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倒是叫他也听到了侯府中的腌臜事,梦行症虽不多见,却也不到需要堂堂世子拿房里事来遮掩的地步,除非另有隐情,苏玉城几乎稍稍动动脑子,便猜到其中因由。
姜婳那般聪慧狡黠,定然也猜着了,高门大院内的腌臜事何其多,追究起来毕竟不光彩,牵连又多,大晋奢靡之风尤甚,从大理寺到刑部衙门,皆是多一事少一事,民不报则官不究,永宁侯府聪明便聪明在出事的婢女皆是无家可归之人。
只要永宁侯府关起门来,堵住自家上来数百张口,自不必担心东窗事发,只不知姜婳会不会去官府告发呢?
并非他心硬似铁,得知此事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若他有幸能入刑部观政,自然要替那些命如草芥的可怜女子伸冤,可此事不能由姜婳来揭发,否则京中贵胄将怎样议论她?
苏玉城的衣角被湖风吹得翻卷飞舞,好半晌才抬脚往人声喧闹处而去,总得寻个机会单独同她见上一面,道清其中利害才是。
姜婳一路穿花拂柳,石板路边、太湖石畔遍植花异草,一丛紫,一丛白,一丛粉,可谓烂漫如阆苑,她却觉得这些美丽背后似藏着血肉。
回到亭中之时,姜婳额角出了一层薄薄细汗,瞬息便被暖风吹散,只是脊背发凉,唇齿发寒。
苏慧如见她久等不归,只当她是遇着别的贵女一道赏花去了,她若去前面跟人周旋多半事要被人打趣,多久的事了还得做出副娇羞模样,想来便觉无趣,于是斜倚着亭中美人靠眯着眼睛假寐。
听到姜婳的脚步声,似有些散乱,苏慧如几乎立时睁眼,凝眸望去,便见姜婳面色微微发白,冲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慧如眉峰一挑,着深宅内院还能遇着登徒子不成?
”表姐!”姜婳轻呼一声,急急跨上三级台阶,绣着团花襕边的裙摆给玉白色的石阶平添三分艳色,坐在苏慧如身边,姜婳方觉心中安定许多,峨眉淡拢,细细斟酌着措辞,这才压低声音将无意中撞见之事娓娓道来。
回来路上她想了半晌,总觉纸是包不住火的,即便前世未曾爆发,可表姐这般聪慧,若是嫁入永宁侯府,东窗事发事迟早的事,与其叫表姐陷入那般两难的境地,不如早早告诉表姐,至少还有退路,退婚虽不好听,可里子比面子重要的多。
况且也不单事此事叫人恼恨,就说肖邦彦那个人便是表里不一,人前谦谦君子,温良敦厚,谁知道他竟会助纣为虐,为了堵住荠荷的嘴,便肯收用她,焉知此后还有多少野心勃勃的婢女会借此爬床?
难不成让闲花皎月般的表姐,将自个儿低入尘埃里,整日跟些没见识的通房姨娘争风吃醋,收拾庶子?一想到那个画面,姜婳只觉这般慢火熬人还不如像宋梓言那般给她一杯鸩酒痛快些。
若是她,不消说,当下便要寻个由头同肖邦彦退亲的,之不知表姐怎得想,若表姐愿意当黄盖被人打,起步显得她多事?
姜婳瞧着苏慧如凤眸微敛,面上亦是疏疏淡淡看不出情绪来,可周身的冷意任花树间投射过来的日光也驱不散,心知她事怒急,却不知她会作何选择。
”表姐,你可别犯傻,世子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你乃是相府千金,圣上膝下无女,你便是大晋最不愁嫁的女子,万万别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苏慧如半晌没吱声,姜婳急得口无遮拦,随即轻轻在唇上拍了一下,”啊呸,什么死不死的……”
她这会子是最听不得”死”字的。
苏慧如见状,干涩地扯了扯唇角,拉住她的手道:”婳儿别急,我又不是个傻的,与他统共也未见几回面,你还担心我非君不嫁不成?”
说罢,叹了口气,别过脸望着亭外开到荼蘼的各色春花,目光却飘渺悠远:”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此事我们不便插手,待回头我跟爹爹谈谈,他必会同永宁侯府退亲的。”
姜婳闻言有些错愕,听表姐这意思,是不希望她将此事宣扬出去的,可数十条花儿似的人命呢?
依她原本所想,即便不出面,也得往大理寺或是御史台递上一份匿名状,效果虽比露面指证差些,好歹能招来管事之人。
她张了张口,想同表姐说说这份心思,忽而又住了嘴,婚姻六礼,越到后头两家越是牵扯不清,表姐退亲迫在眉睫,若在这档口将永宁侯府之事捅出去,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旁人,表姐是得知此事之后退的亲?
老永宁侯于大晋有功,永宁侯爵位是世袭罔替,此事闹将出去,即便龙颜大怒也不可能把永宁侯下狱,顶多降为永宁伯,将他禁于府中派太医诊治。
可之后呢?岂非让苏家与永宁侯府结亲不成,反倒成死敌?
姜婳抬眼望着亭后的大槐树,足有两人合抱粗,枝繁叶茂,冠盖如伞,枝叶婆娑间可见已有鸟雀筑巢,两只新燕迅速没于枝叶间,仿佛不知愁。
所以,她要眼睁睁地看着更多无辜女子,丧生于永宁侯府这只巨兽之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