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节恭敬地回礼,等人都走了,这才踩着墩子上了自己的马车。
等回到衙署,天已经黑透了。衙署门外的两盏灯笼透着烛光,有一小仆在门后候着,见晏节从车上下来,忙迎上前来,喊了一声:”阿郎。”
”娘子和小娘子可都用过膳了?”
小仆躬身答道:”两位娘子都已经用过膳了。郎君晚些可要夜宵?”
晏节摆手,进门往内衙沈宜处去。沈宜正在烛灯下缝补衣物,见他回来,问道:”可是喝了酒?”她扭头唤来丹砂,”去厨房将醒酒茶暖一暖端来。”
晏节坐下:”这缝补之事,让丹砂银朱做便是了,小心别伤了眼睛。”
沈宜笑道:”才刚安顿好,内衙里还有好些事没弄好,她俩有那点空闲,不如去搭把手。再说,这针线活,我又不是头回做。”她低头,一缕乌发睡在脸侧,”咱们才到黎焉县,日子得计较着过,这衣服破了,能缝补的就缝补。如今不是在晏府,钱财得省着点用才是。”
晏节心疼道:”跟我来赴任,辛苦你了。”
见沈宜眼眶微微泛红,晏节叹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你与四娘从不喊苦,可我心里知道,你们都受累了。”
”只要我们夫妻能相伴左右,这份苦,我甘之如饴。”
”日后,这内衙上下之事,全都靠你一人打理。若实在忙碌,就让四娘搭把手。”
沈宜抹抹眼角,笑道:”你这话说得晚了。四娘可一下车,就将事情安排妥当,今日教骦儿识了几个字后,更是帮着我把内衙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打点了一番。”
晏节道:”她如今是一时寻不到能做的事,等她在黎焉混熟了,找着事了,内衙的庶务还是得由你一人打理。”
沈宜掩唇低笑:”她那性子,最是坐不住,可不就是你们兄弟三人宠出来的。”
晏节弯了弯唇角:”先生宠得才厉害。”
喝过醒酒茶,晏节又去了晏雉的东院。
烛灯下,她正伏案写着什么,桌案旁站着一贯情冷漠的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墨棒,在砚台上来回研磨,不时与她交谈着。
”四娘。”晏节喊了一声。
晏雉抬起头来,瞧见晏节进屋,忙搁下笔,站起身来:”大哥回来了。”
晏节颔首,走到桌案前,低头去看她方才在写的东西。
原本以为晏雉这是在练字,走近看了才知道,桌案上摆了一本名册,册上写着的是此番从晏府带出来的仆人的姓名和出身。名册旁则另外摊着一本册子,也同样写着人名,他仔细看了看,却是原先那位司户走后留在衙署的小吏仆人的名字。
”这是做什么?”
”咱们才到黎焉县,人生地不熟的,总是得先把身边人摸透了才行。”晏雉也不遮掩,径直解释道,”大哥是官,这些人又是原先那一位留下的,都说人心隔肚皮,大哥身边若是有那几个偷鸡摸狗之徒,不说是大祸患,便是于大哥的名声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晏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谁教你的?”
在晏府的时候,熊氏基本不会当着晏雉的面,命身边的婆子女婢去排查府里的下人。贺毓秀更不会教她这些事。
晏雉摸了摸鼻尖:”这事总归是要查的。嫂嫂心善,这等事让她来做,指不定就被底下人蒙骗了去。”
晏节看她。
”倒不是说咱们带来的人里有不好的,只是难免因了一些蝇头小利帮着欺瞒主子的。我这几日也没旁的事,就先帮嫂嫂排查一遍,要是可用的,就往大哥身边放,不可用的,就另行安排。”
晏节抬手,在自家妹妹的头上揉了揉,也不计较她有些羞恼的情:”你自小主意大,能为了你嫂嫂想出这招来,大哥还要同你说声谢谢。只是,这黎焉城不比我们东篱,士族之间盘根错节,你初来乍到,有些事别做得太过。”
晏雉情一下绷起:”大哥知道这些人里有不安分的。”
自然是知道的。晏节再度扫了眼名册,想起方才酒宴上李栝的试探和五曹的话里有话,不免有些头疼。
”大哥方才吃酒,可是被人刁难了?”
不等晏节说话,晏雉追问了句。
晏节见晏雉这样问,摆了摆手:”刁难倒是不曾。李刺史不过是想试探我。大约是觉得我突然出现,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
”那别的人呢?”
”五曹皆是刺史的人,靳州地产富饶,想来他们跟着李刺史在这儿做太平官,钱囊装得是满满的。”
晏节想了想,又道:”倒是那位黎焉县县令,从始至终,不动声色,实在不知其深浅。”
晏雉乐了,屈指在桌案上弹了两下,又回头看了眼须弥:”这还不简单,大哥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过几日,定然帮着大哥理出头绪来。”
晏节并不清楚晏雉说的”理出头绪来”是怎样一回事。
第二日办公时,听阿桑来报,说是四娘带着须弥出了门,还只当是她在家里待不住了,并未太在意。熟不知,晏雉这是上街打探民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