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1-14
红日灼灼,风紧云轻。地址发布邮箱LīxSBǎ@GMAIL.cOM发布页地址WWw.01BZ.cc国子监今日放榜,荟萃堂前那些高大挺拔的银杏树愈
加苍翠,此时的银杏叶绿得浓郁而深沉,活泼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
把把修剪精致的小扇,扇动着春天最后的温柔。
繁密的枝叶将映射而来的日光揉碎,洒下细酥而斑驳的光影,为地面铺上一
层梦幻的金色织锦。
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上陆续传来,不一会儿,荟萃堂前即将放榜的告栏已
被围着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国子监生有的满怀期待,有的却显得拘谨慌张,有
的则是云淡风轻;还有的饶有兴趣,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榜上之人。
武院和医济院的魁首已然知晓,尚存悬念的则是文院和总榜魁首。
其中有人问道:「你们猜,这次大比的总榜谁会蟾宫折桂呢?」
语毕,就有人信心满满地接道,「我断定还是戚恩泽学长,上一届他独领风
骚,这届定能蝉联。」
这个回答引得一众人点头称道,显然与他们心中的答案遥相呼应。
随着,又有人说道,「话虽如此,但我监三院并行,戚恩泽此次大比虽在武
院名列前茅,但也是艰难取胜其弟戚恕天,而戚恕天在监里其他两院的表现诸位
有目共睹,而他又是主修文院课程,他若是得到文院魁首,这总榜魁首说不定
……」
话还未说完,这一小团的其他人,连提问的人都是面露不悦,推搡道,「你
怎么吃里扒外,你忘了我们是什么联盟了,我记得你被戚大恶人教训了不少次,
怎么还……」
那人瞬间「幡然醒悟」,随即补道,「对对,我们「抗天盟」上下一心,都
是公家子弟,凭啥他作威作福,艳福不浅,事事骑在我们头上。」
其余人听后更是咬牙切实,显然平日在戚恕天手上吃了不少亏。若论家境,
这些官家哥自是不怵他,但奈何戚恕天有公主撑腰,还习得一身武艺,他们自是
吃了不少苦头。再者有些公子哥来监里学习,大多是蒙家族荫,平日骄逸惯了,
又占不上理,这能忍气吞声,私下便逐渐成立了「抗天盟」,可到如今,却早已
忘了初衷,逐渐成了「寻欢作乐小组」。
忽然又有人扭捏着说道,「我到觉得戚姑娘可能文院夺魁,她可是公认的文
泉思涌啊!」
说完就有人驳道,「杜寰,你好歹也是京兆杜家,想到戚惠行就犯花痴,再
说我观监里的传统,怎么会让女子夺魁,让我们颜面何存,你脑袋是不是只装戚
姑娘一个人啊?」
杜寰听后急道,「崔彦,你可莫装清高,你是不是也惦记着戚姑娘?我…
…我……今日回府就面见家父,不日就去戚家下聘。」
「杜寰,你……」
……
人群熙熙攘攘,离告示栏不远,银杏树下,鹊鸟栖满枝头,也在看着热闹,
叽叽喳喳地仿佛跟身下的早早到来又四处眺望的倩影打着招呼。
韦月欢眉黛颦颦,她身着监生服,拢挽着长发,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韦月欢微微仰起头,目光来来回回地在告示栏与来人处窜动,眼神中充满了
期待与急切。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乱,她下意识地用纤细的手指将其别到耳后,
发梢间沾着些许唾沫,混合着清新的空气逸向远方。
她的嘴唇轻抿,双手紧抱胸前,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在默默祈祷。那白皙
的面庞上,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脚下的草地,被韦月欢无意识地踩出了几个浅浅的脚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去,她的身形依旧笔直,直到揭榜的那一刻,才着急地向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总
榜,先是内心一触,嘴角一抿,可最后终究没有形成笑容。
韦月欢目光停留很久,有些遗憾,灵动的双眸向左瞥去,原本稍显失落的面
容瞬间被打破,她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的嘴唇微张,「这……怎么会……她……」她兀自言语,声音激动,神情
又惊又喜。当一个人影引入眼帘之际,神色又慌乱起来,不自觉退走,直到在人
群中隐去。
来人正是戚家兄弟三人,他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栏前。
戚悠然嘟囔道,「让让……你们不都看完了,咋还不走,给我瞅瞅啊。」
戚悠然自然也是怀揣着期待,毕竟这次大比他也是有所付出的。
他举目望去,脸色惊愕缓而凝滞,随即又着手揉揉眼睛,晃荡下脑袋,确定
无误后兴奋地转过身推搡着戚恩泽和戚恕天,「啊,我没看错吧,大哥,二哥,
你们快看看,惠行妹妹好像是文院魁首,二哥是总榜魁首……」
一时间戚悠然竟有些手足无措,四处寻人,「哎,惠行妹妹和小妹呢?我得
把好消息告诉她俩。」
戚恕天一样也非常惊愕,他起初也是觉着自己看错了,不敢相信,平复后,
回道,「她俩……说人多,不愿凑进来,在外等我们呢。」
戚悠然回道,「哦对对,你看,二哥,我考得还行吧!」
戚恕天也注意到悠然的名次,中规中矩,二叔也不会为难他,总之,一切尚
好。
戚恩泽则是在身后默视,心情愉悦,看向戚恕天那自然流露的笑容,内心却
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涩。
「公主驾到!你们快让让,都挤成麻花了,不让公主看了啊!」怜儿轻巧的
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四周监生听闻不觉而同回礼作揖,张永宁则大步流星而来,挥手示意,当看
到榜单之后,大喜洋洋,而又瞥到戚恕天在附近,又默默哼了几声,便观摩榜单
起来。
戚悠然忽然凑到戚恕天耳边念道,「二哥,小心公主找你麻烦,她可是有名
的母老虎啊,你日后可要管教管教……」
张永宁心不在焉,看到两人窃窃私语,断然靠近,「你俩念叨什么呢?什么
老虎,戚悠然,你快从实招来。」
「对,从实招来!」一旁的怜儿也应声附和,对着戚悠然吓唬道,而她自然
不敢看向戚恕天。
众监生饶有兴趣地想看热闹,却被张永宁斥道,「都看完了,还不散了,都
挡得热死我了。」
待人群却驱散后,戚悠然看到公主凌厉的眼神瞄着自己时,自忖大事不妙,
急忙溜到戚恕天身后,心虚道,「公主,我向二哥道喜呢,没说啥。」
张永宁小跑过来,显然不信地说道「哼,戚恕天虽说考得还行,你也用不着
偷偷摸摸地说吧。我可听到了你说什么老虎了,莫不是嘲弄于我,我定让父皇告
知平国公,治他管教不严。」
「对,管教不严。」
戚恩泽和戚恕天听后,二叔莫名其妙又被戴了一个莫须有的大帽子,戚恩泽
看到悠然弟有些做贼心虚,便上前说道,「公主,三弟他如有冒犯,恩泽在此赔
罪,还望……」
话未完,戚恕天站出来道,「我说公主,你这帽子扣的,我三弟刚才说的是
你刚才的气势像只老虎,凛凛逼人,可是对您称赞之情,你却……这可寒了我三
弟的心啊。」
戚悠然恍然一悟,「二哥说的是呢,刚才公主你一来,气宇轩昂之姿,打尽
一片闲言碎语,可神气呢!」
戚恩泽则暗地里俯首默叹,对他俩也是无可奈何。
张永宁听到戚恕天的恭维后,展颜窃喜,「暂且信你一次,我收回刚才的话
了。」
说完也不多呆,就拉着怜儿离去,忽而又折身说道,「对了,明晚父皇要在
宫中宴请凉国使团,你可要来啊。」
语毕,主仆二人匆匆离去。
「公主,我们定是被戚公子哄骗了,还说公主你老虎之姿,我才不信呢!」
「管他了,怜儿,我听着高兴就行,反正我也没想找他们麻烦,诈诈他们真
好玩。怜儿,我们快回宫,告诉父皇这个好消息。」
「啊,公主,什么好消息啊?」
「瞧你这妮子呆的,戚恕天可是这次大比总榜魁首,来日必然有所成就,我
得告知父皇。」
「哦哦,公主,你慢点等等我……」
而在荟萃堂前,戚恕天三人又仔细看看榜上之人,也急忙将好消息告诉堂外
焦急等待的二人,惠行,念思听后喜笑颜开。
戚念思听到兄弟三人道尽,说道「咦,恕天哥哥,那个林子由这次发挥的也
很好呢,文院第三,综合榜第四。」
戚悠然也纳闷道,「确实,这也不像二哥和小妹那天说的那样,自己走路都
能撞人摔倒的吧?」
戚念思说道,「哥,你可莫要嘲弄,刚刚公主的教训还没吃够呢?」
戚恕天也点头说道,「林学弟谦雅恭逊,自然有才思在身。」
戚悠然则叹气道,「好好好,二哥你们说得对,可我竟连一个走路不看前面
之人都不如。」
戚恩泽驳道,「悠然弟莫妄自菲薄,日后用点心思,谁居于上犹未可知啊!」
戚惠行她静静伫立,宛如一朵冰雪雕琢而成的菡萏。眼角的晶莹泪痣,恰似
星星熠闪,神秘而动人。那一层由嫩绿的叶隙透过日光的织锦,与戚惠行交相辉
映,浑然天成般得仿佛天地为她而织。
她看着兄妹之前间的谈笑风生,眼中虽是波澜不惊,内心却满是喜悦与欢欣。
半日之后,国子监此次大比成绩便传入了长安城中的家家户户,虽说引起不
小的波澜,但在朱祭酒和监里那些著书立教的老夫子们的竭力维护下,渐渐地为
人接纳,到头来,所称道的仍是戚家的人才辈出,诸多人认为是戚广平的福泽庇
佑。
晌午过后,戚恕天等人也闲了下来,此前跟着朱祭酒就凉国使团交流一事忙
来忙去,属实劳累了。戚念思便和哥哥戚悠然早早回府歇息了,而广国公府中的
三人被惊喜之余的恬儿拉着要去往东市逛逛,夜晚买些食材犒劳一下。
四人同行便向着东市徐徐而来,东市是长安城里最喧哗的地区之一,长安万
年两县的人们每天都会赶早来到东市采购,故而熙熙攘攘,来往的商客也自然络
绎不绝。
街道宽阔而平整,青石板路被无数行人的脚步磨得锃亮。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各类招牌幌子高高悬挂,随风摇曳,争奇
斗艳般招揽着顾客。酒肆的酒香四溢,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有的禁不住诱惑,
抬脚便迈进店内,寻个空位坐下,要上一坛美酒,配上几碟小菜,与友人谈天说
地,欢声笑语不断。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有身着长袍的文人雅士,手持书卷,口中
吟诵着诗词,悠然自得地漫步其中;有腰佩刀剑的侠客,步伐矫健,无不透着一
股豪爽之气;还有些来自西域的胡商,他们高鼻深目,身着异域服饰,牵着满载
货物的骆驼,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与摊贩交流着。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热闹喧哗的市井之乐。
「哇,好久没来东市了,好热闹呢。」恬儿摇着小辫,眼睛放光,走在众人
前面,争做个「开路先锋」。
戚恕天也是异趣横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各个铺子,特别是一些稀奇玩意,平
日他可是由于这些奇特的东西往家里面买时,受到忆姨不少斥责,但好在戚今不
偏不倚,相对于孩子们上房揭瓦,抛头露面,
他更倾向于孩子玩些实在的,像一
些罗盘,鸟弓,风筝等各种都不少买,兄妹三人也便这些长大了。
戚惠行也沉去往日的冰冷,微微显露两侧圆润的酒窝,平日她大多也是从家
里到国子监来回奔波,所幸出来逛个东市,喜悦溢于言表。就连今日得到不少夫
子称赞时,她都未曾言笑,这种市井的乐趣却让平日贤达淑慧的女子向往。
而最后的戚恩泽则是显得沉稳许多,端正地跟着弟弟妹妹身后,挽着穹劲的
双臂,目光也是未曾离开片刻。
「大哥,恕天哥哥,我去买些布料,想织一些丝帕。」戚惠行回过头对着两
人说道。
戚恕天点了点头,对着戚惠行指了指自己,暗示自己要不要陪着她去。
还没等着戚惠行回应,一旁的大哥说道,「我陪三妹去吧,你跟恬儿去买些
食材吧,一会在老地方集合吧.」
戚恕天还想说些,戚恩泽又不容置喙的说道,「你此次切莫滋生事端,听说
凉国使团已经抵达长安,注意自身安危。」
戚恕天点了点头,当瞥到行儿妹妹还在偷笑时,就知道以往自己的所作所为,
大哥不放心实属正常。
待目视二人离去后,戚恕天轻嚷,「大哥怎么还对我放不下心啊,我都多久
没惹事了!」
恬儿眨着水灵的碧眼,说道,「二少爷,恬儿放心,你就跟着恬儿就是,这
东市我可熟悉了。」
「那还不是我从小带你出来的?」
「可我记得你每次都偷偷骗着恬儿出来的,还老让我背锅。」
「你可是有人撑腰,每次挨训可都是我。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 a @ 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最╜新↑网?址∷ wWw.ltxsBǎ.Me」
「忆姨拎得清,知道你唬我,容易着了你的道?」
戚恕天也不想回忆自己的陈年羞事,忽然看到远处楼阁招客的女子,眼角一
亮,不怀好意地凑到恬儿而边,「哼,恬儿,其实,长安你还有很多有趣的地都
没去过呢?」
恬儿听后傻萌着呆着脸,思索着哪里的有趣地方,「二少爷,你骗人,长安
的各街各坊我熟络得很,那些游玩赏乐之地也有所耳闻,哪有你说的其他的有趣
之地?」
「算了,不和你这妮子说了,下次我带你去,上次不是对你承诺过吗。」
恬儿回忆起来,甚是羞稔,小声嘀咕道,「那我俩还是偷偷跑出来,不喊小
姐吗?」
戚恕天顿时胆寒,急忙摇头,「你可别声张,她知道我俩没好果子吃。」
「有那么严重吗?小姐说不定也很高兴呢呢?」
戚恕天兀自摇头,「等与凉国交流结束了,我就带你见识见识,不过,你得
答应我保密。」
恬儿眨了眨无辜的大眼,使劲地点了点头,绑着铃铛的双髻不时发出清脆的
响声。
二人约定好后,戚恕天正欲前行,一个昂首阔步,英姿焕发的男子,背着短
剑,目光四处打量,心无旁骛地迎面而来,又如冷飒的寒风般从戚恕天身旁拂过。
戚恕天不由地看了看其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甚是怪异和陌生。
恬儿走了几步发现戚恕天还发愣,「二少爷,怎么了?」
戚恕天回首,「没事,我们走吧。」
另一边的戚恩泽两兄妹则在一个名为「子归布行」驻足下来。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哥,这布行名字取得倒是奇特。」戚惠行说道。
戚恩泽说,「确实新奇,要不进去看看,说不定有三妹你称心的料子。」
「嗯,哥,我们进去吧,唉对了,哥,我的散银不知够不够用!」
「放心吧,你觉得满意的就多买点,哥带的有。」
戚惠行听后素手抚胸,「那就好,还好没让二哥跟来,他定是身无分文。」
「是啊,他是看不得那些沿街乞讨的穷困之人,每次遇到,就连你我的怀中
之银也会付予潦倒之人。」
戚惠行若有所思,「只是这天下之大,恕天哥那绵薄之力又怎会……」
二人没有多言,匆匆进了布行。
布行的空间很大,分上下两层,摆放着各种绫罗绸缎,有的布料朴实无华,
百姓多用之,有的柔顺华丽,则上一档次,而一些丝绸则是细腻柔软,多半是达
官贵人所用。
偌大的布行除了几个来回工作的佣人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美妇人依倚坐在
柜台前,一身得体的锦衣,她的眼角异显干涩,眉宇间透露着哀婉,手中虽在娴
熟地打着算盘,可却时而凝滞地望着门外一隅,目光穿过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
么,她的头发轻轻挽起,几缕发丝随风飘动,面容也增添了几分寂寥与沧桑,仿
佛无声自泣后一般,犹有可怜之姿。
妇人此时呆滞,被一声「掌柜的,这是庐州那边传来的书信,我寻不到老爷,
只好交由您手了」惊醒,错愕地看着来人,急忙站立收下信封,「好的,劳烦你
了,你去忙吧。」
待人离去后,妇人看到署名后,内心忖道,「竟然是大哥,为何传书于我,
难道庐州老家那边……」
随即不顾其他,拆开纸信,默视一遍后,悬着的心才有一丝松坦,内心念到,
「原来是慕兮闹着要进京啊,也有好多年未见了,也应该长成大家闺秀了吧,今
日忙完在和明哥商议吧。」
然后妇人便看到一男一女进入布庄后,身着华服,想来必是富庶子弟,于是
前去相迎,「欢迎贵客幸临本行,我是这里的掌柜,二位是买丝绸布匹还是锦绣?」
戚惠行一进布行便对这些设计新颖的款式吸引了眼球,「掌柜的,我可以先
转转观摩下吗?」
「当然可以!」
戚惠行兜转了几圈后,对一些布料爱不释手,吱吱称奇,便问道,「掌柜的,
这些布料似乎在长安并不常见呢?」
妇人看着这位貌美慧中的女子,回道,「看来这位姑娘对布料有些见解呢。
是的,我本是庐州人士,这些布料锦绣都是我们庐州那边生产的,故而与长安最
为常见的蜀锦云锦不同。」
戚惠行恍然,说道,「也谈不上见解,只是平日里素爱做些女红罢了。我观
这些布料不仅眼色殊奇,连款式也很有新意,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美妇应声笑道,「姑娘莫要谦虚,能一眼辨出不同的丝绸布匹,怎可一般?
不瞒姑娘,这些正是我家丈夫设计的,只是……」
戚惠行自然猜的十有八九,「大概是并不畅销吧。」
妇人有些惊愕,目光打量着戚惠行说道,「姑娘果然聪颖,这些款式确实在
长安鲜有人问津。」
戚惠行也有些不明白,像这种地域性很重的商品,明明更适合江南水乡,为
何还在长安售卖,但也没有明问,「掌柜的,那为何不仿造其他布行的款式呢?
这样不是好卖些呢?」
美妇欲言又止,缓缓说道,「家夫世代从商布业,自然要卖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惜风俗习惯不同,竟在长安显得格格不入。」
「那为何还在长安开布行呢?这样岂不毫无利润。」
美妇回道,「还好吧,虽然并不畅销,但还是有些常客光顾的,况且总行毕
竟在庐州,这些亏额也在接受范围之内,就当扩展门路了,这些年也让不少人知
道庐州林锦的存在呢。」
美妇说完,内心诧异,以为她是某个长安商户家的闺女。
戚惠行目光轻盈,轻语道,「小女子只是平时学习些商贾之道,略知一二。
嗯,掌柜的,这些我亲自挑选都比较喜欢,劳烦你差人送到兴道坊广国公府。」
戚恩泽也好奇妹妹为何买如此之多,明明府中用的都是更好的丝绸,但他并
未过问,以免扰了妹妹的兴致,随后从怀中拿出一袋银两。
美妇震惊,这才知道原来是戚家子弟,连忙道,「你……你们竟是国公府的
少爷小姐,莫怪民妇萧若萱无礼。」
戚惠行连忙上手搀扶,「无碍,此等浮名,不必在意!况且我兄妹二人并无
功名在身,担当不起。这些布锦我着实喜爱,会常来光顾的。」
萧若萱听后却似毫无波澜,晃而连连道谢。
戚惠行一番玲珑心思,问道,「掌柜的,你们在长安扩展门路只是其一,应
该有更深的缘由吧?」
萧若萱内心翻涌起来,心顿语塞,干涩的眼睛不觉流出晶莹。
戚惠行急忙补道,「恕惠行冒昧,唉,求子当归,愿掌柜夙愿成真吧。」
两人便怀着歉意离去。
萧若萱良久之后才察觉已无二人身影,轻拭泪角,对戚惠行颇感兴趣,喃道,
「好奇特的女子啊,这官家也是上天垂青,玲珑心窍,所思深远。唉,我怎么又
想起沾儿呢,明明都告诫自己不多想的,可我做娘的,又怎么会忍住呢!」
妇人不知走向何去,形单影只。
在东市的中心有一个名为「话尽人间」的酒楼,酒楼里的仆人们正在来来往
往地端送饭菜,酒楼大厅的中央搭了个看台,台上,有一男子身着圆领窄袖袍衫,
左手持着一个破败的羽扇,皮肤黝黑,棱角分明,双目炯炯有神,口若悬河,神
色自若,动作绘声绘色,仿佛沉浸其中。
台下一个有一满身苍壑的男子正在温雅地抚杯而抿,一身风尘的痕迹,头发
黑里泛白,皱纹繁多,但仍掩盖不了男子年轻时曾经清秀的容貌,尔雅的气质,
他默视台上的男子,绵绵不断地流露出彻然的悲伤。
其他吃酒的客人却听得津津有味,掌声喧哗不断,仿佛人生一件乐事。
忽而一个微醺的男人举杯而起,吆喝道,「严豆腐,算了吧,是你了解戚老
青天还是我们了解?戚老青天做我们父母官时,你还不知在哪个疙瘩地呢?你知
道的那零星半点还不是听街坊邻里说道的!」说完,一盅饮尽。
台上说书之人听完哑口,却并未反驳,起身反声抱拳笑道,「丁三屠,实属
义气中人,那今天就此打住吧。」
丁三屠哈哈大笑道,「那是,你在这长安万年两县打听打听,我丁老三虽为
一介屠夫,但戚老青天的恩情我怎不铭记……唉,可惜他老人家……」
忽然丁三屠语气顿挫,竟禁不住潸然泪下。
周遭人氛围凝重,感同身受,默不作声。
台上之人摇了摇头,缓缓收了羽扇,无声地走向那名苍壑男子的桌旁,随手
一壶烧酒穿肠,瞥到男子又与以往一样的模样,心中暗叹,说道,「老林,今日
难得出来闲适片刻,何故郁郁不乐。再说,你数月前打理去雍州的人不快回来了
吗?说不定就有消息了!」
林允明听后挤出一抹微笑,将面前严文义递过来的一杯酒饮尽,道:「严兄
所言极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早不知耗尽了多少,就看天命吧……」
一旁的严文义表情寡淡,劝道,「老林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把自己该
尽的责任都尽了,寻遍大江南北,子沾那孩子仍杳无音信,人生如戏,说不定哪
天他就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你面前也说不定呢?」
随后又语气顿挫地继续道,「你看,子由也长大了,你与弟妹也是时候酝酿
酝酿他了,子由是个好孩子,坊里哪户人不知道他的孝心?你俩寻子心切,子由
那孩又何尝不懂呢!欲诉无言罢了。昨日弟妹忙不过来,子由他还匆匆从国子监
赶到布庄协助,那孩子也不知多少个日夜默默垂泪呢?」
严文义也自觉说过了,闭嘴不言,林允明察觉,追问道,「由儿他垂泪?
你
这话何故?」
严文义悻悻,抹了抹嘴,「你看我这欠嘴,喝点酒都不知所言了,我也是听
说,我猜也定是谣言,老林你,呵呵,听听就好。」
林允明没有过多追问,「罢了,由儿他啊,我还是比严兄你多了解些的,那
孩子这些年我和若萱也略有疏远了,唉,以后再论吧。」
严文义刚举起的酒又放下了,「这也怨不得谁,只是现在子由在国子监读书,
你俩可莫要耽搁了他。」
林允明兀自叹口气,「是啊,我本出生商贸之家,虽读些诗书,却难以考取
功名,幸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朱兴华不论出生,广纳学子,如此上天之德,由儿才
能进监修读,我这做父亲的,他的人生大事我又怎会拎不清呢?」
严文义询问道,「那老林你打算?」
林允明无故轻笑,「若雍州之寻再无消息,我和若萱就回一趟庐州老家了。」
说完举杯畅饮起来,仿佛饥渴一般。
严文义听后却急躁起来,「老林,你这何故,这都在长安呆的好好的,这么
突然回庐州干嘛!何况子由还在读书,还有铺子都不管不顾了?」
他的这般反应,好似预知了雍州之寻的结果。
林允明眼光迷离而涣散,一抹辛泪逸出,欲说还休,「我如何顾得下呢?在
长安的十年啊,仿佛已过半生。世人眼中的长安繁华壮观,而在我心中只是荒芜
一片。至于布行铺子,就请严兄代为打理,由儿他肯定还待在长安,也拜托严兄
照拂了。」
而严文义早已暴跳如雷,「老林,你怎滴如此,我就一做豆腐的,安懂这些
生意,再说你竟忍心拋子由一人于长安,你刚才说的话就这么拿不上台面吗?」
林允明自知有些冒失,连忙起身安抚道,「严兄,你误解我了,我只是想和
若萱想回庐州老家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你帮我打理布行有何不可,子由他呢,
自是有人比我们照顾的好!」
严文义羞稔,「哼!老林,你休要霸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随即两人突然呼呼大笑,惹的酒楼里人莫名其妙,却又不闻不问,好似平常
一般。
林允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严兄,你这么多年也不回庐州看看吗?这异
地他乡终究难有故土的味道。」
严文义面色渐暗,娓娓道,「故土却无故人,何故徒增伤悲。」
林允明哑口无言,是啊,这些年他犹活在自己的那残破的世界中,又怎么会
过多了解这个曾经是那么陌生的眼前人,当年,两人第一次相遇也是多么的戏剧,
久而久之,严文义就成为林允明在长安为数不多能说的上话的朋友,可天意弄人,
他对严文义却知之甚少,如同从未过问一样!
严文义表情润色起来,瞥到旁边之人的木讷后说道,「老林,人间绝非净土,
各自都有各自的苦,如今平淡的生活我已然满足,曾经的烦心事,我早就烂在肚
子里了。」
随后他又叹道,「庐州啊,我已经没有任何回去的借口了,这长安是绿翠她
娘的故乡,就保留着我对她的最后一丝怀念吧!」
略显沧桑的眼光仿佛失了智一般,对严文义来说,他确实早已迷糊了故土的
模样,在长安的这些年,埋下了曾经的沉默与怒吼,如今与女儿相依为命,平淡
的生活尚好。
林允明一时无言,仿佛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了一抹翩翩的倩影,却瞬间
晃了晃脑,大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尽力地抿着嘴,「好了,严兄,刚才台上还
谈笑风生,现在如此冷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也是时候不必执拧于沾儿的事
……」
严文义缓缓说着,「你啊,一生都不计较这些良苦劳心,可是啊,万事如有
天命。你当得起这个父亲,唉,不多说了,来!今日幸遇三杯酒好,聊以畅通,
来干!」
严文义一杯浊酒入喉,继而缓笑出来,阳光辉映下,如同白云飘荡,带来一
份欢快与自在。
林允明缄默不语,举杯同饮。
几旬过后,两人脸色渐红,林允明转头看着空旷的戏台,情不自禁地问道,
「严兄,这戚广平就真如人传唱地这般的廉政清明吗?」
也许林允明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发问,可能终究熬不过内心的疑虑,作为一个
商人,不知和多少官差打过交道,也看到官场上无非你我相护,清而不透,浑而
不浊,名利兼得罢了……
而严文义听后面容凝滞,注视林允明良久,语气沉稳地说道,「老林,你知
道这大昌建立虽不久,且尚有外患,但内部能如此平稳过渡前朝,这戚广平居功
至伟啊,却又不好大喜功,前朝年年征战,各地民心凋敝,作为京兆尹他治下的
长安万年两县却的百姓仍能安稳度日,虽改朝换代,百姓莫不歌颂他的功绩!他
一生廉政,老人家崩毙之时,长安千户披麻戴孝,内心悲恸。」说着说着,又兀
自摇头叹道,「是啊,此等清官,我这等人又怎配妄议评论呢?要我说,这皇帝
本该是他老人家……」
突然意识到祸出口出,严文义闭口不言,悻悻地观摩着周围。
林允明也是惊得愣在一旁。
严文义赶紧找了话题缓和,「但又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据说他老
人家为了家门呕心沥血,与世长辞了。哎,说起来,他老人家祖籍也是庐州,我
俩也算和他同乡了,只可惜这辈子是无缘无份了,也空留这偌大的戚家,一门三
国公,盛极一时,也不知这以后其子孙会不会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啊!」
林允明慢慢闭眼回道,「是啊……」至于这戚家,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了,
已然无关重要!
「好了好了,继续干……」
「……」
距离话尽人间酒楼正门对面前方的不远处,有一个名为「文清豆腐」的小摊,
摊边有一身着绿色襦裙,束着高腰,双眼水灵,面色红润,生的很是动人的女子,
好似水中绽放的小荷,亭亭玉立,不惹群芳。
女子站在摊边叫卖,一双纤细而又略显粗糙的双手不断地为来往的顾客递上
包裹好的豆腐,女子忙时嘴角总会持着微笑,甚是待人热情。
女子手法亦是娴熟,每每知悉顾客所需多少后,就拿着趁手的刀具切豆腐,
只见就那么一横一划,然后略微打量后,就快速包好递给顾客,客人也不过秤,
拿到后扬长而去了。
然而每当有略微清闲之刻,女子寻来一小凳,愣愣的盯着货摊,脸色淡然,
似有一些忧伤之意。
此时,一老妪走到摊边,说到:「绿翠啊,你还在忙啊,不知道严铁嘴又在
哪里说三道四的了,要你天天一人在这守摊。你生意这么兴隆,他竟然来个影子
都见不着,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然后老妪又扒了扒绿翠的手道,「这细手都快磨粗了。”绿翠连忙收手说到:
「黄大娘,不碍事的,爹爹整天也忙里忙外地制作豆腐,也很辛苦,我也只能帮
他磨磨石磨,守守摊,尽点儿女之责。」
绿翠开口如笙箫般的声音,在闹市里宛转悠扬,梳着和风,仿佛空灵鼓乐一
般。
黄大娘怨声道,「你跟着严铁嘴受了苦,长得这么水灵,别的同龄女娃都大
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却整日驱于闹市,那严铁嘴,真不知分寸。」
绿翠急忙辩解道:「黄大娘,都是我执意如此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能够
暖身饱肚,平时邻里街坊也都有些照顾,也就无妨了,您也知道,这么多年了,
爹爹就那个喜好,这样我也能帮上忙,也算尽了孝心了,至于其他的,我就顾不
着了。」
黄大娘道:「唉,绿翠娃啊,大娘也知道你爹的不容易,你娘去的早,你爹
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都是邻里,我都看在眼里。你爹一直也没有再娶妻,可
实在不忍心看你在这受苦啊。」
绿翠蓦然听到母亲,心中又不觉酸了起来,眼泪不禁涌起。
黄大娘一见状,手一抖,急忙道:「绿翠娃,没事的,你给大娘我包上十文
钱的豆腐。」
绿翠缓了一会道:「不碍事的,大娘,每次想起我娘因我难产去世,感到内
疚罢了。」说着便将包裹好的豆腐双手递给黄大娘。
黄大娘说:「我想司清知道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儿也会搞到高兴吧,罢了罢
了,勿再想了,我可不想再见到小花猫绿翠了。」
绿翠听到后,便点头视作答应。
黄大娘见绿翠平稳情绪后,笑着说:「绿翠娃,你年纪也不小了吧,还未出
阁,不知道严铁嘴哪个魂丢了,一点也不担心,绿翠,你跟大娘说说,有没有看
上的人,大娘给你把把关,如果没有,你看我那……」
绿翠一听到这些,便急道:「现在我还没考虑这些事,我不能丢下爹爹他一
人不管,我还要为他尽孝呢。更何况我……」绿翠顿时闭口,意识到自己有些不
妥,面露羞涩。黄大娘见绿翠此状,面色暗然,眉毛顿时皱起,脸向摊位里面凑
凑,说到:「咦,今日我看那林家小子怎么不在呢?他平日不是来帮你打理么?」
绿翠脸色微润,秀口吐到,「子由他……林公子今日忙于学业了,况且萧伯
母那也甚是繁忙,平日本就对我照拂有加,我又怎会强求!」
「绿翠娃,我看林家小子对你很是上心呢?」绿翠听后,双眼不禁闪烁着拘
谨的光芒,嘴唇轻启,却难以言语,如轻风拂柳,朦胧而畅然,又似细雨沉舟,
绵延而荡漾。
黄大娘在一旁咂嘴,心中念叨:「我那孙儿可对绿翠倾心的紧,今天还在我
耳朵边催促要给他说媒,虽然绿翠与严铁嘴两人相依为命,生活清贫,但女娃心
灵手巧,识得字,人也长的清秀,还能干,实属良人。想来我那孙儿平平无奇,
绿翠应该中意不上。难道真是林家那小子?不行!我今天必要问个清楚。」
这边黄大娘刚要追问,豆腐摊前便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绿翠姑娘,今天忙不忙,我来搭把手了。」
严绿翠却似乎沉浸在刚才的言语之中,并未反应过来,直到一道深切的目光
盈盈地聚集在自己身上时,才急忙擦手拂面,摊前相迎,看到来人对着自己浅笑,
内心稍安。
一旁的黄大娘看到林子由来临,自觉再过问就不妥了,忿气般地提着豆腐离
去……
「黄大娘,你慢走。」绿翠一边客气地说道,一边将林子由拉到摊内。
林子由英眉舒展,看到绿翠表情不自然,便问道,「黄大娘来此干嘛!莫不
是为难你了?」
绿翠回道:「哪有,就是来买豆腐罢了!」
林子由说道:「东市喧闹,你可千万留心,本就女子,还抛头露面,你心善,
最易被人欺骗。」
绿翠虽知,却仍有些恼意,赶紧背过身,「都说多少遍了,来一次念叨一次,
我一素女子,就不劳烦你林公子担忧了!」
林子由听到窃笑,待到女子怒目瞪着自己,歉意着说,「好了,严小姐教训
的是。」
说完,林子由低下了头。
绿翠自是不在意了,转而嘟嘴念着说道,「你监里大比成绩出来了吗?也不
先向伯父伯母传讯,来我这干嘛?你可是以后中榜之人,我这市井小
民之地,可
容不下你呢?」
林子由忽而低沉着道,「此处,吾之心安!」
「什么?」
林子由又抬目望着女子道,「我说娘那边现在不忙,夜晚回家在告知他们。」
绿翠眨了眨清澈的双眸,嘀咕道,「我才不信,什么心安?肯定骗我,昨日
在监里大比,还弄一身淤青回来,也不跟我说缘由。」
林子由凑近听清女子的嘀咕,不忍笑了出来,「都跟你说了,是武院比试,
你不信怨谁?」
绿翠急道,「伯父伯母送你到国子监里,是读圣贤书的,哪是让你遭罪的,
你肯定被谁欺负了!」
林子由解释,「我说严大姑娘,你想哪去了,是我技不如人,要不然还真遭
罪了呢。」
「那……那你说谁弄的?我找他评评理。」
「他啊,是我一个学长,很威风的,你别可被他吓哭了!」
绿翠突然锁着身子,悻了悻,「我才不怕呢!」
「好了,你猜猜我成绩怎么样!」
绿翠眉梢微微上扬,明亮的眼睛灵动生姿,晶莹剔透,樱嘴轻启,「魁首?」
林子由摇摇头苦着脸,「那你太看得起我了!」
绿翠听后稍些沮丧,「那我猜不着了。」
继而看到林子由伸出三只修长的手指头,「文院第三,综合第四呢?」
绿翠听闻后忽而一喜,连连拍手,然又扣手慢语,「嗯,还不错,下次还要
努力呢!」
林子由却苦掉了下巴,「行,那我下次努力。」
「那就好,反正你赶快讲这个好消息告诉伯父伯母。对了,你今天学到什么
了?赶紧教教我。」
「这两日都没上课,我怎么教啊?」
绿翠蹙着眉,「啊,可是你给我的书本我都看完了,夜里都没事干了,不行,
你得教我。」
说完,绿翠上前双手紧紧拉着林子由的衣袖央求着,可两人却不知一旁正有
人注视着。
摊前一个妇人掩嘴笑出了声,「严姑娘,你可别只顾林公子了,给我来两包
豆腐吧!再者这心机吃不了热豆腐,你可是比我懂的呀!」
反应过来的绿翠羞红了脸,看到来人竟是邻里,似有些无地自容。
林子由却是眼疾手快,迅速包好豆腐,递于妇人,「抱歉,怠慢了!」
妇人仍是抿着嘴笑,「没事……」
待妇人怀着耐人寻味的目光离去后,绿翠扭头嗔道,「都怪你让我出嗅。」
然后上手推搡着,「你走,我这还忙着呢……」
可是男子丝毫不动,绿翠莹润的眸光瞥到男子「不怀好意」,索性将其晾在
一边,独自叫卖。
林子由却又挤到女子身边,说道,「绿翠,你猜我在监里认识到谁了。」
女子只顾忙着手里的话,一边打去想帮她的男子的手,一边随口吐到,「我
哪知道?」
林子由回道,脸色有些自豪,「是戚家的二公子,他可是国子监的风云人物
呢!」
绿翠听完一愣,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语气强硬地追问到,「啥风云人物?是
不是富贵公子哥啊?你说你好不容易进国子监读书,又有名师大儒授课,伯父伯
母对你多么期盼?你可别跟那些公子哥厮混,不是一路人,离他们远点!」
林子由摇头抚首,显然绿翠会错了意,解释到,「我说你啊,净瞎操心,要
不你当我娘得了?人家戚恕天本次大比综合成绩第一,我可是难以望其项背!」
绿翠听到如此浑话,又羞又恼,「谁要当你娘?你再这样,我就跟萧伯母说
你欺负我……你给我走,我自己能忙活过来。」
林子由无奈,摊手说道,「今天我可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想好心帮你呢…
…那我……」
「那你去帮我弄些新鲜豆腐来……」绿翠皓齿轻咬薄唇,眼光飘荡不定,手
足无措地说着。
「好嘞,严小姐之命,我林某莫敢不从!」
「……哼,嘴贫。」
忽然,一声脆亮的话语传来,「严姑娘,我要一两银子的豆腐,你快给我包
好,快点快点。」
绿翠还在忙活时,听到话语似乎已知来人,喜笑颜开相迎,看到一个欢快活
泼的少女,背后站立一个俊逸的男子,女子对着自己竖着一个手指头,「恬儿姑
娘,你来了,好的,我这就帮你打。」
「咦,戚学长,原来是你,别来无恙。」还莫待严绿翠上手,身后的林子由
便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戚恕天也非常诧异,陪着恬儿赶个集市,都能碰些巧事,他也回声问候,
「好巧,林师弟,恭喜你榜上题名!」
林子由听到夸赞,乐呵呵地挠着后脑勺,随即说道,「子由才疏学浅,运气
傍身,学长你凤采鸾章,我望尘莫及。」
两人打趣惬意地交谈,让恬儿,严绿翠不约而同地举目望去。
绿翠自感惊讶,低声向恬儿问道,「恬儿姑娘,这位公子是?」
恬儿后知后觉,回道,「严姑娘,这是我家少爷,哦,原来这位公子也在国
子监修读,和少爷认识呢!」
绿翠惊得语促,虽然身为一介民女,但对这长安的戚家还是颇有知悉,恬儿
经常光顾,自然是知道她是戚家广国公府中的丫鬟,等她在瞥向戚恕天时,确实
看起来俊逸不凡,有些风度翩翩,可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说些什么。
戚恕天望向摊边的绿翠,有些不解,于是又向林子由问道,「林师弟,我看
你不像来此采购,为何在此?」
林子由顿时语塞,「啊,这……这,哦对,家母就在附近经营布行,我和严
姑娘是同坊邻里,家父与其父相识,我路过此处,看严姑娘孤身一人,便帮她打
理了。」
戚恕天点了点头,「我看严姑娘花纪之龄,却持立于井巷,抛头露面,能面
对俗世之扰,恕天衷心地钦佩。」
戚恕天本是敬意,可严绿翠听到后,感觉满是嘲弄之意,脸色暗了下来,喃
道,「为生计所迫,不像公子您衣食无忧,我们这些小民也只为填饱肚子,那还
管得了其他,去思虑别人怎么想?」
戚恕天哑口无言,林子由则赶忙走到严绿翠身旁,快速道,「绿翠,你曲解
戚学长了,他不是那个意思。」然后又对着戚恕天说道,「学长,绿翠心直口快,
并无他意。」
戚恕天挥手表示并不在意,赔笑道,「严姑娘,是我冒犯了,但的确不是如
你所想的那样。」
严绿翠自觉也有些不妥,但不知为何,也许是身份之间的差距,别人是锦衣
玉食的公侯子弟,而自己只是街边叫卖的民女,内心莫名地生出一丝自卑,可她
并没选择忍却退让,即使觉得戚恕天可能是好意,仍并未低下那象征尊严的头颅。
绿翠快速将豆腐打包,「恬儿姑娘,给,抱歉我今日状态不佳,准备打烊了,
以后再和你畅谈吧。」
待还怵在傻愣的恬儿接过后,戚恕天自觉叨扰,就紧忙拉着恬儿抱着歉意离
去。
「戚学长,你……哎,绿翠我等会再过来。」林子由追赶上去,留下了那个
略显落寞的孤影。
「学长等等,绿翠那丫头真的并无他意,你别和她……」
戚恕天驻足回首,笑着说道,「林师弟,如果换作一个寻常人,你站在严姑
娘的角度,我说了那些话,你会怎么想?」
林子由不解,「学长你?」
「着实回答。」
林子由稍加思索后,闭眼说道,「我也会生有怨气吧。」
「对呢,所以我刚才着实有些妄言,所以该道歉的是我,我走得匆匆,林师
弟,我这诚挚的歉意你就代我转达一下吧。」
林子由忽然轻轻地背过身去,「学长,那丫头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她是我见
过最坚强的女子,只是有着她自己固执的偏见。」
「是吗?那我真的就当局者迷了。」
「救命!救命……」突然几声求救声从三人前方传来,戚恕天反应过来,迅
捷地闪向前去,林子由也匆匆更上,恬儿则慌乱的落在最后。
声音正是从「阅尽人间」酒楼旁发出,待戚恕天到达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
从旁边的小巷挣扎出来,口中仍喊着「救命!」,男子后边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
脚声,四名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如幽灵般窜出,手中的利刃泛着寒光,目光冷
冽地盯着那名男子,为首的一人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后,身后三人便瞬间挥刃
向男子砍去。
戚恕天见状,毫不迟疑,飞出身子,手脚柔韧的一挥一踹,三人应声倒地,
戚恕天瞬间扶起男子,后撤,与四个黑衣人保持距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了街边的行人,众人惊慌失措,纷纷躲避,混乱不堪。
酒楼的伺从们皆吓破了胆,慌乱地关紧门窗,楼内的秩序混乱不堪,但也不
敢过度声张,只见有一个酒后微醺的男子似在寻人呐喊,却被人迅速捂住嘴巴,
便也不敢了。
与此同时,酒楼外,戚恕天接过男子,发现其尚无大碍,长舒一口气,然后
甩头凛冽地目视四人,「你们到底是何人,竟目无王法,大昌国都,天子脚下,
竟敢当街行凶!」
四名黑衣人发现状况似乎有些失衡,竟有人自乱阵脚,为首之人恶狠地哼道,
「三个废物,一起上吧,将那人杀之灭口,杀完就撤,若是拖到金吾卫来了就没
机会了。」
说完,四名奋力向戚恕天挥刃,戚恕天苦练多年,一身本领,自是不惧,他
的动作轻盈矫健,但要护卫身后男子,着实有点自顾不暇,渐落下风,赤手空拳
下更显得捉襟见肘。
戚恕天忽然听到「二少爷,戚学长时。」奋力挣扎,将身后男子和身上一枚
戚字令牌甩向二人,并喊到,「林师弟,你快带着此人逃离,恬儿,你拿着令牌
速去传唤城中金吾卫,快去!」
恬儿望着少爷似乎有生命危险,啼哭出来,但还是捡起令牌,奋力跑去求援。
林子由也是惊吓不已,但分寸还在,急忙扶起男子,但看清男子面目后,震
惊,「严伯父,怎么是你?」
严文义看着来人,用力吼道,「子由,你别管我!你快跑,你快跑啊!」
林子由颤抖着摇摇头,「不行,严伯父,我们一起逃!」
「你快逃,他们目标是我,你父母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我算求你了,你别
管我,帮我照顾好绿翠,你滚,你滚呐!」
四名黑衣人听得金吾卫后,为首之人说道,「我来拖住这个狂小子,你们给
我不顾一切将那人斩草除根,谁挡杀谁。」
说完三人向林子由飞奔而来,戚恕天想要阻拦,缺有心无力,被为首的黑衣
人纠缠住。
两人难解难分,为首黑衣人说道,「小子,你功夫虽好,却奈何我人多势众。」
戚恕天自是心急,十分担忧林子由,切齿道,「恶贼,安敢逞口舌之利,我
定要将你们绳之以法。」
「呵呵,口出狂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林子由早已跑断了腿,自己虽在武院学了半年,但也是三脚猫功夫,强身健
体的,知道今日,才明白那日戚恕天是放了多大的水,自己如同雏鸟与苍鹰争飞,
可笑至极。
但现在情况紧急之刻,也只好奋力逃跑,拖着严文义跑向人群还有些生机。
「小子,多管闲事,这就送你去投胎。」
林子由和严文义瘫坐在地,林子由眼睛涣散,脑海中闪过父亲,母亲,素未
谋面的哥哥,以及那个不爱笑,不爱闹,有些小性子的绿衣女子。
严文义使着最后的力气,在刀刃就要落在之际,将林子由压在身下。
数息过后,林子由早已神智迷离,严文义却看到三个黑衣人被踹飞在地,身
前站立一个宽厚的背影,耳边有清脆动听的仙音。
「你们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这些亡命之徒,你小心些。」戚惠
行胆战心惊地说道。
而躺在地下的二人似乎觉得自己已然来到天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
为他们看到一个仙女,一个不染凡尘的动人女子。
戚恩泽回道,「三妹,你保护好自己,不知道二弟在哪?」
林子由恍然从梦中醒来,「戚学长在前方与另一个黑衣人交手,你们快去帮
他。」
戚惠行听后急忙追问,「是我二哥戚恕天吗?他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林子由点了点头,「他让我将人带走,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似乎凶多吉少。」
戚惠行听完心碎,已无分寸泪眼婆娑看向戚恩泽,「哥,怎么办?」
戚恩泽亦是焦急万分,但又不能离开相助,无声以对。
倒地的三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对着另一人说道,「拼了,必须完成
任务,我俩拖住此人,你去杀了他们,成败在此一举。」
三人达成协议,意图明显,戚恩泽暗道不好,只好守在三人身前。
这时,黑衣人们后面忽然有一短剑窜出,正中一名黑衣人咽喉,无声倒下。
「呵呵,这昌国闹市竟还有些作乱之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男子慢慢走来,将自己的短剑拿起擦拭,指着另外两个黑衣人,「你俩,一
起上吧!别浪费我时间。」然后又指向戚恩泽,「出手太重,弄死一个,要不你
帮帮他俩,三个人一起上吧,但是你们关系似乎不是太好啊!」
剩下两名黑衣人面对此等窘境,已然回天乏力,只好返回。
而此时的另一边,伴随着砰的一声,两人尽皆摔倒。
为首的黑衣人颤巍巍地站立起,势在必得地说道,「好小子,报出汝名,好
让阎王泉下有知!」
戚恕天全身阵痛,艰难地伏撑着躯体,单手顺去嘴角的血迹,说道,「潜身
缩首之辈,蛰伏于阴暗之徒,你还不配。」
黑衣人听后,眼睛都要挤在一起了,却忽然双手摊笑道,「大言不惭,我等
蛰伏于阴暗?难道就你们配活在光亮之中,小子,真实的世界你怎会知道呢!活
在你自己舒适区的蠢货罢了!」
戚恕天举目望去,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却没有正视戚恕天,侧目瞥道,「为人卖命这么多年,如今才知道世
界是多么荒诞,小子,你说我们活在阴暗之中。是!那又怎样呢……」
当看到不远处两名同伴颓丧而来,为首之人便意识到行动失败,一阵不甘,
继而回首看向戚恕天,手中钢刃滑出,「死之前拉个垫背的,不亏呢!」
「大胆恶贼,岂容你在此肆意妄为,给我拿下。」戚恕天听到一阵紧促的行
军声音,才知道恬儿带来了金吾卫,这才深深喘了一口气。
带领之人是一位年轻的将军,急忙上前扶起戚恕天,「戚公子,我是左金吾
卫郎将,大理寺少卿王翊,你没事吧。」
卫队后面的恬儿脸色发青,一路上小手紧紧扣着令牌,泪珠流尽,正欲上前
却被戚恕天摇头拒绝,还以微笑。
这时恬儿看到戚恩泽,戚惠行也朝这边赶来,急忙踉跄着跑去。
戚惠行一看到戚恕天生机犹在,这才长舒一口气,再看到恬儿时,急忙前去
安慰,戚恩泽则是上去查看二弟,那名陌生男子则是饶有兴趣地尾随在后。
戚恕天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哥,王将军,这些黑衣人不惜光天化日之下动
手,必有缘由,尽量活捉审问。」
王翊内心暗自震惊,也默默点头回应。
为首的黑衣人知道大势已去,三人眼神示意仿佛传达着什么,回过头看向戚
恕天,「那些真正匍匐在阴暗之中的人往往却站在日光之下,你懂吗?戚家小子,
国子监生!」
一旁的戚惠行突然意识到什么,对着戚恕天喊到,「二哥,他们要自戕,快
阻止他们!」
戚恕天,王翊二人也意识到不对劲,还没下达命令,那三人已然倒下,没了
呼吸。」
「大人,这些歹人口中藏毒,已经自尽……」上前检查的兵士说道。
王翊掩面而叹,「是我疏忽了。」
戚恕天心有不甘,心中回响着那个黑衣人说得莫名的话语,但又无可奈何,
回道,「王少卿,多亏你来的及时。」
王翊急忙指着恬儿说道,「我也恰好在附近巡视,是那位小姑娘突然抓住我,
领我来此,戚公子,你要谢就谢她吧。对了,你无大碍吧!」
戚恕天转头对着戚惠行,恬儿两人笑了笑,口中不知嘟囔些什么,便力竭倒
下。
「恕天!」
「戚公子!」
「二少爷!都怪恬儿来晚了。」
「……」
戚惠行第一个扶起他,对着王翊道,「王少卿,二哥今日应是去不了大理寺
录口供了,可否让我将二哥带回府中疗养。」
王翊自然明晓状况,「戚小姐,这是当然,身体安危重要。」
就在此时,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男子突然拍手戏谑地说道,「这是一场精彩的
闹剧,这长安果真不凡。看来他们是一伙的,我也算帮你们解决麻烦了,就不要
谢我了,我还有事,就无心观看了。」
一旁的兵士马上刀兵相向,「站住,与此案有关人员,均不能离开!」
男子突然面露阴狠,拔出短剑,随手扔出一个铜牌,「放肆,你们还无权拿
我,给我让开。」
王翊拿过铜牌,只见其上刻着生动的雄鹰,锐利的鹰目下是个大大的「凉」
字。
王翊思忖片刻后,便示意放行,「我自会禀告圣上,去慕容王爷那拿你。」
男子显然莫不在乎,轻喝道,「随你。我看你还是先关心其他人吧。」
「你……」
随后王翊安抚了附近提心吊胆的行人过客,做好善后工作后,便匆匆向大理
寺赶来,因为他在检查尸体时,发现在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左胸口处赫然纹着一只
狂怒的硕鼠,汗滴犹现,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竟是前朝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