我开口问母亲。
母亲露出悲伤的表情,抿着嘴摇摇头。
我不明白,年岁尚小的我理解不了生命竟有终点。
天真的认为,人只会在睡着时才会闭上眼睛。
可爷爷为什么从来不曾醒来?跟在冗长的仪仗队后,越过漫长的盘山路,注视着那副不断起伏的棺材,我问自己。
一锹锹土掩埋掉棺材最后一角,地面重归平整,在新竖起墓碑上,爷爷的生平只剩下简单的两行字——生于一九四八,卒于二零零五。
高空之上的云层被燃烧殆尽的宝钞复盖,一同变成坟前香炉里那层薄薄的余烬。
众人的哀思缓缓升腾,最终化为一场连绵不绝的细雨。
我躲在雨伞里,突然意识到,原来死亡代表永远的沉睡,而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十二年后,李明的葬礼上,我再次想起坟前涌起的这个念头,并且愈发深刻。
我和李明究竟算是哪种意义上的朋友呢?我从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不过就算有,青春期的疑问大多数都是没有答案。
比如上个星期的实习老师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班上的某个女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这些问题的答案,时隔多年后的我依旧不清楚。
「你见过死人吗?」李明双脚悬在天台上,仰头喝了一口产自青岛的啤酒。
「见过」他胡子拉碴的狼狈模样,让人难以想象竟然只是比我大2岁。
「感觉如何?」我无法回答,这是个注定没有结果的话题。
「
我不知道」
「也是」
「那你见过吗?」
「大概吧」
「你呢,什么感觉?」
我坐在他旁边,注视远方仅有的几家灯火,以及漫天繁星。
李明没有说话,想到了什么。
话题无声无息的中止在了夜空里,他沉默的喝酒,我盘着腿静静地听着他吞咽啤酒的声音。
一些破碎的情感伴随着酒气散发到虚空中,萦绕在李明周围。
「没什么感觉」
他如此说道。
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在李明的葬礼上,我想起了最后与他见面时的场景。
葬礼上我听人说,李明是个孤儿。
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只有他在车祸中活下来。
一直以来,似乎都认为自己也应该死在那场车祸,不止一次尝试自杀,唯有这回他成功了。
这些事情,我从没听他提起。
站在棺材前,第一次瞧见李明络腮胡之下的面容。
一张清秀白净的脸,真他妈干净。
这样的人为什么选择服用安眠药这种痛苦的死法?我仔细的端详李明的遗容,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象着他死前扭曲的情,巨大的恶心感将我包围。
我捂住嘴巴,大口的喘着粗气,不可抑制的愤怒顶住我的脑门,挤压心脏。
我弯着腰,拧着眉,握住棺材的边缘,久久不能平静。
李明,你就是个臭傻比。
我咬牙切齿。
「你怎么了?」
过去和现在拉成一条笔直的通道,我被迅速从回忆中推出。
坐在沙发上,崎小姐端着水杯,错愕的站在原地。
我看着崎小姐,她身后的镜子里的我,泪流满面。
「想到了一些事情」
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想要当作没发生过。
崎小姐显然不打算放过我,她将杯子塞入我手里。
不等我提出疑问,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物件,撕去外皮,露出黑色的瓶身。
琥珀色的酒体缓缓从瓶口倒入我手里的玻璃杯,在自己杯中同样倒了一些,颇为恶意的与我碰杯。
「我喜欢听故事」
可讲故事是需要时机的,就像吃雪糕最舒服的日子一定是在盛夏,秋刀鱼最肥美的季节只有秋天。
崎小姐是个敏感的人,应该说女人都是敏感的,特别是她从事着一项要与诸多男性打交道的职业。
这个道理,我想崎小姐比我清楚。
她看出我的心思,自顾自的喝了口酒不再追问,拉起裙边,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
「你真有意思」
「有意思?」
我抿了一口,苦涩的酒精转眼扩散到口腔各处,灼热的刺痛从食道延伸到胃部。
「你难道不想跟我上床吗?」
不,我想。
我看着她的眼睛,诚实的回答。
「想」
「你骗人」
「也许吧」
其实崎小姐是对的,我真的不想与她上床。
确切地说,在几分钟前就彻底失去了兴致。
不止一次,在我回忆起李明时,大脑控制情感的区域会短暂的失灵,陷入某种微妙的寂静。
越是逃避,越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有关于他。
正因为如此,我才厌恶李明,从他葬礼那天开始。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
脑海中闪过几个人名,纵观我短暂的人生,这几人姑且可以称之为广义上的朋友,关系在那之上的则是李明。
这句话,恰好他曾经说过。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无趣了」
「定义?」
李明靠在公园长椅上,伸长脖子,对我的话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如果有趣是指居高临下的冒犯,那我大约算是无趣」
「你这一点,就挺无趣的」
「哪一点?」
李明在长椅上笑得直不起腰,我感到莫名其妙,不觉得自己讲的话有可笑之处。
「真正有趣的人,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何以见得」
「我就不这样说话」
我嗤笑一声,只当他没说过这话,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缺乏幽默感的人。
同样,也不认为李明确实比我有趣。
这个看法直到今天,依旧如此。
「没有」
闷头干了杯中剩余的酒,辛辣的口感惹得我直皱眉,我想结束这个话题。
「你又骗人」
我没有否认,昏昏沉沉的靠在沙发上,关节开始隐隐作痛。
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墙纸,试图集中被酒精控制的注意力。
「没人敢保证自己从不说谎,你只说真话吗?」
崎小姐面带微笑,我富有攻击性的言语,没有让她流露出任何不快。
「但没有人只说假话,不是吗?」我得承认,她说的没错。
我今天说谎的次数比往日要多。
「不过,你这话也有道理」她轻轻晃动杯中,冰块撞击玻璃内壁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午后格外鲜明。
呷了一口酒,稍微坐的和我近了些。
立时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我不确定,或者是种不知名牌子的沐浴液?「你说人在什么时候最喜欢说谎?」「主客观不一致时?」我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还是将自己临时得到的想法告诉了崎小姐。
她摇摇头,小声笑出声来。
「不对?」「你一定很少被骗」「怎么会」我常被骗,况且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上过当的人吗?「说谎如何需要理由?」崎小姐煞有其事的说,认准自己的理论,表现得底气十足。
不自觉的摇晃身体,我们肩膀互相碰撞。
她浑不在意的贴近我的身体,将头依在我的肩头,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你知道伊东这个地方吗?」半晌,崎小姐再度开口,话语飘忽的穿过暧昧空气和浓重酒精,在半空中盘旋。
「伊豆旁边?」多年前读过一本书,好像叫伊豆的舞女。
伊东和伊豆既然只差了一个字,应当相距不会很远。
「嗯,比伊豆更靠近大海的一个小镇」「靠海啊……说来,我的老家也靠近海边」「在中国?」「对啊,一个南方叫乐清的城市」爷爷去世以后,有十几年没回过乐清。
家乡早已模煳成了一个地名,隐约在某个角落里陈列。
它明明离我很远,却彷佛刻印在我骨头里。
以至于从嘴里说出这个名字,即陌生又熟悉。
「‘乐清’...名字真怪」她用蹩脚中文口齿不清的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酒精麻痹了舌头,抑或是中文发音太复杂,总之我是听不出来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和我说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词语。
「哪有?」「你很喜欢自己的家乡?」「喜欢倒也谈不上,没有理由讨厌。
很少有人会讨厌自己的家乡,毕竟是生养自己的地方」
「这话说的太绝对」「难不成你很讨厌?」我的话开启了某种机关。
她用脑袋顶了一下我的肩膀,借力坐直腰板儿。
拿起桌沿边上的七星,抽出一根放在嘴边。
「介意吗?」桔色火焰临近烟丝时,崎小姐看向我问道。
「随意」我不喜抽烟,极少喝酒,唯一的不良嗜好只有手淫,大约可以算作老实人。
我这样的人在恋爱市场上一直是没有吸引力那一挂。
女人在寻找异性方面,大多是感性高于理性,她们需要澎湃的费洛蒙,激昂的呐喊和无法停止的狂欢。
看着崎小姐老练的动作,不知道她是否如此?烟雾缭绕在我与她之间,我努力睁大双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朦胧的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视线内她混沌成一个人形色块,左右摇摆。
不久,她身子停止摇晃。
手掌撑着额头,蹙眉回忆。
「高二那年,我时常听班上转校生提起她之前的东京生活,形形色色的人或街道活像是梦中的场景。
大家都醉生梦死、自由自在的活着,我打心底里向往那种生活」她猛嘬了口烟,不过瘾似的接连吸了好几口。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偏偏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没日没夜的为了生存艰难的活着。
每当我这么埋怨时,少不得要多骂几句我那人渣老爹」她夹着烟的手按了按眉心,继续说。
「从他抛下我和母亲起,这个家只剩下一片废墟。
我和母亲守着这片破败的断垣残壁,艰难度日。
那段时光里,我打心底里讨厌那个家,讨厌那个小镇,连带着把母亲也一并厌弃」香烟燃烧的剩下最后一小节,崎小姐按火火星。
「这么说虽然对不起母亲,可假如她没把我带到世间,我何苦受这样的罪过」「所以你离开了伊东?」「嗯,原因之一吧」「真可怜」「没什么可怜的,我现在活得自在的很」「我说的是你母亲」崎小姐惊讶的转头,张大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觉得我自私?」「没有人不自私,程度不一样罢了」我往嘴里倒了一块杯子里还没完全融化的冰块,牙齿用力咬碎,发出咔咔的声音。
稍微驱散酒意。
「可我的确很自私。
就这一点上来说,我和我那个人渣父亲如出一辙」「基因总是在怪的地方凸显它的强大」「没错」最^新^地^址
:^她可爱的笑了笑。
「那你呢?为什么来日本?」「我?」我头脑不太清醒,费力的转动思维。
「这有点说来话长了」「时间还很多」崎小姐说的没错,尽管此时已临近黄昏。
窗外荒无人烟的居民区尽头,夕阳被地平线压缩成一条看不到无边际的直线,漫射出的昏沉暮光把几近透明的天空熏染成错落有致的酒红。
乌鸦一如既往落在铅灰色电线杆顶端,抖动羽毛歪着脑袋四处张望,张大黑喙发出令人生厌的啸叫。
这光景同我刚来日本时一般无二,不同的是,当初我无论如何想不到末来的某天,会和一位风俗女郎同处一室,相互倾吐埋藏在心底那些快要风化成沙粒的记忆。
以平时的酒量,今天能保持清醒几乎算得上是超常发挥。
我实际上难以确切回想起离开中国之初,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后来是如何下定决心。
之所以选择日本,不存在特殊的原因。
日本没有吸引我的地方,乐清却有我必须逃离的东西。
自李明死后,我常常臆想自己浸润在失真的电波中,无处躲避的绝望缓慢的侵袭周遭,我失去确认事物之间距离的能力。
强烈的错位感彷佛置身在失焦镜头里,除了自己余下净是不可理喻的方形像素。
这种施加在身上的错位感,促使我离开乐清,越远越好。
我开始断断续续向崎小姐聊起李明。
灰蒙蒙的疆域里,密集的点连成线,顺着记忆边缘勾勒出一段清晰的图像。
「不想说的话,没关系」夕阳几经挣扎,没入水平线之下,街角漆皮脱落的路灯闪烁,发出温和亮光。
幽暗中崎小姐屈膝蜷缩在沙发角落,手掌合握玻璃杯,眸子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夜幕降临,记忆里那晚天台上空掠过的急风一路狂奔,辗转千里来到我面前。
「你说葬礼究竟是给活人办的,还是死人?」我问她。
「以前家中老人去世,我帮过忙。
请了葬仪社的人来,忙前忙后花了不少钱」她放下杯子,手指弹了弹烟盒,抽出一支七星。
不明所以的笑了两声,火光燃起。
「那个老太婆生前搅得家里鸡飞狗跳,唯有死后难得安静。
说来说去,名义上的亲属关系外我和她无甚感情。
她死后是风风光光,徒留我和母亲受苦受难,如何想都应该是给她办的。
不然,我对着她的遗像,怎么一滴泪都掉不下来?」「够冷酷的」「我一向如此」崎小姐咬着香烟,盘坐在沙发上,一副老爷作派。
「不被任何事物牵绊,是一种稀缺能力」「我说不好,可能真如你说的那样」她手指卷动发尾,吐出一团白烟。
「你很在意这个问题?」
说完,陡然陷入安静。
空寂的房间内仅剩下呼吸声和呛人的尼古丁味。
侧耳倾听,时钟秒针规律的跳动,我开始一遍遍默数,直到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松弛,长舒了口气。
「来日本之前我计划过去非洲,可说实在的,我根本不知道非洲到底什么样子。
印象中应该是一片荒茫无际的草原,随处可见野马犀牛,草丛深处躲藏着狮子,河流里鳄鱼潜伏,干燥荒芜之余满是勃勃生机」「结果没去?」「总要考虑现实问题嘛。
除了非洲土着,莫不是惟有苦行僧方能忍受那样的磨练,我自认难以做到」「真有自知之明」我咧嘴笑笑。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何必为自己找罪受」「逃避现实?」我点点头,手指把玩着玻璃杯,脑子里组织语言。
「我高中那会儿,朋友不多。
一来是因为性格使然,纵使契机不少我老不大愿意迈出第一步。
要说害羞肯定不是,主要是怕麻烦。
二来作为转校生,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主动破圈。
这种情况不是常有的吗,错过交往的正确时机,再想融入圈子,几乎不可能。
高中生那点心思,甚至做不到坦诚相待,我懒得费劲心思,索性不去做无用功」「不好过吧」「至少遇到李明后的日子,说不上难过」
「李...明?」崎小姐艰难的重复,我发觉她的尾音老是不自觉地上扬,很有趣,禁不住笑出声。
「高二认识的一个朋友。
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也许叫挚友更准确。
和他的关系,事到如今我还是弄不太懂。
只是往后却没出现过和他一般的人物,人生的际遇真是琢磨不清」「最离莫过于和他初识的场景。
说来也怪,平时校内那栋废弃教学楼天天经过,竟没生出过任何想法,唯独那天好心异常的旺盛,非要上去转转。
推开天台那道铁门后,才发现早有人先我一步。
那个人就是李明」
我缩了缩脖子,喉咙干燥难忍,停了下来。
「有喝的吗?除了酒以外」崎小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足音清脆,临近冰箱时顺手打开屋内照明。
旋即,四面八方的白色光芒包裹视界,我短暂失去了视觉。
「乌龙茶可以吗?」「最好不过」往嘴里灌入大口茶水,眼睛适应了明亮的环境。
看着崎小姐白皙的脚趾,继续说道。
「形容李明是一个难事,他绝对称得上一般意义的帅哥,即使以他邋里邋遢的行为举止来说。
可如果要具体描述他究竟哪里不一般,哪里不同寻常,是件难事。
世界上专有这么一类人,没什么值得说道,一眼足以留下印象。
李明就是这一类人」「自那以后,我时常爬上天台,李明总是准时出现。
在我有印象以来,他只缺勤了一次。
与遗弃多年的教学楼里的墙面、天花板和地砖一样,每时每刻稳固如旧的存在。
像只加班猝死的教职人员变成的地缚灵,时刻被生前的怨念感召,徘徊于此」「真是个怪人」崎小姐双手抱膝撑着脑袋,歪头望向我。
「哈哈」喝了口乌龙茶。
「那家伙各种方面都是一等一的怪咖,无怪乎你会有这种评价」「然后呢?」「然后他就死了」停顿片刻,我感受着胸口平静跳动的心脏,惊讶的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毫无征兆,他的生命戛然而止」李明的死,带走的不止是那口上好的棺材、烧得呛人的纸币、鲜艳夺目的寿衣,连带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挖去,残余下来一个明确清晰的黑色空洞。
崎小姐五官悲伤的扭成一团,手掌复在我腿上,无言的与我靠在一起。
这是她的温柔,我知道。
「你没事吧」我表现的太过冷静,她担心问。
摇摇头,声音平稳。
「有时候我也会想,令一个人不堪重负到甘愿去死的生活得是什么模样?世上哪有比活生生的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你不明白?」崎小姐面目重新舒展。
「简直快成了我的心魔」「唉」「怎么了?」「没什么」「你觉得呢?」她一脸疑惑。
「死或生,哪一个更痛苦」「这话倒像中世纪戏剧里的台词」「生存还是毁火,这是一个问题」我拉长音调,朗声宣读莎士比亚写下的着名台词。
崎小姐捂住嘴巴,闷声憋笑。
我念完也跟着笑。
「对我来说,活着更加难熬」我看着她头顶柔软发丝盘成的涡旋,开口问她。
「那你一定想过自杀」「大概吧,可能真考虑过就这么死掉,到底是舍不得这条命。
难道你没想过?」她估计认为我这样深入思考过生死的人,绝不可能一次都没动过一了百了的念头。
恰恰相反,我可是实打实的贪生怕死之辈。
「没想过。
至少在体验过所有快乐之前,我不想死」「真贪心」「没有人不贪心」手掌轻柔的扶住崎小姐的后背,除了温热的触感外,再无其他。
她曲身抬头,眼湿润,瞳孔中荡起一波接一波的涟漪,从中心到边缘,连成一片透亮的光泽。
我彷佛看到早已过去的梅雨仍然在她周围凝聚,潮湿的、默默的积蓄着力量。
感知到蓄势待发的事物正在发生变化,我俯下脸庞。
她心照不宣的闭上眼睛,嘴唇时隔数月再次交迭缠绵。
乡村干爽的风带着泥土的腥香在我们身边穿梭。
比天际更加遥远的另一边,光球闪耀炫目的流彩在眼前迸发,我无数次触碰崎小姐柔软的嘴唇,彼此印证。
位于厚木市远郊的公寓,目力所及到处是田舍农地,规整的深褐色方格均匀的遍布公寓周围。
蝼蛄阴沉的叫声刺破土壤,直插入夜空深处。
没人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几秒?几分钟?她喘息的靠在我怀里,仰头笑着问我。
「要继续吗?」这是种信号,代表什么无需解释。
「好」我清醒的回答。
白炽灯透过崎小姐轻薄的连衣裙,投射出玲珑有致的阴影。
她拉着我走向卧室,关上客厅仅有的照明后,整个空间再次陷入黑暗。
我坐在柔然的床垫上,不知名的幽香萦绕鼻尖。
月光下,窗台边镀上一层寡淡的银辉。
转头面朝崎小姐,她双眸定定地看着我。
我没有犹豫,双手轻而易举剥去所有衣物,白皙透亮的肌肤晃得我一阵失。
崎小姐双手放于两侧,极具诱惑的年轻肉体毫无遮拦的展现出来。
胸前陡然而升的丰润乳房,平坦光洁的小腹,毛发稀疏的下体。
尤盛两个月前的美丽,无法置信她是如何保持住这种介于少女与成人之间的青涩。
「好看吗?」崎小姐狡黠的展开双臂。
「美极了」搂住她的腰,近似呢喃的回应。
她抱着我,不置可否的将头埋过脖颈,轻咬了一口。
「油嘴滑舌」相较于初次见面的驯服,交谈时的成熟,此时的少女心性,哪一方才是真正的她呢?或者谁都不是?我看不懂崎小姐。
掌心纤细的触感始终提醒我,拢在身下的女生是如此娇小瘦弱。
撑开双腿,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浅浅的细软毛发孤立于此,这让我记起前年冬天家附近公园里几株半死不活的绿植,每每觉得它必然活不到春天,来年依旧如故。
「看够了没有?」「没有」她手指赌气的掐了一下我的胳膊,我觉得好笑。
手指轻轻触碰崎小姐的下体,湿润、滚烫,不费力探入深处。
扶住下体,我尽量轻柔的插入其中。
刹那,快感福至心灵,内心长久以来的空洞如海浪拍击礁石,发出宏大回声,不停震荡。
我扭动身体,由慢至快的动作。
中途,她拍了拍我的手。
「慢点」「不舒服吗?」「不是」崎小姐脑袋埋在枕头里,小声呜咽。
「没事吧?」「继续」她闷声说。
我遵循本能,不断深入,射出,再深入,再射出,接连3次直到彻底筋疲力竭。
崎小姐一声不吭的咬紧牙关,只愿发出微弱的喘息和细碎的呻吟。
微光里,我环抱崎小姐的双手摩挲她鲜活跳动的脖颈,缠绕指尖的滑腻汗液蒸发升腾,挥发出特的味道。
「还来吗?」崎小姐问道。
「不了」仰躺床上,望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闭上眼睛,消散许久的酒气涌上心头,驱散掉所剩不多的疲倦。
我木然凝视上方圆形顶灯,崎小姐平缓呼吸。
「有点睡不着」「去阳台坐会儿?」她提议道。
「好」简单穿上衣物,我与崎小姐搬了两张椅子坐在阳台。
七月已是入夏,晚上却说不出的凉爽。
公寓外的世界漆黑一片,路灯成为仅存信标,孤零零的整齐排列延伸至路尽头。
坐在阳台的我们守在黑暗中心,眺望远方。
「真凉快」凉风带走多余的热量,连心底的躁郁一并平息。
农田角落响起的虫鸣,相较于几小时前弱了许多,仍不乏声嘶力竭的鸣叫。
「你是第一次?」崎小姐弯起一条腿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
我并不吃惊,以她的职业素养,若是没发现才是怪事。
「如何,作为处男的第一次来说」「还不赖」「我还挺有天赋的嘛」她噗呲一声歪头笑起来。
「怎么了?」「没什么」崎小姐侧脸对我,目光全然没有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地看向前方。
我朝着她目光方向看去,深邃夜空下繁星点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在想什么?我顿觉烦躁。
「对了」崎小姐伸出手。
「没付钱呢?」「呃...」我措手不及,窘迫地上下翻找,掏出昨天便利店买水剩下的5円。
「拿一下钱包」没等我起身,她快速拿走那枚硬币。
风卷起崎小姐的短发,发丝飘散在耳边。
嘴角弯起,脸颊两边各露出一个可爱的梨涡。
举着硬币晃了晃,然后眯起眼睛。
「多谢惠顾」她说。
远离直射点的南半球正值冬季,与之相反的日本则处于夏季。
在这说不上炎热的夏夜,我意识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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