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白楼出来,回到林府之后,林大站在了林铭玉面前,把早前探得的消息一一禀报。01bz.cc苏福如的车队入城之后,他们沿着车子的进城的方向一路查看,发现车辙深深陷入地上,留下的痕迹显示马车都是负重入城。
若车上装着的都是山货,是不会有这样重的车辙的,城外那条路上,也能看到明显整齐的痕迹。车队进入王府后,立刻由王府之人接手,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苏福如才带着车队离开。
而王府的采买,当日才采买了相当大一批食材入府。这些线索,等明日宴会席面流出来,便能察觉出不同寻常之处。
林铭玉已经从涂凌光那里听得真相,如今再听林大的消息,便没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了。
“爷,还要不要继续查这件事?”
林铭玉道:“不必了,盯着的人撤回来一些,留两个人寻常注意苏福如的动静便罢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不必查了。”
林大正要出去,林铭玉却道:“等等,安排机灵的人,把这些消息泄漏出去,务必做得自然些,往御史们仆人面前说说去。这件事不急,慢慢儿安排,稳妥最要紧。”
不论涂凌光有什么计划,他能帮的就帮一把,在人们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等事情闹大的那一天,也许就是这种子开花结果的时候。
腊月初,林府里的梅花开了。往年在扬州之时,林府的后园也种了许多梅花树,南边儿天气和暖,梅花虽开了,却少了一份清冷之韵。然那时,林海公务得暇之时,常携带一双儿女在廊下拥暖赏花,一家人欢欢喜喜,意趣比何等热闹的地方也强些。
林铭玉披衣而起。林大在身侧伺候梳洗,给他换了大毛衣裳,再将热好的手炉放到他手里。这一番打扮之后,林铭玉迈出房门,正要往林海院里去请安,却见着林海已经坐在中堂。
“爹爹怎么过来了?”
林海含笑打量着他,道:“原闻着梅花的香味儿,想着你这院里的梅花生得最好,便来看看。”
林铭玉一看他那色,便知他是想起他们姐弟小时候相伴一起赏梅的情景,因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道:“爹想姐姐了吗?待过了腊八,我们请旨接姐姐回来住两日吧。”
林海道:“今年你姐姐及笄就没有好生大办,委屈她了。”
“爹爹的心意,姐姐必不会介怀。再等等罢,也不用多久了,姐姐可以出宫,我们一家人也可以团聚。”林铭玉安慰道。
林海方还感怀,听到这话却瞪了眼,“你……”顿了一会,摇摇头:“你大了,知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爹不劝你,只是莫要因为一时得意就轻视了人。帝心难测呐。”
让一向忠于皇帝的林海说出这样的话,林铭玉立刻便察觉老爹心思的变化,皇帝也难为老爹了吧。
“爹是为了我的事为难吗?”
林海摇摇头,苦笑道:“若能为你之事,那有何为难的。你不用打听了,左右不过那些事,爹现在身上的担子卸了,总有人不能放心。有你杜伯伯在,爹还能掌得住,你放心罢。”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林海站起来,道:“是时辰该上朝了,咱们爷俩一道走吧。”
一道出了门,林海突然道:“贾府来了人传话,你外祖母近来身体不适,晚些时候,你去看看,莫要人说凉薄。”
林铭玉应了是。
下了学之后,回到府里,林枫递过来一册礼单道:“这是老爷交待的礼,不过是些药材养身的,大爷看看,可有不得当要添改的地方。”
林铭玉接过来看了,却是按照给长辈的份例略厚一成来备的,以自己与贾府如今的关系,能准备这些,已经是很有良心了,因不再说什么,让林大着人抬了礼物上车,跟着自己一道去了荣宁街。
当日初来都中,过这荣宁街时,自己也曾被这两府的煊赫威势震动过,经历这些年,再走这条街道,心中却生出不真实之感,仿佛自己不再是异世之人,还原就生在林府,是林海的幼子林黛玉的亲弟,前世种种恍如梦幻。
自己这才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了吧。
荣府门前还是两头石头狮子,铅灰色冷凝沉重,仿佛也沉载不住贾府这越来越大的,显得没精打采的。
林铭玉的马车停下来,门上坐着的几个门房就拥上来,腆着笑道:“表少爷来了,快快开门。”
林铭玉坐在马车里,林大站在地下,拱拱手道:“我们家大爷原是来瞧老夫人的,不用说甚么表少爷,烦劳开了角门进去罢。”
门房忙道:“岂敢岂敢,表少爷是贵客,哪有走角门的道理。”
因要去打开中门。林大回身向车内禀了一声,便让马夫驾着马,自到了当日进府的西角门。林铭玉掀开帘子从车上走下来,领着人往角门里进了。跟着来的门房直跺脚,忙使人回去禀告。
荣禧堂里贾政听了信,待要出来,赵姨娘拦住道:“老爷,不是妾身轻狂,道句不怕你恼的话,林铭玉这么进来,摆明了还记恨着原太太的引出的那些事儿,您何必先去讨这个没脸。大老爷一贯不是爱上林府的门,不如让他去探探口风,您只管晚一步到,岂不是两好。”
贾政一听,想起宫中与林家父子偶有见面的情景,心里自不乐意,再听赵姨娘提起已经软禁在佛堂的王氏,心中更不开怀,冷哼了一声,止住步子,唤了人来道:“去大老爷那里去传句话,就说林家铭哥儿进府看老太太了。大老爷那边怎么回的,回来禀我。”
那丫头自出去找小厮传话不提。
且说林铭玉进了外院,府上的管家领着,却不入贾政的外书房,只慢慢沿着游廊过东西穿堂往贾母院里去。
到得垂花门外,正遇上一人匆匆从后面赶上来,道:“哎哟,铭哥儿啊,走慢些,等等你舅舅。”
原是贾赦抹着汗从后面追了上来。
林铭玉待他到了面前,方微微行了一礼,也不称呼。贾赦却是不在意,殷勤道:“你来了府里,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句,我那里有上好的茶叶好酒,正愁没人来吃。”
林铭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大老爷是要站在这门外说话了?”
贾赦正没口子的说自己新得的好东西,被林铭玉这一问,顿了一顿,转笑道:“正是呢,先办了事情要紧。回头舅舅请你到我那院子里,好说个痛快。”
因道:“来,我领你去见你外祖母。“
贾赦在前边领路,把送林铭玉来此的赖管事就这么撂在垂花门外。赖管事等他走了,方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往贾政的外书房来回话。
过了半刻钟,贾政方踱着步子过来。
贾母的上房,东侧暖阁内燃着暖炉,贾母拥着被子斜躺在榻上,气色瞧着还好,只是脸上的皱纹瞧着更深刻了一些,显出了老态。
她从见着林铭玉时的欢喜到如今心情已经便得冰冷。林铭玉把礼单放在桌上,道:“这是父亲的一点心意,请老夫人保重身体。晚辈这便告辞了。”
贾母不只是心中冰冷,还有一股愤怒,她冷眼看着面前少年一张玉般的面容上无悲无喜的表情,一阵一阵的厌恶涌上来,让她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她没有挽留,只松开握住林铭玉的手,慢慢儿垂下了眼皮,皱纹深刻的嘴角轻轻一动,似怨似叹的道了一句:“若是我的玉儿在身边,我老婆子何至于此!”
身边服侍的鸳鸯忙上前捧起贾母的手,轻轻放入被中,极温柔地安慰道:“老太太,就是为了宝二爷,您也可千万保重着身体。宝二爷若在,定然会为您担忧。”
贾母眼一利,抬起眼皮看了林铭玉一眼,只见他眼皮也没动一下地施礼,转身就往外边走了。贾母一窒,锐利地眼光往跪在脚踏上的鸳鸯身上投射过来,却见她低眉顺眼地为自己整理被角,一如以往的忠心耿耿。心里叹了一声,暗道自己多心,她原是提起黛玉,试探林铭玉是否真的铁石心肠,却不想叫鸳鸯误以为她说的是宝玉。
可即便鸳鸯没有说错,依照今日的情形来看,林铭玉也不会有会转之心了。好个林家,真真是心狠若此,敏儿白死了。
她慢慢躺下去,阖上眼时,不轻不重地道:“鸳鸯今年二十了罢,原该许人了。”
“老太太。”鸳鸯一惊。
贾母已经闭上眼,不愿多说的模样:“下去吧。”
鸳鸯僵了一僵,忍不住咬住了嘴唇,终是站起来福了一福,悄悄地退出室内。
中堂里的贾赦被林铭玉拒绝了,正没好声气地与来迟的贾政打着嘴巴上的官司,见鸳鸯出来,眼睛立刻粘上来,恨不得瞧到人家衣裳里去。
鸳鸯手一紧,低着头也不敢乱看地福了身,匆匆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