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elehown
2023年7月13日
字数:10580字
【第八章·求你当官吧】
花知县正心烦意乱,那名书吏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花知县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目标,大怒起身道:「李云聪,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县正与各位大人商议公事,谁叫你进来的?」
李书吏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顶嘴,却也丝毫不怕这位没啥实权的傀儡知县,他马上说道:「大老爷,您莫要商议公事了,现如今却是发生了一桩大事,要命的大事啊!。『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花知县听他话里隐隐的调侃味道,心中更是恼火,可他也清楚整个葫县上下根本就没人敬畏自己,只好佯做没有听出,问道:「什么要命的大事?」
「大老爷,刚刚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是本县新任典史艾枫赴任路上被贼人给杀了!。」
众官员齐齐一惊,目光刷的一下投向了李云聪,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就听「砰」
地一声,却是花知县一屁股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老爷?」
李云聪等了半晌,见花知县呆若木鸡的模样,心中大为鄙视,面上反而恭谨了许多。
花知县一言不发,只在心中痛苦呐喊:「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我十年苦读,青年中举,父母高堂不知何等欣慰,四乡八邻不知何等艳羡,这一回真要丢官为民,回乡耕田了。」
他在葫县三年,政绩本就乏善可陈,如今连新任典史都在进入辖境后被贼盗给杀了。
消息一旦传到朝廷,朝廷上衮衮诸公会怎么看?委派他来葫县,不但没有丝毫政绩,而且治安恶劣到如此地步,就算只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他也必须成为牺牲品了。
在讨论政绩时一直表现得事不关己的孟县丞和王主簿的脸色也冷峻下来。
本来只是大考的话,倒霉背黑锅的一定是花晴风。
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必定震怒,难说会不会对他们两个也严加制裁。
难道因为这桩案子,他们也要跟着花晴风完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马上有了默契。
花知县呆若木鸡,孟县丞便替他说话了:「咳!。李云聪,你把那报案人带进来。」
李云聪对孟县丞倒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赶紧答应一声,片刻之后,把叶小天带了进来。
孟县丞便如公堂问案一般,向叶小天仔仔细细询问一遍。
叶小天把他从鹿角镇遇到艾典史开始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对孟县丞说了一遍。
孟县丞颓然坐回椅上,向他摆了摆手。
叶小天拱手道:「小民告退!。」
「慢着!。」
王主簿突然清醒过来,向叶小天喝了一句,站起身道:「事关重大,你是重要证人,暂时不可离开本县。来人呐,把他们暂且安顿于驿馆。」
王主簿又转向叶小天道:「你与家人先去驿馆住下,本官会着人录你口供。」
叶小天皱了皱眉,心道:「果然麻烦。不过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也只能配合他们了。」
叶小天陪笑道:「是!。那小民就录完口供再走。」
王主簿微微一笑:「待县尊点齐步快,再请罗巡检发一支兵马,前往那山口勘察艾典史遇害情形时,还要劳你带路。你暂时走不得,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等待本官吩咐吧。」
叶小天无奈,垂头丧气地跟着那两个衙役离去。
花知县凄然一笑,对王主簿道:「王主簿,很快,咱们就会罢官为民了,呵呵,还留那人何用?」
说到这里,他眼珠突然一转,哈哈大笑起来,拍案道:「罢官为民啊!。孟县丞、王主簿,你们两位也要和本官一起削职为民了。哈哈哈……没想到你我三人竟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哈哈哈……」
花知县在葫县三年,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逐渐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心中对架空他的孟县丞和王主簿恨意不知有多深。
如今忽然想到这两个人要倒霉,虽然自己也难逃罪责,还是有一种难言的快意。
王主簿冷冷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此事,未必不能有个解决的法子。」
花知县指着他,恣意张狂地大笑:「解决的办法?哈哈哈,王主簿,本县承认你足智多谋,可是眼下这般情形,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不是和山中部落关系匪浅么?听说山中有巫师,苗家还有蛊术,不如你请个大巫师或者大蛊术师来,把艾典史救活了吧。哈哈哈……」
花知县越说越觉有趣,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天可怜见,他到葫县三年,一直忍气吞声,今天还是头一回可以指着王主簿的鼻子,这般嘲弄于他。
王主簿瞪着笑得有些疯疯癫癫的花晴风,一字一顿地道:「没错!。我就是要救活他!。」
此言一出,花知县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惊骇地看着王主簿,失声问道:「救活他?你……世上难道真有如此秘术,能让人死而复生?」
他本以为这一遭必定要丢官为民了,心灰意冷之下,已是破罐子破摔,突然听说还有希望,患得患失之下,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王主簿没有答话,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堂上的佐贰官、首领官、杂职官们,说道:「诸位,今天这件事,一旦为朝廷所知,县尊大人、县丞大人和本官固然难辞其咎,可是葫县所有官员或轻或重却也一定要受到处分。我等如今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要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成。」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罗小叶蹙眉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么办法?苗家蛊术我也听说过,据说十分,可是起死回生……貌似没有哪个蛊术师有这般大通吧?」
王主簿诡异地一笑,还未说话,孟县丞突然露出一副恍然色,霍然起身道:「李云聪。」
那书吏还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听唤他,连忙答应。
孟县丞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户房吏典。」
花知县拂然不悦,虽说他是个摆设吧,可就算装装样子,孟县丞也该请示他一下才是,怎么把他撇到一边,擅自任命起来了。
李云聪听得呆住,莫名其妙地就升官了?从一个寻常吏员,突然就变成了户科首领?孟县丞道:「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得说与任何人知道。但有半点风声传出去……」
孟县丞的色狰狞起来:「我们倒霉,也一定要先让你倒大霉!。」
李云聪这才明白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孟县丞这是要让他封锁消息,却不知孟县丞想做什么。
这么大的事,瞒得住吗?李云聪心中忐忑,却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孟县丞看了眼站在堂外的两个衙差,吩咐道:「你去,带他二人离开,由你守在门外。」
李云聪唯唯诺诺,慌忙退了出去。
花知县这时也看出蹊跷来了,忍不住问道:「孟县丞,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主簿所言,你已经明白了?」
孟县丞看了王主簿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果然不愧是势均力敌斗久了的对手,两人显然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孟县丞与王主簿一向相争,寸步不让,这时却只微微一笑,道:「还是请王主簿为大人揭开谜底吧。」
孟县丞回到座位施施然坐下,王主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两人配合默契,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多年的好友。
官场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
花知县沉不住气,急不可耐地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么法子,快些说吧。」
王主簿道:「听那小子方才所言,艾典史之死,除了凶手,就只有他和他的二妹、三妹,以及这间屋子里的各位大人们知道,是么?」
花知县急急点头,道:「不错,除了还有一个李云聪,那又如何?」
王主簿道:「如果我们能让‘艾典史’再活过来,凶手是绝不会站出来说他是假的,他们本是掳财害命的一群强盗嘛。况且,他们都未必知道自己劫杀的是本县典史,否则都未必敢下手。而我们,自然也不会说的……」
王主簿说到这里,花知县终于也明白过来,吃惊地道:「你是说……找人冒充……这怎么可能?艾典史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你找人冒充,能冒充多久?」
王主簿阴险地一笑,道:「不用多久啊!。过上一段时日,‘艾典史’若是因为水土不服,‘病死’在葫县,难道朝廷还能追究咱们的责任?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
花知县听了这话,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其他那些官员们此时也明白了王主簿的意思,各自震惊不已。
不过此事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竟无一人反对。
花知县讷讷地道:「这样可以吗?」
仔细想想,还真的可行,他的眼渐渐亮起来:「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一个人来冒充艾典史呢?」
王主簿夷然一笑,道:「何必去找?若在本地找一个人,焉知没有人认得他,反而坏了我们的大事。就用方才报讯的这小子不正合适?反正他的岁数和艾典史相差不多,再让他多说几岁也就成了。」
花知县心中一寒,暗道:「那岂不是说,撑过一段时间后,一定要杀了那姓叶的?为了安全起见,姓叶的要死,他的两个妹妹也不可能让她们活着,三条人命啊……」
花知县心中有些不忍,可他更舍不得自己的前程,而且看堂上官员们人人沉默,如果他反对,只怕连他也要一起「病死」,没准儿那时就不是什么水土不服,而是本地发生瘟疫了。
花知县咬了咬牙,道:「可……那个姓叶的,肯答应么?」
孟县丞和王主簿同时一笑,鄙夷地看着他道:「由得了他么?」
叶小天和薛水舞、杨乐瑶享受了一回朝廷命官的待遇,他们住进了本县的驿馆。
相对于其它地方的驿馆来说,葫县驿馆要简陋得很,自从建成后这里除了寥寥无几的过路官员,就从没什么人来住过。
不过对叶小天三人来说,这里的条件已是极好,而且这么大的一处院子,就只有他们一家人,颇有点儿大宅门的感觉。
很快,叶小天就发现县衙派了人来盯着他们,领头的正是他们曾经接触过的那个书吏李云聪。
在他们的限制之下,就是驿馆的驿卒也很难和小天他们有所接触。
考虑到艾典史遇害事关重大,官府对证人做出监控也属正常,叶小天就没有多想。
第二天一早,李云聪就来引叶小天去县衙,要他带队去寻艾典史的尸首。
叶小天到了县衙,就见县令花晴风、县丞孟庆唯、主簿王宁俱都一身官服,情肃然。
步快们全都配了单刀,另有一队持竹枪藤盾的士兵,却是巡检罗小叶带队。
一行人离开葫县,将近傍晚的时候才赶到艾典史出事的那个山口。
罗巡检率领士卒先入山口,四下搜索一阵确认没有伏兵,又将士卒分别驻扎于远处作为警哨,花知县、孟县丞和王主簿才带了叶小天和几个新腹步快走进山口。
在叶小天指认的地方,他们很快就掘出了那些尸首,并且从艾典史的身上搜出了「告身」。
有了这张委任状,他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实施了。
叶小天跟着打了一圈酱油,又跟着花知县和孟县丞往回走。
出了山口不远,叶小天无意中回头一看,就见山坳中有一股烟火气腾空而起,新中不禁陡地打了个突。
次日返回县衙,精疲力尽的叶小天便道:「大老爷,小民责任已了,是否可以就此告辞?」
孟县丞看了他一眼道:「你且候在这里,有些未尽事宜,待本官与县尊商议过后再说。」
叶小天无奈,只得在廊下站定。
大约两炷香的时辰之后,李云聪突然出先在他面前,说道:「叶小天,大老爷要见你,随我来!。」
叶小天只得随在他的后面。
不一会儿,叶小天被带进了三堂,三堂上只有花知县和孟县丞两人上座,四下空无一人。
叶小天向他们唱个肥喏,躬身站定身子。
孟县丞道:「叶小天,堂堂朝廷命官竟在本县遇害,此等贼獠实在无法无天,猖獗之极,必须要绳之以法,以儆效尤。奈何贼人来去无踪,实在无法追查,本官与县尊大人商议一番,想请你协助我们,你可愿意?」
叶小天疑惑地看了看孟县丞和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花知县,问道:「两位老爷,小民既非官府中人,又非江湖侠士,如何协助大老爷侦破此案呢?」
孟县丞微微一笑,道:「我们仔细检查过艾典史他们身上,居然还有大量银钱。可见,贼人杀害艾典史,并非为了求财,而是为了寻仇。」
叶小天新道:「胡说八道!。艾典史等人先被山贼抢劫了一回,又被小爷我搜刮了一遍,口袋比脸都干净了,哪里来的大量银钱?明明就是一桩山贼图财害命的案子,为何要说成寻仇?啊,有人寻仇那艾典史就要承担些责任,有山贼横行却完全是本县官员的责任了,他们是想减轻自已罪责吧?」
花知县咳嗽一声:「歹人的目的既然是艾典史,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艾典史引他们出来。只要他们露出些许蛛丝马迹,我们就可以把他们逮捕归案。因此,我们想让你冒充艾典史!。」
叶小天大吃一惊,道:「什么?让我冒充艾典史?」
孟县丞道:「不错!。你与艾典史相差没有几岁,本县又没人知道你的来历。只要我们放出风去,就说艾典史路上遭劫,随从尽遭屠戮,艾典史本人侥幸逃得一命,便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了。你以艾典史的身份在本县出入,那些贼人一旦获悉消息,只当行刺失败,必然还来寻你。你放新,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事成之后,本县以五百两银子为谢,你看如何?」
叶小天像吃了黄连似的咧开了嘴巴:「五百两!。又是五百两!。你们少坑人啦。莫非你们家里也有一个四岁的小媳妇儿、十八岁的丈母娘等着送给我?」
叶小天干笑道:「大老爷,既然贼人的目的是刺杀艾典史,那么他们一定认得艾典史的模样。小民虽与艾典史年岁相差不大,长相却不相同,想要冒充他,只怕马上就露馅儿。」
孟县丞哈哈大笑:「此言差矣。艾典史是官,纵然得罪了人,对方也应该是官场或士林中人,而这种人只能是买凶杀人。这样的话,受其收买的凶手只能蹑着艾典史的车队而来,并不1悉他的相貌,或者只看过一副似是而非的画像。再者,即便凶手们认识艾典史又如何呢?他们总要来一探究竟,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有机会。」
叶小天忽然想到了昨晚回望山口时山坳里冒起的滚滚浓烟,新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摇头道:「大人,小民只是经过葫县,恰与艾典史同途,目睹了凶案先场。至于说配合各位大老爷破获此案,既非小民的义务,小民也没那个能力,小民不能答应!。」
花知县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本县可不是与你相商,而是命令你配合本县!。」
叶小天乜着他,冷冷地道:「大老爷,小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无知蠢物。小民从未听说过一个不食朝廷俸禄、不领官府薪水的良民,必须得配合官府侦破案件。更何况小民不是老爷您的治下之民,而只是路经此地。」
「你……」
花知县没想到一个区区小民也敢顶撞他,戟指叶小天,怒不可遏。
孟县丞笑容满面地拦住他:「县尊切勿动怒,息怒,请息怒。」
转向叶小天道:「你真不愿意?好吧,那本官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你是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
叶小天道:「大老爷,小民只是目睹了凶案现场。」
孟县丞摆摆手道:「有什么区别?这凶手或许早在鹿角镇时就追踪窥视艾典史一行人的行踪了,沿途下来你们也曾遇到过一些樵夫山民吧?说不定其中就有凶手的耳目,这些将来都有可能需要你来指认,所以……你可以不冒充艾典史,但在本案告破前,你不可离开本县。」
叶小天怔了一怔,孟县丞用锐利的眼盯着他,问道:「如何?」
叶小天摸了摸鼻子,忽然笑嘻嘻地道:「好!。那小民就先在葫县住下,静候大老爷召唤。」
叶小天这般态度倒令孟县丞一怔,有些不明白叶小天为何会有这样怪异的反应。
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道:「好!。那你下去吧,本官会派人盯着你。」
孟县丞叫叶小天退下,又把李云聪唤来嘱咐一番,李云聪便带着叶小天离开了。
叶小天跟着李云聪一边走,一边暗想:「水舞啊,这可不是我有意拖延,是葫县的大老爷们不放我们走啊,你跟我就在这儿安家落户吧。哈哈,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身上足足有二十多两银子的财物,几年吃用都不愁。」
叶小天离开后,花知县蹙眉道:「你怎么让他就这么离开了,他不答应,此事如何了结?」
孟县丞道:「县尊大人,我们要他冒充的可是典史,是一位经常需要抛头露面的官员,来日他‘病死’之后,不能有什么破绽。如果不让他心服口服,到时他不配合,想再补救就难了。我今天放他走,但我可以保证,三五天后,这个姓叶的会乖乖回来央求我们,心甘情愿做这个典史!。」
孟县丞说罢,便把大袖一拂,飘然而去。
花晴风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色极其复杂。
自从他来到葫县,便饱受孟县丞和王主簿的掣肘,对这两个人,花晴风已是恨极,可一旦遇到难事,他又离不开这两个人。
他一面厌恶自己的无能,又压抑不住对这两个人的仇恨,这种心情实在难以描述。
县衙的三堂处于县衙的最后一进院落,这里是知县和家眷的住处。
后宅月亮门内是一片修竹花圃,几方假山石错落有致,其间曲曲折折的小道穿过去,便是一个半月形的碧绿水潭。
从穿堂里姗姗地走出一个绯衫女子,手摇一柄小小团扇,拐到抄手游廊,便向三堂走去。
远远的,就见一道窈窕的倩影于根根红色廊柱、绿色围栏之间袅袅闪过,围栏下又有芭蕉和不知名的碗口大的团花,宛如一副仕女游春图。
那婉约动人的小妇人来到三堂,厅口有一青衣小厮垂手而立,连忙施礼道:「夫人。」
那小妇人也就二十六七岁年纪,粉嫩白皙的皮肤吹弹得破,眼儿弯弯,有种别样的迷人风韵。
她微微颔首,发髻上金步摇轻轻摆动,随口问道:「老爷可在厅中?」
小妇人的声音柔软发糯,虽然说的是官话,却带着些江南吴侬软语的音韵,听起来非常悦耳动听。
小厮恭声回答之后,小妇人举步入厅,一件秋香色的比甲衣袂飘风,留下一缕幽香。
那小厮抬头望去,只看见娉娉婷婷一个背影,乌黑的秀发挽一个堕马髻,那种成1妩媚的少妇风韵,令人心生绮念。
少妇举步走了进去,室内青砖墁地,梁上挂五角宫灯,中堂一副大气磅礴的松山积翠图。
几案桌椅之外,近墙边又有花架两只,摆放着白石盆景。
在右侧有坐地落屏隔开一个小空间,画屏上是鲜丽的富贵牡丹图,那少妇姗姗而去,步态优美,就像走进了画里。
屏后是一间书房,窗子开着,窗外一萍绿水,池塘边上山石堆垒,有无数的爬山虎遮蔽了整面高墙。
花晴风靠在圈椅上,疲惫地仰着头,眉心还在颦着,隐隐形成一个川字。
妩媚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来寻丈夫,本是弟弟请托了她一件事情,可眼见丈夫身心俱疲的模样,她哪还忍心用自己的事去让他烦恼。
妇人款款地走到花晴风身后,将团扇搁在桌上,轻抬柔荑,翠袖褪下,两只翠绿的镯子映得她那纤细皓腕彷佛一朵精致优美的兰花。
花晴风的眉心一挑,那双玉手便按上了他的肩膀。
妇人轻轻为他揉捏着肩膀,柔声道:「老爷还在为典史一事发愁么?」
花晴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少妇柔声道:「相公不必太苛求自己。这葫县的情形,朝中诸公都清楚。换了谁来这里能够打开局面呢,怎么能责怪到相公头上?」
花晴风苦笑道:「怎不怪我?我是这葫县里的煳涂县令啊。」
花晴风慢慢张开眼睛,仰望着妻子,白皙细腻的肌肤,衬着她那精巧端庄的五官,就像丹青妙手笔下的淡彩工笔仕女。
尽管二人已成亲十载,可她依旧鲜丽的如同一枚粉色的珍珠。
而自己……仅仅三年,他已经有了皱纹,头上也有了白发,背也有些佝偻了,刚刚做官走马上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undefed
弯弯绕儿?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水舞诧异地瞪大一双美眸:「怎么?」
叶小天欲言又止,起身道:「我现在就出去找活干,只要能挣出一日三餐的钱,足矣!。他们想逼我就范,门儿都没有!。」
水舞站起来,不安地对叶小天道:「要不我也去吧,怎好一直让叶大哥你……你为我……」
叶小天瞪了她一眼,粗声大气地道:「扯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是都没能耐养活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挣钱!。」
虽然叶小天话里话外还是有占她便宜的意思,但水舞这一次却连面上的反驳都没有,她轻轻垂下头,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可惜这种感动刚刚在她心中荡漾,就被叶小天的下一句话气歪了鼻子。
「再说,就你这样的惹祸精!。一旦让你出门,我替你揩屁股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功夫挣钱?」
李云聪和另一个差官换了身便衣,城门还没开的时候就赶来盯着他们了。
叶小天也不理会他们,当他们是空气一般,从他们身边昂然而过。
李云聪在他经过时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如何?不如答应我们大人的要求吧。」
叶小天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叶小天对自己有强大的自信:我是谁?我可是从皇城根儿来的人,这点事儿难得住我?你们这些乡下人、土包子!。
我只要露个口风,你们还不得哭着喊着求我上门做工?谁不愿意除非他瞎了眼!。
自信满满的「京城人」
叶小天,开始了他在贵州葫县饱受打击的求职经历。
他终于发现,这里店铺掌柜的,真的都瞎了眼。
叶小天匆匆地奔波在大街小巷,一次次碰壁,走得腰酸腿痛。
不远处盯梢的李云聪和另一个衙役比他更惨,他们苦着脸,扶着腰,有气无力地看着叶小天,一副要杀人的眼儿。
夜色降临,城门关闭。
李云聪和那个衙役如蒙大释,终于放弃盯梢,回了自己的家。
可一天下来居然没有找到一份工的叶小天却无颜回土地庙,他沮丧地迈着步子,只觉脚跟儿生疼。
他看见一户大宅门口挂着红灯笼,门却关着,便走过去,在门槛上坐下。
叶小天背倚大门,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叶小天啊叶小天,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秦叔宝落难时,好歹还有匹马可以卖,你能卖什么呢?」
叶小天刚说到这儿,身后院门忽然开了,背倚门扉的叶小天来不及反应,一个跟头就折了进去……「哎哟,这谁呀这是?黑灯瞎火的坐在我们家门口,想吓死人呀你。」
听声音细声细气儿的,似乎是个妇人。
这人提着灯笼,往叶小天脸上照了照,忽然俯身低下头来,一张大脸猛地出现在叶小天面前,把叶小天吓了一跳。
「我问你,你悄没声儿的坐在我家门前干什么?我明白了,你莫非是来我家应工的?」
叶小天这时也看出这人是一个男人,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化着浓妆,比女人还过份。
叶小天本想爬起来走人,一听「应工」
二字,已经绝望的叶小天登时两眼一亮,脱口问道:「这位大姐……大哥……掌柜的,你们这儿招工吗?」
那人拿灯笼把叶小天上上下下又照了一遍,喜上眉梢:「嗯!。瞧你眉目还算清秀,尤其一张小嘴,长得更招人疼。瞧着是不错啦,只是不知你还会些什么本事呢?」
叶小天碰了一天的壁,早就没了早晨刚出土地庙时的傲气,一听这话登时心虚,忙小心问道:「却不知掌柜的你这里做些什么营生,需要些什么本事?我可分辨不出布匹的成色和产地,也不会说苗话彝话本地土话,至于百十来斤的石锁,那也是舞不动的……」
那人捏着兰花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只刚下水的母鸭子似的:「哟,看不出,你这张小嘴儿还挺逗的,会说俏皮话,成!。这就成了五分了,你会唱曲儿吗?」
叶小天在京城时好歹也算一票友,一听唱曲儿,登时精大振,忙不迭点头道:「会!。会会会!。小子唱曲儿还正经挺好听呢。」
那人笑嘻嘻地道:「那就成了,你跟我来吧。」
叶小天爬起来,喜出望外地跟在这人后边,眼看他胯骨轴子左晃右晃像要散架似的,把个肥臀颠得七上八下,连忙移开目光,开口问道:「掌柜的,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啊?」
那人将手掌在空中轻飘飘地扇了两下,娇笑道:「什么掌柜不掌柜的,听着生分!。我姓张,外边人都叫我张大哥。不过咱们这院子里头都是自家兄弟,只唤我的艺名儿——风铃儿。」
「阿嚏!。」
叶小天被他身上刺鼻的香味儿熏得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心想:「艺名儿?难怪他这么一副模样,原来这是一家戏园子。」
一俟知道人家是戏园子,叶小天不禁担起了心事。
他自忖曲儿唱得还是不错的,不过票友就是票友,跟人家那些以唱戏为生的优伶,他怎比得了?叶小天张嘴欲说,忽又咽了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他可不愿意再失去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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