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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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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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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1o月18日。

    1997年1月1日。

    2oo9年8月28日。

    2o1o年2月13日。

    这几个日期在顾沉舟二十三年的生命中,如同烙印一样深刻鲜明。

    第一个日期是他生母过世的日期。

    第二个日期是他迎接继母的日期。

    第三个日期是他为了周行跟顾家闹翻被送往国外的日期。

    第四个日期是他在国外独自一人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开始做梦的时间。

    ——他直到现在,也更愿意称呼那是梦。

    一场噩梦。

    顾沉舟人生中的意外不算太多。

    五岁时母亲的过世是一个,二十岁时碰到周行是另一个。

    第一个意外使顾大少和自家父亲的感情一路下跌最终相看两厌,第二个意外则让这段已经凝结成冰的关系轰然炸裂,所有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汹涌全都翻涌出来,溅伤无数。

    顾沉舟很难表达自己对周行的感观。

    也许是好,也许是尝鲜,也许是厌倦之下的选择,也许是捧明星养情人一样的随意。

    也或许,多多少少,总有一些感情。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把这段关系放在明面上。作为顾家的长子,就算和家人关系冷漠,他也始终承载着沈家和顾家的期望,以及老爷子的殷殷教诲。

    但一个人为的意外,这段关系被公开到明面上。

    这个圈子里,他们——所谓的二代太子党——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肆无忌惮:他们确实能接触更多,但一切的行事准则都被限制在一个无形的范围内。尤其是还有老革命家的家族,就算平常管束不及,也绝对不可能默认自家子弟在外头惹是生非或者生活糜烂。

    和周行的事情被曝出来后,顾沉舟立刻被叫回顾家,堪称战斗的几次谈话之后,就跟他和卫祥锦说的那样,他被打折了腿,然后连夜送出国去。

    接下来他在国外医院养伤,也没有特意去打听事情,却总有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

    比如卫祥锦跑来看他,被外头的人挡回去,回国后又发现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气得放话要整周行,结果还没动手,周行就掉头上了孙沛明的床,卫祥锦自己还被卫老爷子特地叫去骂了一次,好几天抬不起头。

    又比如事情发生后,他的某些朋友缄默不语,他的另一些朋友表面义愤填膺的反驳,事实上却态度暧昧推波助澜。

    再比如孙沛明上了周行后在圈子里公开说‘也不怎么样’。

    再比如周行跟孙沛明一个月后就拿着钱自己做了老板……

    事情一环扣着一环发生,身处漩涡之中的顾家只轻轻推了一手:送顾沉舟出国,追查流言的源头但不立刻动用力量封锁流言。就轻而易举地从周行处将这段关系斩断,达到自己的真正目的。至于传了近一个月的流言,即是对顾沉舟的一个教训,对顾家真正的影响又微乎其微:归根到底,顾沉舟是顾家三代预定的接班人,也是一个在读学生。私人问题虽被人看重,却不会照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

    一场博弈,没有谁对谁错,只比谁的手腕更高明,谁的底气更充足。

    顾沉舟在国外听见周行爬上孙沛明的床后就把这个人丢开了。他跟家里闹翻的导火索是周行,但周行甚至算不上个理由,充其量也就是个触碰式爆炸地雷罢了。

    真正的理由从头到尾只有那些:他过世的母亲,继母与弟弟,他和自己父亲十五年来的冷漠相处。

    护照被扣、不准许回国,出入有人跟随监视……顾沉舟索性在国外好好当了一个纨绔二代,泡吧喝酒,飙车打架,甚至逃课当科,这样生活没有多好,但也没有多差,顾沉舟安安稳稳地在国外呆到了2o1o年的春节。

    然后所有粉饰的平静都被打破。

    2oo9下半年到2o1o年2月,半年时间,四九城流言刚刚平息,他没有被通知回国,跟着他出来的两个特种兵倒是休了年假,回家过年。

    除夕晚上,他一个人呆在公寓看晚会,没过几个节目就被别人叫出去喝酒,在酒吧里和另一伙人发生冲突,打架时被酒瓶的碎片划破额头,因为不太严重,他没有去医院包扎,而是直接回公寓休息。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血和火印染黯淡的天空,林木斑驳,高楼倾颓。他看见很多面孔,旁人的,自己的,家人的,朋友的,熟悉的,陌生的……

    他看见一个仿佛很真实噩梦。

    卫祥锦在他在国外的几年里出车祸身亡,卫老爷子受不了打击,听到消息的当场就心肌梗塞住进医院,数小时后不治身亡。卫家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他立即回国,但没有真正重回家族核心。后来顾家政治立场错误,在老爷子的护航下虽然安稳渡过,但早就退下来身体不好的老爷子因为这一次劳心费,精力大不如前,很快也病倒在床。

    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跟一个周行纠缠不清。

    他父亲已经放出口风要将他逐出家族。

    老爷子弥留前单独见他,第一句话是‘回来吧’,第二句话是‘带着顾家,报效祖国’。

    他没有回去……

    顾家又一次站错位置。

    陈、温、贺三家联手进行势力洗牌,孙家崛起,贺家登顶。卫、顾两家的风光成为历史……

    这场断断续续、支零破碎的噩梦缠绕了他整整一个月。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监视的人,他整晚整晚地惊醒,每次疲倦欲死却无法入睡,最后精衰弱得甚至联系了好几个医生,吃了一堆的药,却没有多少用处。

    直到一个月后,噩梦跟不曾预期的来到一样,又毫无征兆地消失。

    他的生活仿佛回到了过去,只是仿佛。

    这场持续一个月的噩梦就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他心口。

    他并不想承认,但和噩梦里的场景一比,过去十五年里和自己父亲的那些争锋相对,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越来越不算什么了。

    噩梦之后,仅仅一周,顾沉舟就订下之后的学习计划并断绝和之前玩伴的联系:他当纨绔时从不把人带回公寓,连彼此的联系都是用一个新申请的号码,只要注销,就能解决大部分麻烦——这甚至比泡吧喝酒,打架斗殴都简单。

    两年时间,一个硕士学位,三个学士学位。

    两年后,他回国,用几个小小的“魔术”,就找回当年被孙沛明踩下去的脸。

    但假使未来真的如同他所经历的噩梦那般,这样用处不大的争锋对立,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天还黑黢黢的。

    从纷乱梦境中挣扎醒来的顾沉舟按了下额角,自从两年前被人砸破脑袋做了一个月噩梦后,他就落下这个毛病:只要喝酒,晚上就睡不太安稳。

    凌晨4:35。

    他索性坐起来推开窗户,让凉风灌入闷热的室内,拿起手机和国外正是上班时间的投资顾问进行一次长途联系。

    当年的顾家和沈家是典型的官商结合,他十八岁之后,母亲留下来的遗产就正式转到他名下,只是前些年还一直由原来的人打理,直到这两年,他才正式插手其中的决策投资。

    长途通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天边的第一缕柔白晨光已经挣破云翳,遥遥洒落下来。

    顾沉舟洗了脸,又喝杯牛奶垫垫肚子,就走出房间,来到后花园里隔出来的简易场地,开始每天两小时的训练。

    冲拳,弹踢,横打,下勾。

    侧踹,别臂,砍肋,顶肘。

    这套军体拳最开头是和卫祥锦一起学的,世交让两人很大程度上资源共享。后来在国外他又找了几个教练进行训练,根据自己的习惯和身体情况对其进行调整,一切以实用为主。

    差不多练到平常的时间,顾沉舟刚要收势,旁边就传来一声沉喝:

    “小心!”

    声音是从侧后方传来的,顾沉舟头也不回,脚下斜侧,手臂就跟鞭子一样甩过去!

    撞击的闷声随之响起,来人退后一步稳住身子,甩甩酸麻的双手,惊地说:“我现在真相信你解决那两个特种兵了。”

    卫祥锦没有继续的打算,顾沉舟也就顺势收了势,拿起挂在一旁的毛巾擦汗,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在家没事,就早点过来找你了。”卫祥锦回答,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在树枝上发现两只巴掌大亲嘴的松鼠,又看见池塘里骑在乌龟背上蹦蹦跳跳的青蛙,啧声说,“这里不错嘛,就是偏了些,多少钱拿下来的?”

    “不用钱,早餐吃过了没?”

    “还没呢,打算找你一起吃。”

    “那刚好,我压了稀饭。”顾沉舟说,走进厨房捯饬一下,真端出一锅稀饭和几碟小菜。

    正上上下下打量房子的卫祥锦回头一看,瞬间乐了:“嘿,出去个三年你还真什么都上手了啊,顾少不是天生不接近厨房的吗?”

    顾沉舟瞥了卫祥锦一眼,心说下个厨房算什么?在他做的那些噩梦里,他还跟个破鞋黏黏糊糊纠缠不清呢:“吃个饭也这么多话?”

    “顾少亲自下厨,必须给面子!”卫祥锦嘻哈两句,也不客气,跟着顾沉舟一起埋头吃饭,边吃边聊,“当初学这些的时候你可不太上心,怎么突然把东西拣起来了?”

    “放松。”顾沉舟漫不经心地说。

    “这理由……”卫祥锦无言地看了一眼顾沉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武术多有兴趣呢!”

    顾沉舟笑了笑,勺两口稀饭吃下去,突然问:“周行怎么样了?”

    卫祥锦皱一下眉:“你问他做什么?”

    “有点好,”但并不想打听。顾沉舟其实不太确定卫祥锦还关注这个人没有,“有他的消息吗?”

    “还真有。”卫祥锦说,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上次还在慈善拍卖上碰见了呢,人家可发达了,进进出出被人叫着周总。”

    顾沉舟挑挑眉。

    “孙沛明的钱,嘿。”卫祥锦冷笑两声,满含嘲讽地说了一句。

    能让卫祥锦参加的慈善拍卖,进出好歹也是千万身家的人,顾沉舟笑了笑:“他捧人还真是不遗余力。”

    “周行头脑也不错,两年间把孙沛明给的钱翻了三四翻,虽然孙沛明也给他开了不少绿灯。”归根到底也不算个什么东西,听顾沉舟的话,卫祥锦倒是中肯的评价了一句,末了又补充,“早知道他这么容易上手,你当年折腾个什么劲?砸点钱不就好了?省心又省力。”

    顾沉舟敲敲桌子:“早知道他这么好搞定,当年某人放什么话?砸点钱让他站出来澄清流言不就好了?还被卫爷爷叫去骂了一顿,真是得不偿失。”

    说道这个……卫祥锦说:“阴沟里翻了船。”

    顾沉舟觉得这话还真有点适合自己……

    接下去,两人都不再提让人心情不好的事情,随便交谈着,话题说来说去,又绕回这个院子了。再次说起这件事,顾沉舟倒是想起来了:

    “这个院子不用钱,你想要在旁边直接划块地盖栋这样的小楼就是了。这块地早两年我就买下来了。”

    “买了?包括后面的整个山头?”卫祥锦有一些惊讶,“这么大的地方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可能没动静。”顾沉舟一哂,“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也就是你没关注这地方,不然肯定也知道。”他顿了顿,又解释说,“我当初买的时候,没有动这边的关系,是走我外公那边的路。”

    “怎么突然想弄这个了?”卫祥锦问。

    “以后大家也有个安静点的聚会地方。”顾沉舟随口说道,话音还没落下,外头就传来顾正嘉扯着嗓子的喊声:

    “大哥,你在里面吗?”

    交谈的两人齐齐看向时间,8:24分,卫祥锦嘿一声冲顾沉舟笑了:“这是查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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