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一双明亮的眸子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欲语泪先流。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她哽咽着道:“小姐……琉璃也知道瞒着小姐是不对的,小姐一向待我如亲姐妹,可,可……”她流着眼泪跪伏在我脚边。
我闻言蹲下身来与她面对面,我直望着她的眼睛,道:“琉璃,这么说,你,你竟知道那人,那人是谁了?”
琉璃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面色煞白,握着椅脚的纤指关节因用力已泛白。
琉璃抬起眼,怯怯道:“小姐,请原谅,原谅琉璃,非,非琉璃不想说,实是,实是不能说……”
我沉默半晌,叹息一声,将琉璃从地上搀扶起来,我苦笑道:“琉璃,你不说也罢,我知道你必有你的隐衷……”
不久前的那晚恩客来时我有呼救过,琉璃本应出现的,但她知而避退,说明她事先早已明白我房中有客人,并且清楚这位客人是谁,不然凭着她对我的爱护,她定会冲进房中保护于我的,而不会任由恩客对我为所欲为。
先前莫嬷嬷在时,每逢恩客要来时,她定会先谴开我身边的丫鬟,丫鬟中就包含当时的小琉璃,而让我独自一人等着恩客的到来,无论我房中发生任何动静,绝没有人来打扰。
如今琉璃也开始如此,难道莫嬷嬷生前对她有交代?
这个恩客究竟是谁?他的权势真的这么大么?
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就像只渺小的蝼蚁一般,随时可以被恩客一手捏死。
他操纵着我所有的一切,我插翅也难逃。
琉璃垂泪道:“琉璃有愧小姐的厚爱,我,我……”
我将头调过一边,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回过脸来,我强笑道:“傻丫头,这也不能怪你……”话虽如此,我的心中却充满了失望。
但是失望又如何?
琉璃既不肯说绝对有她的苦衷,若是真的逼她说出真相,反倒连累了她,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我茫然地走到梳妆台前,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了琉璃刚帮我梳理好的青丝。
我拿起台上的木梳用力攥在手中,木梳的尖齿深深戳进我的掌心,琉璃见状忙夺过我手中的木梳,拉过我的纤手一看,我如玉的掌心中已有几道微微的血痕。
琉璃哭泣着道:“小姐,小姐,你何苦这样,我……”
她看着我半天,忽道:“小姐,我,我这就告诉你罢,那,那人,便是……”
她话还未讲完,我已轻轻抬手阻止了她。
恩客是谁,我自会去寻找答案。
从恩客每回秘的出没以及让我蒙上锦帕的行径来看,他应该是极为忌讳被人发现他的身份的。我若是从琉璃口中得知了他是谁,按照我的个性,我不以为我能装作若无其事。
而且倘若被他知晓是琉璃泄露了他的秘密,那琉璃就该受无妄之灾了。
我不能让琉璃为了我而受到什么处罚。
这些年我身边真心对我好的人不多,我不希望因为我又让一个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反正,我一直是恩客的俎上之肉,就任由他宰割罢了。
况且知道了有何用,我的清白早已失去,而且现在他还是我的入幕之宾,知道他是谁只会徒添烦恼,何必如此强求?
但,若是对恩客全然一无所知,我又心有不甘,如哽在喉。
我心乱如麻,全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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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琉璃无言泪眼相对时,一个小丫鬟一路碎步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精致的请帖,腼腆地对我笑道:“九嬷嬷,白将军又给您发帖子了,将军府上有人来,要奴婢一定要将这帖子交到嬷嬷手上,那人说了,将军有交代,请九嬷嬷务必赏光,前去助兴。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我接过请帖,素色雅致的帖子封套上写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几个苍劲大字:“欢喜阁梅廿九亲启”,我将封套中的帖子打开,里面是带暗纹的素色小笺,上书意思是“柳回青眼,桃报春靥,正是春光正好时,将军府将办烟花三月赏花会,务必请九姑娘前来赏花助兴”云云。
我拿着帖子,默默无语。
如今有关花的一切是我的软肋,因为它抵达了我的内心深处,触及了我麻木生活下灵魂的痛处,让我黯然伤。
让个曾经是花妖的人去赏花,岂不是触景生情,往伤口上撒盐么?
但这花会还是要去的,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人,是人就要遵守人的处世规则。
我们要趋炎附势,要察言观色,要奴颜婢膝,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卑微地生存下来。
我淡淡地对小丫鬟道:“我知道了,你给将军府来的人回话说,多谢将军的一片美意,梅廿九定当前去助兴,还有,顺道叫青瓷打赏了他去。”
小丫鬟低声应了,便退了下去。
琉璃望着我,还要再说什么,我叹了一口气,道:“琉璃,来帮我挽个发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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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桃花李花枝头春意闹,仿佛在一夜间,红了桃,白了李,像织锦,花团锦簇,又像山水画,浓妆淡抹总相宜。
白将军的花会就办在将军府的小山坡上,宾客游人如鲫,人声鼎沸。
满山坡的花枝缀玉,缤纷怒放,姹紫嫣红。
俨如粉黛的桃花,洁白似雪的梨花,灿如黄金的迎春花,花瓣红的香醇,白的清雅,黄的脱俗,一齐嘟着嘴儿笑。加上香车美人,衣香鬓影,更是美不胜收。
白将军已叫人在一片桃花林中摆好了宴席,地上铺了红毡毯摆上了小方桌,上面摆满了时令果蔬,特色小点,当然醇厚甘香的美酒必是不可少的。
文人墨客、英雄雅士、如花美眷早已在桃花林中围坐成一圈,三三两两,低低窃语,细细赏景,或作画,或吟诗,或赏花,或饮酒,或插科打浑,一片融洽热闹景象,真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好一幅桃花树下的踏春图。
白将军在帖子上并没有要求我多带人来,因此我便只带着琉璃单独赴会了。
临出欢喜阁时,汝嫣站在我的房门边瞧我半晌,一张俏脸突然有点羞红。
我瞥见她难得一副腼腆羞涩的样子,便笑道:“汝嫣,有何事么?”
汝嫣犹豫了半晌,才将身后的纤手伸到前面来,她长长如青葱的手指紧攥着一封信笺。
琉璃一边为我披上一件素白色的长外袍,一边笑着问汝嫣,“汝嫣姐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汝嫣低下头去,俏脸微红道:“你,你们不是要去赴花会么?那,那能遇见不少文人墨客吧?”
我颔首微笑道:“是,所谓赏花会,无非就是吟诗作画的赏花之事,怎么了汝嫣?”
汝嫣低着头,轻声道:“那,那你们就能见到那位叫沫连水的公子了?”
“沫连水?”我仔细在脑中回忆起这个人的模样,道:“他是我们欢喜阁的客人么?”
汝嫣红了脸道:“不是,曾经在一个宴会上见过他。”
我“哦”地一声,饶有兴味地看着汝嫣,汝嫣看见我脸上戏觑的微笑,不由羞窘地扭转了身,道:“哎呀,阿九,你……”
我笑着便不再捉弄她,道:“天下谁人不识沫连水,他是大名鼎鼎的诗人,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不是么?”
汝嫣的脸上有一丝如梦如幻的光芒,她低声道:“他的确是个才子……”
我微笑道:“汝嫣你突然提起他,可是有什么事么?”
汝嫣点点头,含羞地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我,道:“我,我写了一首诗,想,想让让他指教一二……”
我接过信笺,看看汝嫣,抿着嘴笑,道:“你为何自己不去?”
汝嫣如玉的脖颈已经红透,她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你,你帮我交给他,好么?”
我点点头,将信笺放入长长的衣袖中,道:“那好,我就帮你把信交由他。”
汝嫣抬起螓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凫娜地出了房门。
我望着她纤细的身影,捏着袖子里的信笺,悄然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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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尝尝这新上的枇杷果子……”将军夫人阮静桥微笑着,从面前的桃形龟纹银盘里拿起一个橙黄色的果子,递给我。
我连忙躬身谢过,接过果子。这枇杷是南方特有的珍稀水果,因形似琵琶而得名,其果肉柔软多汁,酸甜适度,味道鲜美,被誉为“果中之皇”,因为比较稀罕,所以身价不菲。也只有在将军这样的达官贵人府邸中才能见到。
我拿起枇杷果子一看,果子通体圆润金黄,上面还带着一层微小的白绒毛,煞是可爱。见我喜欢,将军夫人阮静桥笑道:“尝尝罢,很甜的。”
我含笑着点了点头。琉璃帮我剥了一个,一尝,果真汁多味甜。
阮静桥美目流转,望着我出。我觉察到了,转过脸,正好与她的视线相对,她掩饰着又将桌上的刻花鎏金盖碗推到我面前,道:“来,九姑娘,这些点心也不错。”盖碗里装的都是精致的糕点与蜜饯。
我赶忙笑道:“不敢有劳将军夫人,阿九谢谢了。”
阮静桥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早晚都是自己人……”话一出口,她有点发觉不对,便含笑不语了,但眼波却还停留在我身上。
我不知将军夫人话中的含义,便也笑笑不作声。
今儿打一来将军府,我便被将军府的管事刘浩哲安排在将军家眷的这桌上坐下,更让我觉得讶异是,将军夫人阮静桥还非拉着我要我坐在她身边,而绝绝与白子莲则一直脸带笑意地望着我。
不是叫我来陪客人的么?怎么会和将军的女眷同坐了一桌去?
我觉得自己的身份不能堂而皇之地与她们平起平坐,于是连忙站起便要另寻他座。
但绝绝拦住了我,她望着我,声音清脆如黄莺,道:“九姑娘,你就好生在此坐着吧,这是将军的意思,今日你也是客人呢。”
我正还待推辞,阮静桥柔声道:“九姑娘,你坐下吧,将军吩咐过了,今日纯粹是让九姑娘来赏花,不是来陪客的,你不必多虑。再说,咱们坐一块儿聊聊家常有多好。”
我听了她们的话,不由还是带着疑虑望向不远处正在招呼客人的白若愚将军。
白将军站在一棵高大的桃树下,正与一位客人正在寒暄,他感觉到了我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回过脸来,见我正瞧他,便颔首朝我微笑,他的身形高大,眼明亮,牙齿洁白,端的是一表人材,并不似寻常武将那般五大三粗,倒有几分文士的翩翩风采。
我含笑向他微微施礼,但心中却有点怪,将军今日不叫我来陪客,到底是有何打算。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就听从安排吧,我便款款落座,坐到将军夫人阮静桥的身边。
白子莲望着我正拿着枇杷的手,道:“阿九姑娘,你的一双素手很美呢,你也弹琴么?”
我含笑点头道:“是的,不过甚少弹,我们欢喜阁专门有位琴师,名为容子佩,她的琴也弹得好。”说完,我看着白子莲,道:“我听过白小姐弹的琴,很是悦耳动听……”
白子莲娇憨地笑着,偏着脑袋问:“真的么?”我点点头。
她那张俏脸微红,绝绝在一旁笑道:“总算有人夸了,瞧把你这小丫头给高兴的。”
白子莲偎依在阮静桥的身边,娇羞地将脸埋在阮静桥的肩膊处。
绝绝望着我,今日她身着一件玫红色的宽袖对襟衫,腰间系着深红色的丝带,称得她明艳动人,她的眉梢眼角流露着万种风情,与身着淡绿春装、娴雅文静的阮静桥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不禁在心中赞道,白将军好福气,妻妾都如此出色,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吧。
正想着,突然感觉有人在看我,我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回望,却是白将军。被我逮了个正着,他的一张俊脸似乎有点发红,他有点尴尬地调转开头。
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四处张望了。
绝绝沉吟一会儿,对我道:“九姑娘,绝绝想冒昧问一下,那日洛王爷……”
我听到“洛王爷”三个字便浑身一紧,但还是强装镇静,听着绝绝将话讲下去。
绝绝望着我又瞟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听的白子莲,道:“请九姑娘莫要见怪,绝绝只是对于那日洛王爷突然将九姑娘带走一事有点好,能让洛王爷在听琴的半途,撇下众人而去的人,想必与洛王爷关系非浅……”
言毕,她试探地看了我一眼,我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我勉强抬眼一笑,道:“那日阿九不告而别还请夫人们见谅,洛,洛王爷将阿九带走,是,是因为阿九冒犯了他,所以……”
一旁静静倾听的阮静桥突道:“九姑娘这么温婉可人,又怎会得罪了洛王爷?”
我苦笑一声,没有作声。
绝绝一双妙目在我脸上逡巡半晌,想要寻找出点端倪来,但见我低垂着眼帘,一时也无法追究询问下去。
末了,她笑道:“人都说女人的心海底的针,依我看哪,男人的心才是笼罩在云雾中的,就连这般冰雪聪明的九姑娘也有猜不透男人的时候,你们说,那我们这些愚钝的岂不是更没了活路……”
白子莲“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小嫂嫂,我怎的觉得你说得就像个怨妇似的?”
绝绝瞄了白子莲,半晌不言语,突然却也笑出声来,道:“好吧,算我是怨妇好了,过会儿等洛王爷来了,我倒要看看你心里怨不怨?”
白子莲羞红了脸,期艾地说不出话来。
阮静桥也笑道:“妹妹莫要害羞,你正好可以将那日他未听完的曲子弹予他听……”
白子莲掩住一张红透的俏脸,不依道:“两位嫂嫂,你们总要取笑人家!我不是说过了么,人家,人家只是觉得他,他是英雄,所以,所以……”
绝绝与阮静桥互望一眼,都忍不住含笑摇头。
阮静桥道:“好妹子,嫂嫂不捉弄你了,不过等会儿洛王爷来了,须得请你去带他四处逛逛园子才好,以尽地主之谊。”
白子莲的如玉雪白的脖颈也红透了,她娇嗔跺脚道:“嫂嫂们,你们……”
绝绝嬉笑道:“好么,好么,不说了,等客人来了再说吧。”说完用一双妙目扫了我一眼。
而我低垂着头,心里一紧,手里的丝帕被我揪在手心,手指缠绕着不停扭转。
怎么,他,他也要来么?
那,那我,我还是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