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表现突出,减刑。”石磊的笑变得有些讥讽。
石磊当初进去的时候,判的是八年。那一年他刚满二十岁。
人生如华的年纪,他去了监狱。
监狱的初衷,或许是惩罪罚恶,杜绝再犯。然而天下再没有一个地方,像那里一般充满了□裸的罪恶,以暴易暴,妄论尊严。进了监狱,只是让好人变坏,而坏人更坏。
石磊是替权叔顶罪进去的。
权叔大名成国权,二十年前他还是权哥的时候,已经名噪城。
而十年前的城,权哥成了权叔,一人独大。
然而树大招风,因为上面人斗得厉害,牵连他卷入战场。自古民不同官斗,没了伞盖的支持,权叔也吃不住,正左右为难的时节,跟他最紧密最得力的石磊站出来说,我去吧。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人最璀璨的年华,石磊的选择别有缘故。
虽然权叔打通了天地关节,也叫了人照应,但高墙生涯总不会让人愉快。
石磊在里面六年,什么都看尽了,有时候也不记得自己的初衷何为。只是不坚持的话,更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思。最后两年他开始积极配合,里外都顺得很妥帖,上面一高兴,减刑两年。
出来的时候,拿回之前收缴的衣物,重新穿戴起来。
石磊看着镜子里的人,除了长得高些,面上棱角硬了,衣服旧一点,似乎外表变化不大。
然而他自己知道,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摸摸腕上那块表。二十岁生日那天,权叔送他的礼物k全钢经典款,不是多贵的东西,然这么多年过去,指针照旧精准,一丝不苟地跳动。不像他的主人,皮囊已锈,但污无妨。
苏童看着他的笑,突然有些心惊,赶紧转移话题说,石头哥,既然你出来了,这两天就过去我那里,赶紧把这位置还给你。
“还什么还?”石磊表情没什么变化,笑得也很和气。“三爷这么大名头,哪能随便撩摊子?”
他点上一颗烟,在袅袅白雾里说:“我不去。”
淡淡的,却不容置疑的口气。
自石磊一走,权叔身边最近的人就是苏童。一年前权叔病逝,苏三就全面接手了他的生意。
现在他说要把位置让给石磊,的确是真心的。从他进去那天起,苏童就一直在等他出来。
然而见他拒绝,也不觉意外。沉默片刻,等石磊抽完那颗烟,掏出一个金属小盒摆在桌上。
盒子很精致,上面有密码锁。是特制的小保险箱。
“这是权叔留给你的,他说如果你出来,肯跟我一起做自然最好,如果不肯,就把这个给你。”
苏童顿一下,又说:“密码他没告诉我,只说你知道。”
石磊也沉默了。
他进去之前,权叔问他有什么要求,石磊说得很天真,出来后给他自由。
权叔看了他很久,笑了,然而最后还是点了头。
石磊把盒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摆平,输入一串八个字符。
“波”的一声,盒子应手而开。
这八位数字是石磊母亲的生日。
石磊跟着所有人叫他权叔,其实成国权算是他小表舅。
六岁那年母亲得病去世,那时的成国权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十伶仃的毛头小伙。
他来参加表姐的葬礼,却在全家推托接手石磊这个拖油瓶时,默然领走了这没人待见的孩子。
被嫌弃不只是没爹没娘,石磊身上还有跟母亲一样的病,大概是治不好的。
成国权带着他看了无数医生,都说胎里坐下的病根,只能养,不能治。成国权却一直没有放弃。
最后在道观里找到一个无名老中医,开了个方子,叫石磊整天几个小时泡在药罐子里。
没想到这野方子还真管用,这么多年,石磊真的几乎没犯过病。
此外还有意外收获,因为药罐子里泡大的缘故,他身体格外灵活结实,学起格斗搏击,比旁人快很多。
盒子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张金卡。
磊子:
我知道你也许并不感。其实你不必如此。即便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勉强你接手我的生意。当时不反对,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病况,一旦我进去,手上的人和生意也都得折了。他们跟我那么多年,我有责任交代。算我自私吧。
你看到这封信,自然是已经出来了。卡里有一笔钱,是舅舅给你的。并非牢狱补偿,算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钱真不多,多了你没意思。不过人总不能没钱,不然没法跟别人争。我这钱刚够一笔启动金,你拿去做生意也罢,念书也罢,怎么都好,我只想你过自己要过的日子。【成国权】
石磊捏着信纸,举得高了点,挡住了脸。
往事如烟,无从把握。成国权带给他的,这二十年跌宕起伏,得失难计。
就好比更远的时候,他的母亲跟爱慕自己的小表弟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情愫,早已随风散入岁月,不留痕迹。然而正如成国权所说的,我是做什么的,从来没想过瞒你。而最初和最后,这人不过单纯想照顾他而已。
石磊又恍惚片刻,将那信仔细叠成一只青蛙,收回盒子里,对苏童说:“三儿,去喝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与尔同抽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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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pter5
“ry!”
石磊抬起头,看向冲他招手的皮埃尔。
近午的阳光有些刺目,他眯着眼睛也招了招手。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踩着沙石地面,细碎的响声,穿过连绵成片的葡萄园,可见不远处白墙灰顶的石造城堡,古朴亲切,沿墙的一溜紫红色的石楠花艳丽得招摇。
“ry!”皮埃尔锲而不舍地招手,石磊笑笑,加快了脚步。
这是法国南部蒙彼利埃乡下的一个小镇,作为葡萄酒的古老产地,大小酒庄星罗棋布。皮埃尔正是无数个酒庄老板之一。经营了上百年的家族生意,还可以一直做下去,真是幸福。
石磊曾经认识一个狱友,在暴力和争地盘的间隙里,给他讲述自己在法国学品酒的经历。那人是个毒贩子,没多久就判了极刑,然而石磊始终清晰地记得,他描述某种酒初醒时那股缠绵的黑醋栗香味,两眼亮晶晶的,满脸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