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瞳
2024年2月22日
字数:5,750字
(一)在那天晚上你和我做爱的时候我已从你的眼中察觉出异样。
那目光与其说是属于一个沉溺于肉欲的人更接近一头爱了伤的狼。
一向以来,你和我做爱前都会把标识着近卫师团山田健志中尉名牌的军服整齐地折迭在一旁,我也习惯了和只穿着水手领口的白色内衣和兜裆裈的你亲密。
虽然我不是正式的军人,毕竟是陆军大臣阿南惟几大将的秘书,对你这出于对军人制服的不苟且是理解的。
正因如此,每次与你幽会时我都尽可能预先把近似陆军服装的白衬衣和长裤换上夏日浴衣。
如果真的不可能,你也会待我把军装脱下后才把我搂进怀中。
可是今天,这两常规也被你打破了。
我进入那小旅馆二楼的房间时你已坐在榻榻米上,军帽放在龛壁前,一向整齐扣笼领口上的纽扣也解开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跪坐在你的对面时正要向你致歉,你竟猛然把我推倒在榻榻米上,接着双手抓着我的衣领用力一扯下我的衬衣前方就被你弄开了。
米白的紧身内衣下我的胸脯大幅起落,就是这时我发觉你眼中那带强烈征服欲与悲愤的狂焰的。
做爱在彼此不发一丝声响中进行。
你的狂态与我的全面屈服竟有如预先已取得默契般完美地彼此配合;我感到我们像寒冬中在地底交配的腹蛇,在黑暗中纠缠,对峙,发泄,最后得到满足后堕入无底的虚空。
做爱后,我们赤裸着身子躺在暗室中,你的右手仍盈握着我的一只乳房,我感到你手指的蠕动与我乳蒂的反应,我的身体渴望另一次的激情却无法诉诸于言语,于是就只能让你持续的亵玩下保持缄默。
良久,你才打破了死寂。
「纯子,我们将面临败战吧。」
我没有回答。
身为陆军大臣的秘书我是可以接近不少高度机密的文件的。
战局对帝国不利早已是大部份人的共识,只有少数的死硬派仍公开宣称皇军必胜并对有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人采取暴力恐吓。
可是实际情况比一般人想象远为严重:联合舰队早已溃不成军,帝都在盟军的空中攻击下已几成废墟,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前两天来自西国的消息:盟军新型的武器在数分钟内把一个城市完全摧毁,死亡人数是难以想象的以万计。
当然,这是绝密,任何擅自透露的人都会遭到严厉的处分,听说已有两名在关东军司令部工作的女军属人员因涉露了部份消息已马上被斩杀。
你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把一根烟点燃了。
我望向你的背影。
「这就是我沉迷的肉体啊。」
我想。
一旦败战,你会如何决定自身的去路?出身武士家庭的你是绝不会接受失去尊严屈辱的。
败战意味着毁灭:最少是你人生的毁灭。
「纯子会否和我一起进退?」
「……。」
「不成吗?」
你笑了笑道。
「我是不会离弃健志的。」
「即使付出生命代价也如此?」
我浑身一震。
你究竟在想什么?在我的沉默中我感到一丝寒意。
我感到你已决定了作出最后的反扑。
「如果我说不会,健志君会杀了纯子灭口吗?」
你转过身来望向我,说:「如果我说我会,纯子会害怕吗?」
我想了一会,摇摇头,说:「如果健志不在了,纯子也不会偷生下去。」
你点点头。
过了很久,你再说:「也许情况不致于此。」
你把烟弄熄了,再把身体压在我身上;当你的双手沿我的胸脯游移上我的脖子时我已在被杀的觉悟。
可是你却没有把我杀掉。
在暗室中又再响起了如腹蛇交配中肌肤磨擦产生的微细声响。
那是昭和二十年八月九日的晚上。
(二)八月十日,广岛被摧毁的相片已送到陆军省,我看到后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把呕吐拖延到阿南上将离开房间之后。
太可怕了!更坏的消息接续传了过来:长崎没了。
红色俄国也对帝国宣战。
陆军本部的气氛紧崩崩的。
御前会议因高级将领对接受盟军休战条件无法取得一致意见而陷于僵局。
同一时间,少壮派军人蠢蠢欲动。
十日上午在陆军省的会议中,青年军官们要求阿南惟几辞职,从而逼迫内阁总辞职,以达到阻止无条件投降的目的。
我亲眼看见阿南大臣说:「有不服者,请先斩阿南!」。
少壮派的狂焰暂时被压下去了。
可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就此收手。
他们不会,你也不会。
12日下午阿南从御前会议回到官邸,以军事课长荒尾兴功大佐为首的六名少壮派军人已等候着他。
「这是什么!?」
阿南看到放在他桌子上的文件时怒吼。
「是等待你签署的」
兵力动员计划「!」
目露凶光的畑中健二少佐迫向陆军大臣道,他的左手已按在配枪的枪袋和武士刀刀柄上。
我趁他们没月察觉时熘出了房间然后发足狂奔。
「人来啊!」
在把自己与他们之间有了充足的距离时我发出了呼救声。
你带领着一小队士兵赶了过来及时阻止了一触即发的危机。
我肯定如果不是你的到来以及立场没有一面倒向少壮派才使阿南幸免于难。
后来的事证实这一刻是关键的:阿南当时如不同意就可能被杀,就如同后来近卫师团长森赳中将被杀害一样。
「山田君,怎么了?」
竹下正彦厉声道。
「绝对不可以加害阿南大人!」
你先望向我,再以坚定的眼光盯着目露凶光的军官们。
剑拔弩张的场面终于因其他守卫部队接近的军靴声而缓了下来。
少壮派离开前瞪了我一眼。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含意。
我不在乎。
可是你的眼却把我打入地狱:那是幽怨的,甚至带恨毒的眼。
我明白你的心:你是说如果我不插手,事情就会不一样,而他恨我,更恨自己没有在当时断然加入战友的行列。
是因为我吗?当时如果你的立场转移,阿南会毕命,我也会被当场斩杀吧。
你是因为不愿意亲眼见到我死在武士刀下才放弃了你的立场?我垂下头,回避了你的目光。
(三)八月十四夜,由陆军省和近卫师团少数少壮派参谋人员为中心发起了历中上的宫城事件,目的是为了阻止天皇放送玉音向盟军宣告投降。
他们为此杀害了近卫师团长森赳,并伪造其命令调遣近卫步兵第二联队,一度占据了皇居。
为了防止终战诏书播出,政变军人还向千代田区内幸町的广播会馆派出了部队,并切断了宫内省的电话线,解除了皇宫警察的武装。
他们占领了所有宫门,禁止所有政变相关人员以外的出入。
当竹下到达陆军大臣官邸时,阿南事实上已准备好切腹自杀。
他将事先写好的辞世句与遗书交予竹下。
其辞世句为:「深受君恩身,无言可遗世。」
署名「陆军大将惟几」。
遗书则为「以一死以谢大罪」,署名「陆军大臣阿南惟几」。
有人认为此处所谓「大罪」,既可能指无能以致战败之罪,也可能指纵容政变未加阻拦之罪。
他最终在凌晨5时许日出后切腹自杀。
十五日零晨,因为东部军的拒绝加入叛军,政变被敉平。
畑中健二在被芳贺等人赶出皇宫后,来到了稍早已由政变军队占领的广播局,以武力威胁广播员,要求由自己向全国进行广播,反对接受波茨坦宣言。
广播员则一再以技术原因为借口加以回绝。
无奈之下,畑中和椎崎二郎两人分别骑着马和摩托车,沿着皇宫四周散发号召继续抵抗的传单。
最终两人在被逮捕前,于皇宫前二重桥和坂下门之间的草坪上各自切腹并开枪自杀。
同日,古贺秀正在近卫师团司令部的森赳棺前切腹并开枪自杀。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正午12时,日本放送协会播放整点报时后,播报员和田信贤在日本放送协会的放送室播放玉音盘。
朕深ク世界ノ大势ト帝国ノ现状トニ鑑ミ、非常ノ措置ヲ以テ时局ヲ收拾セムト欲シ、兹ニ忠良ナル尔臣民ニ告ク。
朕ハ帝国政府ヲシテ、米英支苏四国ニ对シ、其ノ共同宣言ヲ受诺スル旨通告セシメタリ……。
抑图帝国臣民康宁,抑偕万邦共荣之乐,皇祖皇宗之遗范也,朕拳拳所措。
曩,所以宣战米英二国,亦实庶几出自帝国自存与东亚安定;如排他国主权、侵他国领土,固非朕志。
然交战已阅四岁,朕陆海将兵之勇战,朕百僚有司之励精,朕一亿众庶之奉公,各各拘尽最善;战局必无好转,世界大势亦未利我。
加之敌新使用残虐爆弹,频杀伤残害无辜,惨害之所及,真至未测。
而尚继续交战,终招来我民族之灭亡,延及人类文明之亦破却;如斯,朕何以保亿兆赤子、谢皇祖皇宗之灵?是朕之帝国政府所以应共同宣言之至也。
朕与帝国共对终始协力东亚解放之诸盟邦,得表遗憾之意。
以致想及帝国臣民死于战阵、殉于职域、毙于非命者、及其遗族,五内为之而裂。
且负战伤、蒙灾祸、失家业者之厚生所至,朕乃所深轸念。
惟今后帝国所受苦难,固非寻常;尔臣民之衷情,朕善知之。
然时运之所趋,朕堪所难堪、忍所难忍,欲以为万世开太平。
朕兹得护持国体,信倚尔忠良臣民之赤诚,常与尔臣民共在。
若夫情之所激而滥滋事端,或如同胞互为排挤、乱时局、误大道、失信义于世界,朕最戒之。
宜举国一家,子孙相传,确信州不灭,念及任重道远,倾总力建设将来,誓笃道义、巩志操,发扬国体精华,以期不后于世界之进运。
尔臣民其克体朕意哉!」
同日晚上,你对我说决定切腹。
「健志君没有做错啊。广岛和长崎太可怕了。而且,是天皇陛下的决定……。」
「我知道!」
你打断了我的话。
「即使如此,我也要切腹谢罪。」
「为了义理?」
你点头。
虽然没有参与政变,却因没有与原本有共同信念的战友一起进退而负上内疚。
切腹谢罪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在「忠」
和「义」
之间,没有折冲的选择。
我明白。
我的先祖也是出身武士世家……。
哪么,在「爱」
与「生」
之间有选择吗?「健志,让我也殉死吧。」
你望看我。
「为什么?」
「健志是因为我才在最关键时候动摇吧。如果健志是因为义理而切腹,纯子也应为引致健志有亏于义理而自杀谢罪。」
「你认为做错了?」
我摇头。
「对国家来说,我们没有错。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可是,我们仍是背叛,这背叛只有我们的血才能清洗吧。」
「你不一定要如此。」
你说。
我点头。
「可是,我选择如此。我不能在没有健志的世界继续存在下去。」(四)我们选择了在镰仓的报国寺结束生命。
一年前,我们曾来过一次。
在漫步那参天竹子间时,我们沉默了。
「这是个很好的死所。」
你突然说。
我没有问你原因,只点点头。
大概我们那时已有在此了结残生的觉悟。
今天,在堆栈这些五轮塔之间的竹林,却是比当日更阴沉。
镰仓,是日本第一个幕府建立的地方。
自源赖朝起兵,平源争霸以源氏胜利结束,镰仓成了源氏及其后的北条氏建幕之地。
却没有获得太平。
元弘之乱中的殉难者就葬在这里。
今天,也是我和健志自戕之所。
虽然日本已宣告战败,健志仍穿上了整齐的军服。
在盟军受降前,没有人会阻止。
这也是我们选择在那发生之前殉死的原因。
我和你都属于那即将逝去的日本。
未来,就由新一代人去开创吧。
我选择了米色的和服,里面是白无垢。
在进入清幽的竹林前,我们遇上了一名僧人。
他朝我们望了一眼,双手合什就离开了。
也许他已同悉了我们前来的原因。
终于到了那半倒塌的茶室。
「就在这儿吧。」
你说。
我点头。
我们相对跪下。
你把军帽放在一旁,解开了熊前的纽扣,敞开了你那结实的熊膛。
我微笑一下,把腰带解弄松了。
米色和服从肩上滑下。
白无垢在从竹叶间透进来的日光令人目眩。
在你保持不动之姿中,我把白无垢的小带子也解下了,白无垢的前幅松开了,你瞳孔的变化告诉我你已看到我的乳沟。
我不期然害羞起来。
「纯子,不要割喉。」
我先是一怔,然后理解地点头。
你是不希望我马上死去,而是和你步伐一致的以最痛苦的过程迎接死的来临。
「哪,我先行一步了。」
我说。
我得袖子中掬出了短刃再把衣领拉开,就在这姿势中稍为停顿了下来。
「健志,我没吗?」
你点头,目光一直保留在我已敞露在你视线下的乳房上。
我把短刀从赤色刀鞘中拔出。
这是家传的国造名刃,今天我的熊脯将成为它新的刀鞘。
「健志,我们会在那边再见吗?」
我问。
你笑了笑,摇头。
我有点失望了。
死亡就是永别吗?这真是遗憾呢。
但过了一会,我已回复过来了。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没有不必要的残念。
「那么,永别了,健志。」
我抓紧刀柄,把双臂向前伸直,瞄准新房后就奋力插下!「啊!」
冰冷刀刃戮入我的熊,一阵剧痛袭向全身,血,除了把熊口染红后接着沿血管向脑上涌,我感到晕厥,却又是一阵兴奋……。
我做到了!我没有玷污武家女子的名誉……。
这时,健志你也利落地切腹了……。
真勇敢啊,没有介错人的帮助下切腹可能要很久才会死去的……。
我也没有力量把刀再狠狠的插入新脏,只能向前俯伏。
扎到脑后长长的马尾被甩到脸上再被飞溅的血水黏成胶胶的……。
「健志……。」
我微弱地呼唤你的名字。
你从喉部发出「哦……。哦……。」
的声音。
源自我们的血池已把我们之间的距离连结起来。
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
在持续剧痛中,我突然有完全释放的感觉……。
也许不再见……。
但这生曾爱你啊……。
我不后悔……。
不……。
后……。
悔……。
我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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