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欢喜阁日益没落下去,做为欢喜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老鸨,我对愿意来欢喜阁的姑娘只有两个要求:一、女的;二、活的。01bz.cc
欢喜阁原是方圆首屈一指的青楼,那时侯欢喜阁总是白天门庭若市,客来客往,夜晚则是灯火通明、笙歌不断。
花街楼里莺莺燕燕,娇侬软语,一派温柔乡的甜腻。让多少富豪公子、英雄豪杰沉醉不知归处,直怨春宵苦短。
欢喜阁嬷嬷莫墨总是捏着一方丝帕,见谁都抖动两下,然后展开如沐春风的笑容,招呼这个招呼那个,把个欢喜阁打理得是生意红火,一团和气。
对于嫖客来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她绝对是一个出色的供应商。
不管多刁多难缠的客人她都能快速准确地迎合他们的口味,找到他们所喜欢的姑娘,要唱要跳要嗲要怎样都随意,甚至他们得到的享受比他们原想的还要高级与快乐。
就凭这一点,莫墨嬷嬷带领的欢喜阁便超越了其他的烟花青楼。
我不知莫墨嬷嬷是什么个来历,但是据说莫墨其实也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坎坷,她的身世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她打哪儿来,将来会到哪儿去。
但有一次在打败春满楼获得第一青楼称号后,欢喜阁自己姐妹们举办的庆功宴上,她喝醉了,端着酒杯在自言自语:“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一辈子也没做什么好事。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我做老鸨的这几年,却是我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刻,但同时也是最昏暗的时刻。”
说完她伏在桌子上狂笑,直笑出泪来。
姐妹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平日里刁悍强干的莫墨嬷嬷受了什么刺激,竟会有如此感慨。
只有我不作声,端起一杯酒,默然喝下。
因为就在前几天,在欢喜阁的黛梅园子里,我看见她从一个年轻男人的怀中起身来,满脸掩不住的春色,她看他的眼里有痴迷与仰慕。
我的心咯噔一下,且不论这个年轻男人平日里总流连于楼里年轻姑娘的床第间,就凭耳闻他和春满楼的老鸨走得很近的传言,我便无法相信这个男人有什么真心了,相反,他是个可疑的危险人物。
人皆有爱美之心,老少配为什么不好,是因为旁观者一望即会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是否存在真挚的爱情。要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年长自己许多的人,尤其是一个青年男子对中年妇人,除非对方与自己外貌年龄相当,要不就一定是因为对方有某些身外之物可以作为补偿。
但聪明如莫墨,却愚钝地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爱情会让所有的人智商降低,莫墨也不例外。
阅男人无数的她,也不知道中了什么蛊,一心一意只等他。
她平日原本很注重我的意见,但只要我一提到那个男人,她便拉下脸来,容不得别人说他的半点不是。她是一只扑进爱情之火的飞蛾,明知前路茫茫,却铁了心地一头扎了进去。
既然劝说无补,于是我冷眼旁观。
看这对不般配的爱侣该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但是他们的结局远比我想象中的惨烈。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没有多久,那个年轻男子果然半夜席卷了莫墨所有的钱财逃跑,逃跑过程中还不忘在欢喜阁燃起了一场大火。
幸好被起夜的一个姑娘看见了,急呼失火,全楼的客人和姑娘都起床乱作一团,我还从来没发觉欢喜阁有那晚热闹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出了每个衣冠不整的人惊慌失措的脸。
因为发现得及时,才没有酿成楼毁人亡的惨剧。即使这样,大火还是将欢喜阁的标志……黛梅园烧成了灰烬,甚至还祸及了最靠近园子的沁芳楼。
沁芳楼中莫墨的百宝盒里,众多姐妹的卖身契便随着沁芳楼的毁灭化为灰烬。
经此一大变故,莫墨顿然垮了。我和姐妹们彻夜轮流守着她,生怕她寻了短见。
她既不哭也不闹,每天只是枯坐着,眼空洞,没有焦距。
但欢喜阁有许多事都等着她去料理。
火灾后的重建、各项名目的开支,欢喜阁姑娘的衣食住行,这些都需要银两。
但莫墨根本拿不出来,她多年的积蓄被那个小白脸席卷而空,他甚至还利用莫墨的名义在外头借了高利贷。
天下只有锦上添花,却没有雪中送炭的道理。
于是闻说欢喜阁要垮台,天天便有债主上门逼债。
没有钱,就将值钱的东西搬走,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把欢喜阁的姑娘拉走。
因为没有了卖身契的制约,一些欢喜阁的姑娘陆续被别的大青楼挖走,剩下的除了几个和莫墨相交甚好的姐妹自愿留下外,便是一些老弱病残了。
莫墨虽然刁悍,但是心地还是很善良的。这些老弱病残都是无家可归被她收留下来打杂,混口饱饭吃的人。
欢喜阁在一片墙倒众人推的吆喝声中摇摇欲坠。
我和一些留下来的姐妹们看不下去,便拿出一些原本积蓄下来的金银细软,暂时打发走一些恶形恶状的讨债者,但重振旗鼓、挑起欢喜阁的大梁还是要靠莫墨自己。
眼看着欢喜阁就要四分无裂,楼里的人就要失去赖以生存的栖身之地,一直沉默着的莫墨终于木然地从座椅上站起,低声道:“召集全楼的人来商议事情。”
这是发生事件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说是全楼的人,不过也就二十来个,比起鼎盛时期的二百多号人来说,有点少得可怜。虽然鼎盛时期也就在前不久。
而且二十来个人除了我和欢喜阁红牌汝嫣、青瓷、了了、非烟、琴师容子配以及其他十来个姐妹和丫鬟,还包括了两个厨房烧火做饭的老嬷嬷,两个园丁老大爷,三个未成年的孤儿,最后还有龟公徐锦。
莫墨先是缓缓巡视了一圈,然后深深给大家拜了拜,沙哑着嗓子说:“是莫墨没有带眼识人,拖累了大家,莫墨给大家请罪。”
汝嫣赶紧上前,拉住莫墨的手说:“嬷嬷,这也不能全怪你,别再难过了。”
青瓷也看着莫墨,安慰道:“嬷嬷,过去就过去吧,我们重头再来过。”
我对莫墨说道:“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会将难关度过的。”
莫墨却惨淡一笑,说:“怎么重头开始?会度过难关么?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呵……”
这次变故,毁掉的不仅是她的财富名声,更毁掉了她好强的心气。
半晌她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微笑,说:“我已经老了,想找个新的嬷嬷来管事,不是我要逃,实在是我无力再支撑下去。”
众人一阵沉默,尤其是几个孤儿,眼里闪着可怜而凄惶的目光。嬷嬷都要换了,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又将会失去一个安身的地方了呢?
“有谁自荐吗?”莫墨看着大家,没有人应声。
莫墨苦笑一声,说:“我也知道没有人愿意接收这个烂摊子,但是还是恳请有谁能看在这么多老人和孩子的份上,站出来帮我分担一点。”
说着,她的目光转在了我身上。
她盯我良久,突然分开众人,上前就跪在了我的面前。
“别,莫嬷嬷,你,你怎么了?”我大吃一惊,急忙伸手相扶,“你这不是折煞阿九么?”
但是莫墨跪着无论我怎么劝阻就是不起来。
她用力拽住我的衣袖,抬头恳切地说:“廿九,现在只有你能救回欢喜阁了,请你接替我,重振欢喜阁,可以吗?”
“莫嬷嬷,你怎么会出此言?你也知道我对这些都一窍不通啊,况且也有姐妹的能力在我之上,请你选别人吧,阿九答应你不会离开欢喜阁就是了。”我看着她说道。
“不,你一定要答应我当欢喜阁的老鸨,不然我就跪死在这里,再也不起来。”莫墨低声却坚决地说道。
她熟知我做事风格,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处理问题来却井井有条,而且心中所想的和嘴上说的都有道理,她也教过我如何看帐本,记帐,原来她那时侯就有把我列为后继接班人的想法了。
但是我不愿意。
当青楼艳妓已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是当个抛头露面、八面玲珑的老鸨?
即使可怜,但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我没有再理会莫墨,抽身想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抱住腿,她抬起眼,眼里充满了晶莹的泪花,她说:“求你了,阿九,我求你了。”
看着莫墨长跪不起,她身后的几个孤儿跪下了,老人跪下了,接着是欢喜阁的姐妹们都跪下了。大家都用期翼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鼻子一酸,面对着他们也跪下了,我哽咽着说:“你们,你们不是折杀阿九我了吗?”
莫墨望着我,说:“阿九,你就答应了吧,大家都需要你的带领,我相信你会重振欢喜阁,不会让他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求你了……”
我看看莫墨,又看看满怀着希望的欢喜阁老人孩子,心一软,牙一咬,说:“那,我试试吧。”
莫墨的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她深深盯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的心里,她向我露出一个怪的微笑,说:“有你,我就放心了。”
凭着残留的花妖敏锐的感觉,我直觉到莫墨有点不对劲。
但莫墨没有给我怀疑的机会,接下来几天她都在忙着处理欢喜阁各种事项。
看她很忙碌,大家都以为她开始放下过去而重新开始,都为她高兴。我也暂时放下了那颗狐疑的心。
但是十五的那天晚上,出去看灯会的徐锦突然面色煞白地冲进楼中,嘶声大喊,“姐姐妹妹们,快出来,莫嬷嬷,莫嬷嬷出事了!”
我和姐妹们狂奔出去,看见徐锦目光呆滞看着我们,一字一字地说:“莫嬷嬷,她,她杀了人了!”
我们气喘吁吁飞奔到事发的地点。一路上河堤边都挂着红灯笼,到处都笼罩着耀眼喜庆的光。
但就在这个喜庆的日子,莫墨她杀了人,杀的就是那个小白脸的负心郎!
我们看见的莫墨倒在地上,满地的血,她躺在血泊中,散乱着头发,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她是自刎死的,死的时候眼睛还微微睁着。
而她的身边,躺着那个小男人和春满楼的老鸨,春满楼的老鸨和小男人是被莫墨串着一剑刺死的。据说那个小男人以为躲过了风声,便大摇大摆地和春满楼的老鸨一起出来赏花灯。
却没料到会遇见已经追踪他好几天的莫墨。
莫墨早有准备,她随身都带着一把佩剑,她是个习过武的女人,原本她是那么刚强,但是那场盲目而荒谬的感情却让她变得脆弱了。
愤怒与耻辱让她重新又有了拿剑的力量,她是随时随地预备着要杀死这个负心的男人,于是当她看见他在人群出现,便提着剑冲上前去当胸便刺,她的动作之快,来势之凌厉,让周围的人都不及也不敢上前去阻拦。
那个小白脸估计想不到莫墨竟会如此刚烈,连忙抓过一旁春满楼的老鸨挡在身前。
但莫墨的剑很长,她这拼了全力的一剑,竟将小白脸和春满楼的老鸨两人连着一并刺死。
莫墨看着这两个人在她面前倒下,她看了看周围惊慌逃散的人群,抬头大笑了几声,眼中却落下泪来。她凄然呆立片刻,然后从地上断了气的男女身上拔出剑,往自己脖子上一剜,就此香消玉陨。
欢喜阁的姐妹们哭得死去活来。
我们都是莫墨一手调教出来的。不管她的方法是严厉还是温和,她都是真心为我们好。她就像我们的亲人一样,虽然平日里也嬉笑怒骂,但彼此之间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汝嫣她们围着莫墨,抱起她失声痛哭。
我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看着莫墨。
为了这样的男人死,值当吗?我在心里骂着莫墨,但眼泪却一滴滴地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透过泪雾,我用手轻轻合上她还微睁的双眼,她死不瞑目,世间本有许多她留恋的东西,但只是一个疏忽,她失去了所有,也失去了生的意志。
我抚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心中充满了悲伤与无奈。
镜中花、水中月的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就这样用宝贵的生命去祭奠,值得吗?
我在无尽的哀伤里,暗暗在心里对她发誓:“莫墨嬷嬷,你放心去吧,我会尽力让欢喜阁重振,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十五,本是红色的日子,在我们欢喜阁上下的眼里,却成了无颜色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