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里的事情?” 舒瑾城轻声问。『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嗯……” 狗子点点头:“虽然学校都不要钱,但是家里除了我就没男人了,去上学,娘就没有饭吃。”
“你们的学校都是免费的?” 舒瑾城心里不好受,但还是对狗子的话有些惊讶。
“是啊,舒小姐。” 刚刚那个李老三凑过来了,他学着唐处元对舒瑾城的称呼拍起了马屁:“咱们王景司令好啊!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上小学一分钱都不要,那学校校舍修的,比县政府都好!”
“是的,司令还在木喀挑选有潜力的青少年,送入蜀都的陆军军官学校。我就是被亭帅这样挑选出来的。” 唐处元在一旁补充道。
“司令为西川做的贡献真不小。” 舒瑾城若有所思。
“那是的!跛……西南王当大帅这几年,咱们这山坳子里土匪少了好多。没得西南王,我们哪里敢独自翻山哟。” 李老三在一旁说。虽然是为了讲好话,但是这句话说得是十足真诚了。
“这里地势如此险峻,气候也变化多端,想必路上死了不少人吧。” 舒瑾城问。这时他们走在一个缓坡上,背着两个人那么高的茶包的李老三可以和舒瑾城并排而行。
“死人,当然死人,这几百年死的人的尸体堆起来也能把山沟沟填平了吧?炉多城外有个白骨塔,就是给那些到了城外还屈死的枉死鬼修得坟。” 李老三咧嘴,露出了吸烟叶而焦黄的牙齿:“可靠山吃山,县城里都是茶庄,我们不干这营生,也没什么别的活路。”
“若是有一条连接雅安和炉多的公路就好了。” 舒瑾城思忖。
“那得多少银子啊!我们镇子上都没公路呢。” 李老三撇撇嘴,“我看等到下辈子,等到我孙子的孙子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不,李老三,你要相信,总有一天公路会有的。” 舒瑾城望着崎岖的山路坚定地道。
一行人又走了半个小时,便到了二郎山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两队人各自休息。舒瑾城让唐处元在原地待命,自己带着狗子走到李老三和其他背夫身边,问道:“老乡们,你们是不是来过很多次炉多城了?”
“是啊,我们每年都来。” 背夫们回答。他们现在都知道舒瑾城是好人,又是个长得白净漂亮的姑娘,也就愿意和她聊天。
“那你们可不可以跟我介绍一下炉多城?” 舒瑾城笑眯眯地问。
“当然可以。” 大家七嘴八舌的答开了。舒瑾城的专业访谈是本行,提问和接话很有一套技巧,很快就和大家聊得火热,甚至连哪个锅庄的老板娘长得最美都打听出来了,让在远处观察的唐处元自叹不如。
直到太阳西斜,一行人才终于翻越了二郎山。
二郎山这头羟人的风情就更足了。煨桑的烟火从寺庙的金顶直直升向天空,狭长的青稞地里点缀着四四方方、石头垒砌的碉房,洁白的石塔在山顶耸立。
这里离泸定县很近,一条奔腾的大渡河从中劈开,两岸山压着山、山连着山,看不见尽头。沿着峡谷走了一小阵,很快便到了岔路口。
“姐姐,我们不进泸定县,要往山坳里的幺店子住。” 狗子被李老三拉下了马,恋恋不舍地和舒瑾城道别,走向背夫们的队伍。他在背夫们的帮助下重新背上了自己沉甸甸的茶包,小小的身躯重又被背夹子压得十分佝偻。
“等一下。” 舒瑾城忽然叫住狗子,走上前去,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塞进他湿润却粗糙的小手里。
“拿上这个,给你妈妈买药。龙腾小说 ltxsba @ gmail.com明年农闲的时候,回去上学吧。”
“嗯。” 狗子低低地应了,使劲将那两枚银元收进掌心。
“狗子,别磨蹭了,等下幺店子里要没得铺位咯。” 李老三在不远处催促,狗子这才将银元贴身收好,拄着丁字拐,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背夫们走远了。
“你把钱给他,他也不一定能回去上学的。” 赤松望着那群背夫远去的背影道。
“我知道,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舒瑾城翻身上马,沿着大渡河往泸定县走去。一次偶遇不能改变一个群体的命运,但技术和基础设施的变化却可以。
大渡河在夕阳下怒吼,一条细如孤蛇的索桥横挂于其上,在风中岌岌可危的样子。舒瑾城知道那是大渡桥,谁能想到,这样摇晃的铁索和不甚坚固的木板,竟然负担着百年间汉喀两地沟通的重任。
她来到了桥边,遥望巍峨的雪山,仿佛看到洁白的哈达和风马旗在迎风飘扬,一个因遥远而秘的文明向她敞开了胸膛。
她突然感到胸膛有一种震动,眼眶也些微湿润了。
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站在大渡河旁边,她越发感觉到渺小。前世,今生,所有不能超脱的过往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在这大地的褶皱上,她不过是个无知的行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玉崩雪山白狼王
玉崩雪山白狼王
舒瑾城坐在木桌旁,借着天光,又一次打开了那本不算陈旧的探险笔记。
这是英国探险家爱德华·肯特923年探索木喀留下的笔记,里面记载了不少木喀地区独特的地理、水文、植被状况,和羟族的独特风俗。
“那些没有开化的野蛮人被称为生番,” 他记载着,“还保留着与西伯利亚萨满教派相似的野蛮信仰。他们留长发,穿羊皮裘,将半个身子袒露在高原寒冷的空气中。他们看到我要么恶狠狠地吐口水,要么伸出舌头做一些怪样,动机令人不解……”
不过最不寻常的是他日记末尾记录的那个“埋藏宝藏,吞噬灵魂”的“魔鬼洞窟”。
舒瑾城是在伦敦的旧书店找到这本笔记的,翻到最末一页时,她便移不开目光了。
“那里被当地人称为魔鬼的禁地,时常传来鬼魂哭嚎之声。我那勇敢强壮的羟人向导听见我要去这个地方,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直到我塞给他三块羟银,才勉强同意送我到洞口……
山洞的石壁上刻着许多表达战争场景的壁画,上面时常出现一个似狼似狗的动物,我猜测也许是新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的遗迹。当我想继续探查之时,洞内忽然传来了狼嚎般的凄厉声音。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我的向导冲进来将我拉出洞窟,绝不准许我再往前进一步,我只好先同他回去,等我和同伴汇齐后,再重探洞穴。”
肯特详细记录下了洞窟的方位,可他不久就被直属王景管辖的虾尓土司驱逐出境,这本日记也就戛然而止了。
正是这“似狼似狗”的壁画让舒瑾城十分在意。
她自幼熟读史书,知道木喀是《后汉书·西南夷列传》所记载的白狼古国所在地。白狼国曾经派使臣入中原朝见,也创造过辉煌的文明,但最后却不知何时泯灭于历史之中。
而白狼国的图腾,正是白色的巨狼。那刻在岩壁上的“似狼似狗”的生物,会不会就是白狼国的图腾呢?
如果壁画的内容真的是战争场景,会不会与白狼国的陨灭有关?而那个洞窟内埋藏的宝藏,又会是什么呢?
国内科学的考古事业刚刚起步,如果洞窟真的是白狼国的遗迹,那将会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虽然那不是她一个人类学家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可是那个洞窟究竟在哪里呢?肯特虽然记录下了山洞的地形方位,但却没有写下那座山的名字,或许是怕别人得到这本日记,捷足先登。
虽然根据前面的内容可以推断出洞窟在木喀北部,虾尓土司的领地范围,但木喀向来是山叠山,山连山,实际方位根本确定不了。
舒瑾城将日记摊在桌子上,捏了捏眉心,忽然听见门口有动静。
她回过头,见是昨天救下来的赤松站在门口,他拄着一根松木削成的拐杖,手里提着一个小箩筐,箩筐里装着鹅蛋大小的黄绿色带刺水果。
“舒小姐,这是泸定的特产‘仙桃’,你尝尝看。” 男人微跛着走到舒瑾城身边,将箩筐放在木桌上。
舒瑾城站起来,将自己的凳子让给赤松坐,好地拿出一颗仙桃研究,道:“这不是仙人掌吗?原来仙人掌也可以食用?”
“很酸甜多汁,你可以试试看。” 赤松唇角微勾。舒瑾城咬了一口仙桃,果然是很独特的风味,还未来得及下咽,就见赤松望向了她的笔记,道:“舒小姐想去狼眼洞?”
“咳咳。” 舒瑾城差点被仙桃呛到,将吃了一口的仙桃放在桌子上,急忙问道:“你知道这个洞窟?”
男人缓缓点头,道:“这是玉崩山的狼眼洞,被当地牧民称为‘被诅咒的洞窟’。”
“你知道到这条洞窟去的路线吗?” 舒瑾城的声音微微缩紧。
“你想去?” 男人反问。
“是的。” 舒瑾城点头。
“恐怕很难。”
“为什么?” 舒瑾城不解地问。
“从南边往狼眼洞走,必须翻过玉崩山。玉崩山海拔五千米,山腰上已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如果遇到了雪暴,则更加危险,没有有经验的牛厂娃带路,几乎不可能生还。而牛厂娃——也就是牧民畏惧这个被诅咒的山洞,轻易不愿意靠近那里,更不可能带一个年轻女子翻山。”男人耐心地解释道。
“可我千里迢迢来到木喀,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舒瑾城低头看手里的日记,冻得红肿的手指捏着那页被翻薄了的纸,暗下决心,“我一定会找到翻过玉崩山的方法的。”
望着舒瑾城认真的眉眼,男人冷琥珀般的眸子骤然柔和下来,道:“如果你定要去,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从玉崩山的山腰穿过,走一天左右就能到达狼眼洞。小时候我跟着马帮躲避土匪,曾经走过这条路。”
舒瑾城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又狐疑地抬头打量起男人。这一切未免有些太巧了,一个路上随意遇见的男人,竟然知道这个洞窟,还主动提出要带她去,能够这样轻易相信吗?
赤松仿佛明白舒瑾城的疑虑,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舒小姐也要去登家锅庄,到时候只要和登云阿佳锅庄主说一声,她必然会同意。羟人重情,你救了我的命,我愿意无偿地帮助你。”
也是,我们的目的地都是登家锅庄,到时候自然能够验证赤松的身份。登家锅庄是炉多城最大的锅庄,又是王景的势力范围,应该可以信任。
而且,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学者,也没什么好图谋的了。不对,他刚刚是不是说了“无偿”这个词?舒瑾城想想干瘪的钱袋,心里微微一动。
“但你身上还有伤,这样长途跋涉会有困难。” 虽然意动,舒瑾城还是保持了冷静。
“早上换药的时候唐队长看过了,不是什么大伤,将养几日就好了。” 赤松无所谓地道:“舒小姐若要去北部,也要在炉多城准备补给和武器,这都需要时间。”
有道理,舒瑾城点点头道:“去玉崩山的路线也需要具体敲定,路上还要雇佣一些脚夫,确实不能着急。”
她漆黑的眸子望着赤松,真诚地道:“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炉城岸边流水长
炉城岸边流水长
收敛住激动地心情,舒瑾城与赤松和士兵们很快又上路了。
走了两日,他们终于见到了两山包夹、一河穿城的炉多城。
炉多城是木喀地区的首府,汉蕃通商的重镇,城中最显眼的就是一群群高大宽敞的青瓦四合院建筑,这是炉多最有名的交易中介场所——锅庄。不论是从西域高原还是东境汉地往来的商人,都要在不同的锅庄里进行交易、休憩、住宿。而锅庄主则在每笔交易成功后进行抽成。
当舒瑾城和她身后的士兵策马来到登家锅庄的大门前时,街上的行人和院坝里身穿华贵皮袄和绸缎的商人都投来了好的目光。
“怎么走了这么些天,我都等不及了!”
伴随着爽朗而明亮的声音,一个蜜色肌肤的高挑美女端着犀角杯从锅庄里迎出来。
她身穿火红皮衣衫,配五彩绸银腰带,头上许多小辫被红黑相间的丝线系成一大股垂在胸前,上面还装饰着小巧玲珑的绿松石和琥珀。配着灿烂如朝霞的笑容,这女郎实是如花如火,令人移不开目光。
舒瑾城一下马,女子便一把揽住舒瑾城的手,大眼睛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她一番,用羟语说:“真是个大美人!让我都自惭形秽了。”
四周立刻响起了口哨声和起哄声,有些站在舒瑾城背后的人大喊:“登云阿佳才是我们炉多第一美人!”
舒瑾城却心中一凛。她早在伦敦的时候就跟一名卫央的白羟贵族小姐学习过羟语,也能阅读羟文经典,但是她却听不明白这个美女和周围起哄的人在说什么。
“登云阿佳是这里的锅庄主。她说,你是比她还要美丽的大美人。” 赤松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在舒瑾城耳边低低地翻译。
“啊,这不是我们登家锅庄最宝贵的……” 登云阿佳妙目扫向赤松,忽然将语言换成了带西川口音、不甚标准的汉语,赤松冷冷的目光和她在空中一碰,她又笑着接下去说,“翻译赤松吗?”
看来赤松的身份没有疑问了,舒瑾城心里一松,思绪飘到了遥远的玉崩山狼眼洞,露出了淡淡地笑意。
登云阿佳半搂住舒瑾城,一股淡淡的奶酥味从她的身上传来,却并不难闻。
她亲热地将犀角杯举起,道:“我远来辛苦的尊贵客人,请饮下这杯欢迎酒吧!”
舒瑾城低头看去,犀角杯里是淡青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醇香。
“你若不能喝就不用喝。” 赤松道。
可舒瑾城压根就没想拒绝,这一杯酒是欢迎酒,自然要喝下才能显出自己的真诚。于是她仰头将一杯酒饮尽了。
并没有预想中的辛辣,竟然很好喝。
“城妹是个爽快人,我喜欢。” 登云阿佳见舒瑾城并不扭捏,更加开心,挽着舒瑾城的手和她一起走进铺满鹅卵石的院坝,“我早给你准备好休息的地方了,你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