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蜿蜒,像一声绵长叹息。「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天色泛着浓浓蟹壳青。
肆虐晨风里,仅有一辆华盖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
马车四角悬挂风铃,篆刻符箓的黄金铃舌一动不动。
周遭树冠乱舞,阴侧侧的。
相比之下,风铃安静到近乎诡异。
“苏娘子这是睡着了?”
“是。”
驾车人嗤笑。
“离家百里,远父母至亲,去到京城伺候那位阴晴不定的大人物。不哭不闹,不吵不叫,揣上一袋糕饼就凭咱们俩摆布,当真好哄。看来消息不错,扶光郡太守之女是个十足真傻子。”
车里女子没接话。
驾车人又道:“你是没瞧见,上车那会子,她亲娘,那位太守夫人哭天喊地的模样,三四个下人围着才算拉住。不知道的,以为我们钦天监改了招牌,专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分明是她爹——”
话头骤停。
拉车马匹突然躁动起来,奋蹄直跑。
带着车室向前。
浓酽的树影飞快从窗边掠过,黑马不时发出几声焦躁喷鼻。
“怎么?”
“没什么。给马遮眼的黄符不知几时松的,马儿嗅到妖气了点惊吓。杀了阎王,小鬼要来寻仇,左右无事,不如我们陪这些妖物玩玩。”
“不要胡闹!鲍罗,苏娘子没见过妖!”
车里女声明显不悦。
驾车的鲍罗顿住,回看车门一眼,片刻后,松了掐诀的手。
“是是是,黄独师姐教训的是。”
车上这位是吓不得,伤不得,一根发丝掉不得,一口热气吹化的雪人儿。
这句话鲍罗没能说出口。
因为车里传来一道娇婉的声音。
和黄独冷硬的声线不同。
这女声又清又柔,裹了糖霜淋过蜜似的,直娇到人嗓子眼里。
甜度适宜。
一不留,还会从嗓子眼儿滑进心坎里。
活活酥掉半身骨头。
“姐姐,我们到京城了吗?”
“姐姐睡了不曾?累不累?”
“只管挨着我,美娘的手热,可以给姐姐捂一捂。这样呢,暖和些了吧。”
几句话,让一路叽叽呱呱的鲍罗也安静下来。
他驾车看马,耳朵却竖得老长。
想也知道,像黄独这么冷的性子,对着苏美娘,要么摇头、要么点头。「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是以没听见两人对话。
只有苏美娘一个人说个不停。
傻子。
这是个没什么戒心,对人热络的傻子。
鲍罗心说。
那厢里,黄独被几声姐姐喊得轻飘飘的,竟然红了脸。
任由苏美娘把自个的双手笼住。
一点点递来温度,她的手心又香又软。
到底是闺阁小姐。
这巴掌大的小脸近在咫尺。
粉浓浓。
白馥馥。
说话时还会露出两颗糯米白牙。
苏美娘才睡醒,眼尾揉得有些红,披身的狐绒毯子滑到腰际。
小髻睡歪了,一支铃兰簪子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要从她丰浓发丝里掉出来。
实在惹人怜爱。
人如其名。
一看就知道,这是娇养在闺阁里的花。
更是爹娘口中珠,掌中玉。
黄蟒妖在扶光郡作乱数载,到处奸淫少女,泄阳产胎,苏美娘有这样的美色还能毫发无损,全赖有个做太守的爹。
只可惜,
到底是个痴儿。
如果苏美娘不傻,她该听过相国大人的威名。
此时该惴惴不安。
该惶惶难定。
也许宁可去死,也不愿意上京做个玩物。
总之不会到如今,还想着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捂热手心。
天生痴傻,是她不幸。
被生父用来做仕途垫脚石,是她不幸。
那么有没有一桩幸事呢?
或许有吧。
黄独想到心头发堵。
竟也多愁善感起来。
此时,苏美娘换了个姿势。
她跪坐起来,支开后窗,挺着薄瘦的背趴在窗沿,看着逐渐远去的城门楼子。
“怎么只有美娘拳头大啦?”
她团着手比划,痴痴地嘀咕。
“城门点灯了呢,阿爹知道美娘爱看灯,常常在家中点灯,他和娘亲都在等美娘回家呢。”
同车的黄独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嗯一声。
天上北辰闪烁。
默默无言。
马车抵达京畿已是午时。
没回相国府,反而奔着城郊外一处别业去。
——逐鹿台。
这里金碧辉煌,瓦浪绵延。
着实富贵惊人眼。
绝对不是扶光郡小小太守府能比。
时人都说,就算大富豪石崇带着他的金谷园来了,也要叹一声不如。
但苏美娘从小就是个痴儿,又兼爹娘爱护。
她不知道美丑,分不清善恶,当然也不明白富贵在天和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区别。
“现下可以吃酥黄独了吗?”
下马车后,她仰着一张小脸,满眼雀跃。
把老管事问得一愣。
京城酥黄独,好吃。
京城的滴酥鲍螺,好吃。
不能怪她。
要怪就怪黄独和鲍罗,他们俩的名字和这两种吃食太像了。
苏美娘说得咯咯笑。
全场只有她一个在笑。
逐鹿台大小十几名管事你看我,我看你。
不过半柱香,诺大逐鹿台,徐家上千家奴,都在议论一件事
——相国大人点名要的女人,竟然是个傻子。
傻归傻,主子养的狗尚且不能怠慢,何况女人。
苏美娘被安顿下来。
不但吃上酥黄独,滴酥鲍螺,还有荔枝好郎君。
“再高点!”
“再高点!”
“美娘赢了,你输了!”
“什么是算筹?”
“这算几个筹?美娘赢是不赢?”
“当真赢了?!你不骗我?”
西苑一下热闹了。
数个时辰,不断听见少女的笑声。
逐鹿台最不缺下人。
二三十人,别事不干,专门在西苑陪着苏美娘玩耍。
从打秋千玩到斗草,再到锤丸、投壶、樗蒲。
通通玩了个遍。
这些人各怀鬼胎。
哄着傻子玩乐没意思,但陪着貌美如花,相国大人点名要的傻子玩乐,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意思的。
赌就赌个,她好看,不定受宠。
将来,能从傻子这里捞到些好处。
一直到日薄西山。
苏美娘突然提议要玩踩影子,她来扮小鬼,举头三尺有明,所以鬼不能抬头,只能低头,但谁的影子若是被她踩着,就算输,轮到被踩那个做小鬼。
简直三岁小孩把戏。
再大一岁的小童或许都不屑玩。
可摸清苏美娘底细的下人们却颇热情。
一个个簇拥着她,夸她这玩法新。
苏美娘当然信了。
“娘子快来追我,奴婢是春晓。”
“奴婢是小满。”
“娘子担心脚下,奴婢婉容在这呢,娘子来踩奴婢影子吧。”
……
满园金灿灿的光。
人声此起彼伏。
气氛欢快。
苏美娘玩得不亦乐乎,腰间环佩打架。
两轮下来,众人很容易地发现比起守住影子,苏美娘更爱扮演踩人影子的小鬼。
陪玩,陪玩。
半个主子的喜好,怎么能忽视?
于是众人都躲着她,身法灵巧。
不像苏美娘,总是慢几拍子,而且不知道变通,旁人闪开,她会先停顿一下,愣上几遭,才能继续找影子。
异于常人的停顿,总透出一股傻气。
好在如花似玉的容貌,能替她遮掩几分。
不过众人也不瞎。
多看几眼,就知道是个傻的。
“不要动!”
“不能动的!”
“美娘踩住你了,不许动!不许耍赖!”
满园笑声早就中止。
苏美娘没察觉,她兴奋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男人,粉嫩指尖快戳中这人鼻端,“该你了,你来做小鬼。”
周遭一片吸气声。
迟钝的苏美娘浑然不觉。
玩得太疯,她出了些汗,正用手背抹腮帮。
小声地喘着气。
娇娇的。
怯怯的。
天边晚霞火烧一样红。
男人一身紫袍朝服,皮肤过度白皙,姿仪甚美,只是冬日里看着,穿得未免太少。
连累俊秀五官一快受冻,冰冰冷冷,显得不近人情。
他端详苏美娘的眼,像要吃人的渊薮。
“王献容啊王献容,想你何等清高,竟会投成傻子,这一世做傻子,滋味如何?”
徐星朗突然展颜。
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琅琊王氏,名门高族。
自诩人中龙凤,誓杀天下大妖。
原来你也有今日。
男人逆着金光,喉头滚动,又溢出几声称得上朗阔的笑。
很悦耳。
像玉石碰撞。
徐相国不笑还好,这一笑,满园下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瞬间鸦默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