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龙作为一个上位者,同格格沃一样,对于蛊是否存在持有疑虑,他真正在乎的是蛊在苗疆各部之中的影响,是作为蛊代言人的尊者可以发挥的巨大作用。更多小说 LTXSDZ.COM
叶小天也不信有什么蛊。作为天牢狱卒,他见多了落败的高官,早就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决定世间一切的,是实力和智慧!即便真有明,那也不可能管得过来芸芸众生每天这么多的繁琐俗事。
杨应龙道:“还有,如果尊者还没选定继承人的话,那么……我希望你能为格格沃长老说几句好话。呵呵,尊者听到了,蛊也就会听到,这对格格沃继任尊者将会有很大帮助。”
杨应龙见他低头沉吟,微微一笑,“啪啪啪”地三击掌,刚才跳绿腰舞、胡旋舞和肚皮舞的六名舞姬便莲步轻移、翩翩而来,一直走到叶小天身前才敛袖收势,俏生生地站住。
杨应龙道:“杨某的身份,你应该已经清楚了。只要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就收你到我手下做事,绝不会亏待了你。这六个女孩儿你若喜欢,也全都送与你,如何?”
六名训练有素的舞姬粉光脂艳地站在叶小天面前,听到这句话,六双灵动妩媚的大眼睛一齐注视着她们未来的新主人,兴奋的眼中微微露出些许羞涩,两腮浮起两抹动人的嫣红,好似初绽的两瓣桃花,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腻脂如玉,暗香浮动,只要点点头,帮杨天王适时地说几句好话,便是六个活色生香的天生尤物到手,从此左拥右抱、夜夜春宵,世上又有几个男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叶小天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杨应龙许诺给他的真正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从此跟在杨应龙身边。
跟着这个播州的土皇帝,只要能够得到他的信赖,成为他的心腹,那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人物,到时候财帛女子还不是予取予求?
叶小天是个出身低微的年轻人,这世间有许多诱惑是他极度渴望的,比如金钱、地位、美女、权力、尊荣。可他特殊的生长环境,又使他比大多数同龄人具备更多的理智和自制力:为什么杨应龙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大人物,肯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拉拢我这样一个小人物?为什么他笃定我会在尊者面前起大作用,仅因为尊者说过一句想跟我聊天?这太荒唐了吧?
杨应龙太慷慨了,叶小天心中警铃大作。眼前这个人,是杨天王,他的饵是那么好吃的?叶小天当然不会蠢到去问他为何这么看重一个隐居深山的秘教派的精领袖,他很认真地想了很久,才缓缓点头道:“我答应你,但是我不能保证我的话真能对尊者有什么影响!”
杨应龙微笑起来:“有你这句承诺,那就足够了。”
酒宴结束,杨应龙飘然离去。那些力士、豪奴眨眼间把锦帐行宫拆除,原地连一点瓜果皮核都没留。
山坡上,叶小天看着空寂一片的草地,慨叹道:“杨天王真是好大的排场,笙歌曼舞、锦衣华帐,倾刻间来,倾刻间去,叫人仿佛做了一场华丽的美梦,所谓王侯也不过如此了吧?”
展凝儿撇撇嘴,不屑地道:“很了不起么?如果我想,我也可以!”
叶小天道:“你外公是土司王嘛,当然可以啦。嗯,豪奴美婢,锦帐醇酒,邀我饮宴的此间主人却是一个妙龄美貌少女,这可不就是文人墨客笔下的狐仙故事么?嘿嘿,一定香艳旖旎得很啦。”
展凝儿乜着叶小天道:“又开始做梦了,我邀你来做什么?切了你做太监么?”
叶小天道:“凝儿姑娘,你可是个姑娘家,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
展凝儿扬起下巴道:“嘁!我霸天虎有什么不敢说的?”
叶小天忽然笑起来:“是啊,这儿又没有什么文人才子,你当然不用装温柔淑女了。”
展凝儿冷哼一声,刚要反唇相讥,忽然想起若非他出面揭穿,自己还要被徐伯夷那斯文败类骗得死心塌地,怒气便小了些。这时山间忽然吹来一阵风,有细沙被卷起,展凝儿登时迷了眼睛,泪水长流。她眨了眨眼睛,偏偏那沙子不肯随着泪水淌出来。
叶小天看着展凝儿难受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帮你翻翻。”
展凝儿本来不情愿,可那沙子磨得眼睛实在难受,自己又无法弄出来。她本是苗疆女子,性情爽朗,不似汉家女一般扭怩,便大方地点了点头。叶小天凑上去,道:“你仰起脸来。”
展凝儿乖乖仰起小脸,叶小天小心地翻开她的眼皮,寻找那粒顽固的沙子。
这时安南天和毛问智刚刚走到山下,毛问智向山上一指,道:“就是那……哎呀娘吔,俺大哥这是嘎哈呢?哈哈哈……”
站在两人的角度看去,展凝儿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叶小天怀里,叶小天则捧着她的小脸深情地吻下去,那姿势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山坡下,毛问智兴高采烈,安南天则目瞪口呆。
毛问智转眼看到安南天的色,小心地道:“安大哥,你生气啦?”
安南天道:“我生个屁的气啊?要是有人能把这丫头收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
毛问智道:“就是啥啊?”
安南天叹了口气,郁闷地说道:“他怎么就亲起来没完了呢,倒是让凝儿喘口气儿呀……”
毛问智道:“你这表哥当得……可真体贴!真的!”
山坡上,叶小天用力吹了几下,可那粒顽固的沙子还是不肯出来。展凝儿眼睛被他一吹弄得更痛了,气恼地跺了跺脚:“你行不行呀?”
叶小天道:“怎么不行?是你眼皮太紧了。你别动,马上出来,马上就出来。”
叶小天无奈之下使出了绝招,伸出舌尖飞快地一卷,然后如释重负地松开展凝儿,微笑道:“这下好了吧?”
展凝儿微微闭着眼睛转了转眼珠,果然不痛了,只是……
展凝儿用一只眼睛瞪着叶小天,怒道:“你拿舌头舔我?”
叶小天摊手道:“不然怎么办?就是弄不出来啊!”
展凝儿恨恨地飞起一脚,早有准备的叶小天飞身就走,叫道:“喂!你不要恩将仇报啊!”
山脚下,安南天见此情景对毛问智说道:“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这种女人,有人要就是她的福气了。”
毛问智道:“作为表哥,这么说自己的表妹不太好吧?”
安南天唏嘘道:“我要不是她表哥,早就诅咒她一辈子嫁不出去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说起来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惨不忍睹呀……”
毛问智:“……”
叶小天和展凝儿一个跑一个追地从山上下来时,安南天和毛问智已经不见了踪影。
素知表妹脾气的安南天才不会蠢到留下,一向男儿性格的表妹这还是头一回跟男人这么腻歪,万一她不好意思了,想“杀人灭口”怎么办?
看着叶小天远去,展凝儿站住脚步,眼渐渐复杂起来。不知怎么的,这种亲密的接触,忽然让她有了种很特别的感觉,她说不出来,只觉得心烦意乱。
叶小天跑进村子,回头看看展凝儿没有追上来,不由松了口气,他还真有点怕那个霸道女子。目光一转,忽然看见湖对面那座气势恢宏的圣殿,叶小天不由站住了脚步。
湖面上正有一叶小舟破雾而出,船头站着一个少女,穿着极简单的衣服,以致婉约动人的身材曲线一览无遗。叶小天不认得这个仙妃般的美人,但他认得这个女子的装束,她来自殿,她是妃。叶小天心道:“莫非……那位侍尊者要召见我了?”
那个妃果然是奉尊者之命来邀请他的,叶小天跟着她登上小舟,再度来到殿脚下。01bz.cc妃没有把他引入大殿,而是领着他绕着大殿向后面走去。
大殿外是一排排巨大的石柱,走在这宏伟的建筑脚下,人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身的渺小。殿的侧后方有一座楼梯,楼梯有些狭窄。妃在最高一层的通道口停住了,回身向叶小天微微一笑。叶小天跟在她的身后,嗅着似麝如兰的幽香,看着她那娇嫩柔细的小蛮腰款款地扭动,圆滚滚的臀部上薄如蝉翼的绯色小裙轻轻摇摆,无疑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当这个妃转过身时,叶小天的目光早已移开,脸上是坦然、从容、真诚、亲切的微笑,一派君子之风。妃向他嫣然一笑,朝拱形通道内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自己进去。叶小天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通道很长,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两侧石制的雕像仿佛也要活过来似的,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使得叶小天的呼吸越来越压抑。一直走到通道的尽头,眼前便又明亮起来。
叶小天已经来到殿的后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空中花园。花园建造在下方殿堂的屋顶,各种花异草,古树老藤,还有挂着累累果实的果树,甚至有一道喷泉把澄澈的泉水喷吐到空中,再浇落到一具巨大的石雕上。
叶小天先是有种惊艳的感觉,然后他就看到了侍尊者。
尊者蹒跚着走到花园的角落,在一条长椅上坐下,示意叶小天坐在身边。
尊者笑眯眯地开了口:“你叫叶小天是吧,你是哪儿人呐?”
听到叶小天的回答后,尊者用缅怀的语气道:“京城?我去过那个地方,年轻的时候我曾游历天下呢。”
尊者唏嘘感叹了一阵,对叶小天道:“对了,你上次对我说的那个西方教派,他们漂洋过海到京城传教了?可否对我说说他们的事情?”
叶小天对此自然知无不言,不过他所知其实也有限,但尊者听得很认真。
尊者扭头看向远方,缓缓道:“有人有野心呐,觊觎尊者之位,私下串连,勾结外人,试图谋夺宝座。而且,他的野心不仅仅是做尊者,还有更大的目的。蛊教传承已近一千五百年,我希望它能好好地存在下去,而不是被人利用,就此断送千年传承!”
叶小天很惊讶,他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连杨应龙与格格沃长老私相勾结的事都一清二楚,甚至……杨应龙想收买自己的事,想必他都心中了然吧,否则他何必跟自己说这些话。
尊者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着对叶小天说道:“杨应龙那个人,心术不正!别看他天赐丰盈,早年发达,功成名就。现在若不知收敛,早晚必遭灭族之灾……你离他远一些。”
一个异的念头突然跃上叶小天的心头:“什么天年将尽?别也是这老头儿搞的鬼吧!他故意装着要死,趁机把那些魑魅魍魉野心家都引出来,好一网打尽?”
尊者莞尔道:“不,老夫是真的天年将尽,快要死啦。”
叶小天被他一语道破自己心事,只惊得目瞪口呆,汗毛都竖了起来。
尊者向他眨了眨眼,眼中有些孩子气的调皮:“你别忘了,我可是蛊侍者,不是也是半了。,固然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总要比凡人本事大一点,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尊者突兀地问道:“你觉得德瓦这个人怎么样?哦,你应该称呼他为格德瓦,他是殿的八大长老之一。”
叶小天摇了摇头:“这位长老,我不曾见过,只听格哚佬说起过他。”
尊者笑了笑道:“嗯!他一向本份,不大在外走动,自然不像格格沃一样招摇。呵呵,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啊。”
尊者有时候给人一种很睿智、很精明的感觉,有时候又像一个普通老人,思维跳跃很快,突然想起一个话题便跟你扯上几句,等你注意力刚刚集中在这个话题上了,他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叶小天只能顺着这位老人的意思,陪着他东拉西扯。
直到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尊者才意犹未尽地放他离开。
拱顶长廊的尽头,那个美丽妖娆的妃竟然还侍立在那儿等候。
走在体态妖娆的美人儿身后,偷窥她香艳似雪的身姿,嗅着她幽幽浮动的暗香,叶小天在可以洞烛一切的侍尊者面前那种如履薄冰的紧张心态才渐渐松弛下来。
但是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登岸,就被杨应龙的人截住,叶小天马上明白杨应龙一直派人监视着他的行动。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杨应龙的住处。
杨应龙看着叶小天,微笑道:“尊者果然接见了你,直到傍晚才让你回来,对你还真是青睐有加呢。怎么样,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叶小天刚想有所隐瞒,心念突然一动,便把他和尊者相见交谈的内容对杨应龙和盘托出了,就连尊者懂得读心术,并且知道杨应龙别有用心的事都讲了出来。
杨应龙对叶小天的坦诚很满意,突然对叶小天道:“你不晓得,曾经有一任蛊侍者,把尊位传承传给了一个劈柴人。”
叶小天轻轻“啊”了一声,道:“这个……我倒是听展姑娘提起过。”
杨应龙笑吟吟地道:“那么她有没有说,那个劈柴人就是这一任蛊侍者?”
叶小天这才真的大吃一惊,想起他今日见到那位侍尊者之时的情形,尊者气度雍容,谈吐优雅,还真的无法和一个殿里的劈柴仆人联系起来。
杨应龙负着双手踱来踱去,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对叶小天说道:“你做得很好。看样子尊者还会见你,你只管顺着他的意思陪他聊天就好。至于进言一事,就不用提了。”
等叶小天一走,杨应龙便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他为何提起格德瓦?他最信任的人不是格峁佬么,难道格德瓦才是他属意的传承人选?这个老家伙一定是故布疑阵,可是……他真正选中的人究竟是谁呢?”
自从那天之后,尊者还是经常邀请叶小天聊天,毫不忌讳他有可能向杨应龙通风报信。在聊天的时候,尊者倒是不时通过叶小天暗暗敲打杨应龙,希望他知难而退,安份一些。
杨应龙也是一样,明明知道尊者可以通过叶小天知道他的态度,偏偏当着叶小天的面,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借叶小天之口向尊者表达了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来往的次数多了,叶小天同这位老尊者也熟悉起来,几乎快成忘年交了。这天又在楼顶花园陪尊者聊天的时候,叶小天壮起胆子问起了蛊教的渊源。这个教派立教已有千余年,却和洋鬼子有莫大关系,这件事一直令叶小天深为好。
尊者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苗人自古养蛊,但以前并没有蛊教,也没有蛊的说法。”
叶小天心道:“所有的,当然都是被后人一点点塑造出来的。就比如那老聃、关二爷、钟馗……不都是活生生的人,被人捧成了?”
尊者陈述原委,叶小天恍然大悟,难怪他在这里发现建筑、服饰等方面有许多和洋鬼子相似的地方。原来是有一个西方人早在千余年前就来到中土,学习当地山苗精通的蛊术,并以蛊术为根本创立了蛊教,由他一手设计并建造的殿当然有诸多西方风格。
尊者轻轻吁了口气,说道:“第一任尊者是西人,就像佛家的佛祖,但他一生的大部分岁月却是在这里度过。到他晚年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苗人,他一手创造的蛊教也传回了苗人手中,到我已经是第四十七代尊者了……”
尊者忽然闭口不言,眼睛缓缓阖起,脸上情变得古怪。
叶小天惊诧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过了一会儿,尊者突然张开眼睛,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叶小天吓了一跳。
尊者喘息着道:“大限到了,大限到了!呵呵,想不到我的大限之期就应在今日,我本以为至少还能再撑一个月,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啊。”
尊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拉着叶小天走进殿。
侍卫长宝翁急忙迎上,尊者在他耳边秘语了几句,宝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尊者色庄严道:“你遵命行事,我会立即启动蛊大阵封闭殿,外人一律不得进来,快去!”
叶小天被尊者带进殿内一座石室,两人相对而坐。
“把你胸前的那个木佛拿给我看。”尊者的口气不容违逆。
叶小天摘下递给他:“尊者,这是母亲让我从小佩戴的一件饰物,你以前见过?”
“当然,这是我送给你母亲的。”
“什么?”叶小天吃惊地站了起来,“母亲说,这是在香山天齐庙,天韦陀送给她的信物。”
尊者脸上露出秘的笑容,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叶小天,叹息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二十年前,我游历到京城,借住在香山天齐庙中,看到大殿之上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姿容秀丽,身段婀娜,不由得红鸾星动。可巧的是,当晚妇人留宿禅房,我便在她的茶水中做了手脚。”
叶小天瞠目结舌,吭哧道:“可……可我母亲说,当晚室内金光闪耀,天韦陀降临……”
“我不但会下蛊,也是用药的高手,下到你母亲茶水中的药不仅催情,还能致幻。我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但一定是她心目中最崇拜、最不能违逆的人物。那妇人果然欢喜配合,跟我春风一度。”
叶小天有点明白了,讷讷道:“怪不得这个小木佛没人认识,原来……”
“我下的药还有促孕的效用,料定她当晚必定珠胎暗结。临走时,我将亲手雕刻的这个小木佛赠给了她,并嘱咐她一定将你好生养大。我本没想到今生还能跟你相见,可你第一次来到殿,看到你的长相,又看到你佩戴的木佛,我就知道,这是天意……”
尊者很激动,身子颤抖如同打摆子,他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沉稳地道:“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暗中布局、筹划……”
“当当当当当……”殿上空响起了急促的钟声,一队队的武士迅速跑来,把整座殿团团围起,这么多的人,真不知道他们平时都待在什么地方。
格哚佬的部落就在殿对面,没有人比这个村落里的人更清楚殿那急促的钟声代表什么了。当钟声响起的时候,格哚佬立即带人乘着竹筏奔向殿,而村中许多老人妇女则纷纷走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殿的方向,更有人虔诚地跪在地上,向殿的方向膜拜祈祷。
格哚佬、展凝儿、安南天等人健步如飞地跑上石阶。
“站住!不许靠前!”殿武士一见众人靠近,立即兵戈相向。
格哚佬怒道:“你们看清楚,是我!宝翁,你个臭小子,你还是我部落里的人呢,居然也敢拿刀对着我,我可是你的部落首领。我要见尊者!”
宝翁沉着脸道:“尊者有令,任何人都不见。你们候在外面,如果尊者想见谁,我们自会为尊者传禀。”
“你……”格哚佬跺了跺脚,气得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可他也知道,这些武士只忠心于殿、忠心于尊者,别看这其中不少武士选拔自他的部落,可是自从他们成为殿武士,便不是自己所能调度的了。
又过一阵儿,杨应龙领着人从远处疾奔而来,走到近处时,杨应龙才恢复了从容的步伐。
看见格哚佬等人都肃立在殿前,杨应龙焦急的心情这才放松了些。他走上前来,问道:“殿鸣钟急促,可是尊者出了事情?”
宝翁欠身道:“杨土司,尊者降谕,所有人候在殿外面。不得谕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什么?”杨应龙抬头看了眼高高耸立的殿,脸色急急变幻一阵,大声道:“传承是关乎兴亡的大事,尊者怎么会对我们拒而不见?莫非你想软禁尊者,图谋不轨?”
宝翁脸色一变,怒道:“杨土司,我等是奉尊者之命行事!”
两下里正要兵戎相见,殿里突然一声高喝:“住手!”就见格格沃领着几个黑袍人急急走了出来,喝道:“宝翁,在你面前的是杨土司!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对土司大人动刀动枪?”
宝翁退到一边,欠身道:“格格沃长老,尊者有命……”
格格沃把眼一瞪,阴恻恻地道:“尊者有命,那也要分对谁。杨土司身份尊贵,就算让他进去,尊者也不会降罪于你。怎么,难道你对本长老也敢动刀?”
宝翁无奈,只得又退两步,欠身道:“属下不敢!”
格格沃冷哼一声,转身对杨应龙道:“杨土司,请!”
杨应龙走出几步,突然一回头,吩咐留在外面的部下们:“四下布防,不许任何人离开!”
杨应龙的部下都是军人,立即轰喏一声,持矛散开,于殿武士守卫的圣殿外围又布了一层防范。格哚佬冷笑道:“谁要走啦?你能见尊者,我也能。跟我走!”格哚佬挥了挥手,立即率领七八名贴身侍卫向殿中闯去。
众人闯进殿,往里飞奔。来到第九层,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拱形大厅,厅中金碧辉煌,灯烛如昼,大厅的尽头有一扇巨大的金色大门。
那些妃全都在这里,她们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杨应龙傲然走过去,立即就有一名妃站起,伸出玉臂拦住了他的去路:“杨土司,尊者现在谁也不见!”
杨应龙蛮横地伸出手中连鞘的刀,将那名妃的手臂格开,冷冷地道:“除非尊者亲自下令,否则谁能拦我!”
那些妃都站起来怒视着杨应龙,却有一名杨应龙的手下大步向前走去。众妃冷冷地看着,却也无人上前阻拦。
就见那名手下越走步伐越慢,头发迹般地变白,脸迅速苍老、褶皱,眼窝深陷。接着,白发脱落,浑身皮肉收缩,紧紧贴在骨头上,就像一个活生生的骷髅。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人整个身子也开始向地上萎顿,渐渐塌作一堆,皮肉全无,变成森森白骨,随即那白骨也化成了飞灰,地上只剩下一套衣服。
杨应龙的目芒倏地一缩:“千年蛊大阵?”
妃冷冷地点了点头:“不错!你有千年寿,那便走进去!”
千年寿,谁能活上一千年?
杨应龙望着近在咫尺的那扇门,脸色极其难看,他原地僵立很久,才缓缓后退道:“走!我们到外面等!”
杨应龙铩羽而归,格哚佬自然也没勇气闯进去,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又灰溜溜地走出去,来到了殿外面。
杨应龙在殿外徘徊,心中焦急万分:“消息很快就会传开,附近九峒八十一寨的生苗都派人赶来恭迎新尊者的诞生。到那时众目睽睽之下,可是什么手脚都做不了啦。莫非这个老家伙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想等各寨人都到齐了,再公开宣布继承人选?这个继承人……到底是谁呢?”
杨应龙并不怀疑尊者即将归天的真假,尊者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且“千年”这种蛊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一旦使用这种蛊术,施术者本人也会遭到反噬,必死无疑。所以除非面临十万危急的局面,又或者施术者本就生命垂危,否则他不会施展这门蛊术。
然而,尊者归天的事情既然不假,他封闭殿不许任何人进出是意欲何为呢?
杨应龙突然站住了:“只有一种可能——他在等人!”
杨应龙越想越有道理,尊者这么做,只能是在等人。他马上就要死了,却还迟迟不宣布继任人选,而是封闭殿,禁止人进出,那么一定是因为他等的人不在殿。这个人是谁?
不在殿的人千千万万,杨应龙自然不可能随便想起一只阿猫阿狗,他怀疑的主要对象还是集中在八大长老身上。他快速把八大长老的行踪过滤了一遍,不由惧然一惊:“格峁佬!”
这个老东西,上次有意提起格德瓦,果然是故布疑阵!“天子”垂危,哪能不把“太子”留在身边?他既然属意格峁佬,却偏把格峁佬派离身边,原来是故意误导我们。
杨应龙马上想到,尊者要通知格峁佬,一定会派人去,否则等格峁佬得到消息再赶回来,也许会拖延很久,尊者的命能不能撑到那时还很难说。
杨应龙突然站住脚步,回身问道:“今天谁在尊者的身边?”
几名心腹手下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听到告急的钟声才随杨应龙赶过来的,哪知道这些事?
杨应龙的秘卫白筱晓快步上前禀道:“主人,今日叶小天被尊者邀来聊天,后来尊者就出了事,属下也不知……”
杨应龙大怒,一记耳光狠狠扇了过去,斥骂道:“混蛋!怎么不早告诉我?”
杨应龙下手重,这记耳光,白筱晓吹弹得破的脸蛋立即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白筱晓不敢争辩,甚至不敢去抚摸一下脸颊,只是惶恐地垂下头:“是!”
秘卫是杨应龙手下的精干力量,负责打探消息、追踪暗杀。人数不算多,女性更是只有两个:白筱晓和潜清清。但白筱晓心里很清楚,杨应龙此人丰如玉,手段却酷厉如修罗。他卧室的灯罩乃至马鞍都是用皮肤娇嫩的少女人皮制成,包括他榻上的那张人皮床单。
如果自己……白筱晓暗暗打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杨应龙心中暗暗着急,掌握蛊教,继而通过蛊教控制九峒八十一寨生苗,关系到他长远的打算,岂容有失?
这时,距蛊殿最近的另外两个生苗部落的勇士已经在其酋长的率领下急匆匆地赶来,听了尊者的吩咐之后,也在殿外驻扎下来。杨应龙更加焦急,这要是等九峒八十一寨的人全都赶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能阻止尊者假蛊之名指定继承人?
密林中一处隐秘的山洞,格峁佬负着双手,紧蹙双眉来回踱步,心中委决不下。他是尊者最信任的长老,也是实力仅次于格格沃的长老,每个人都知道他对尊者忠心耿耿,可又有谁知道他同样觊觎尊者之位?
当初被赶离殿,去旯窠寨一带传教,他就已经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地侍奉那个老家伙,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继承他的位子?现在赶他走,尊者之位分明与他无缘了。
从那时起,他就动了异心。在尊者传出大限将至的消息后,他只是偶尔才在旯窠寨一带公开露上一面,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守在殿附近,秘密联络亲信以应突变。
格峁佬已经派出两拨人手,却始终打听不到殿最新的情况。本来他在殿中也有耳目,可惜外围已经被杨应龙、安南天,以及陆续赶来的山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格峁佬心怀鬼胎,他打算闯入殿,若被尊者察觉他的野心,他就杀掉尊者。尊者奄奄一息,难道还能是他的对手?只要行事周密,到时是黑是白还不是他说了算?
格峁佬沉声说道:“马上集合人手,咱们去殿!记住,对人就说咱们是在旯窠寨听说尊者病危,这才急急赶来的!”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绝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忠心!格峁佬,殿你就不用去了!”随着那一声长笑,密林中一下子涌出许多人来。
格峁佬一见朗声长笑的那人,目芒顿时一缩,来人竟是杨应龙!
当杨应龙猜到侍尊者等待的人是格峁佬,便布下天罗地网,狙杀格峁佬。听到手下在密林中发现了格峁佬的踪迹,杨应龙唯恐有失,亲自带队赶来。
狭路相逢,格峁佬和杨应龙撕破脸皮开始正式决战。双方人马从密林厮杀到殿之外、湖之畔,不断有人倒下,剩下的人像杀红了眼的赌徒仍以命相搏。
格哚佬一派以及陆续赶来的各苗寨部落都退到一旁,严守中立,眼看着双方在殿之外杀得血流成河。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高高的殿第九层某一扇窗户内,正有一双苍老、阴沉而得意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杀作一团。
战况惨烈,尊者的眼眸中也露出了嗜血的光芒。叶小天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静默着。
“权力啊,令人疯狂……”尊者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微笑道:“格峁佬貌忠实奸,早就觊觎大位,他以为可以瞒过我的眼睛?格格沃就更不用说了,早就野心勃勃。当年,他师傅本是八大长老之首,最有希望成为继任者,而上一任尊者选择了我,他一直耿耿于怀。
格德瓦还算老实,虽也热衷于权位,倒是不敢有所妄动。但他勾结格哚佬,却也不无向我施压的想法。现在我‘生死未卜’,格峁佬和格格沃、杨应龙一派又斗得你死我活,我倒要看看,格德瓦和格哚佬是否还能忍得住!”
叶小天越听越是心惊,失声道:“他们……竟然全都不是您选定的继承人?”
“当然不是!等他们这些有野心、有异心的人全都死光了,我才会让九峒八十一寨的人知道,谁……才是我的继承人!”尊者回过头,慈祥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傻孩子,格格沃、格峁佬都是本教长老,地位尊崇。如果不让他们暴露真面目,并借他们彼此的手除掉对方,老夫虽贵为尊者,又岂能不教而诛?至于‘千年’……”
尊者又转向窗外,轻轻地道:“‘千年’受我的心控制,与我一体同命。当我归天的时候,千年蛊的毒自然也就解了……”
杨应龙从播州带来的人手有限,格格沃又一直专注于在殿内部发展个人势力,外面可提供给杨应龙利用的武力不多。格峁佬率领着他的心腹,靠人命填,终于踏上殿的石阶。
格格沃从殿里走了出来,他费尽心机也无法进入尊者布下的蛊毒阵。正垂头丧气之际,听闻格峁佬带人杀至殿,格格沃急忙走出来,与杨应龙站到一起。
杨应龙眼看格峁佬大施淫威,一口刀连斩自己四名手下,不由冷哼一声,夺过一口九环大砍刀,便纵身扑了过去,居高临下,借着下扑之势,狠狠一刀劈向格峁佬的头顶。
真正杀人的招式不一定花哨,讲究的是速度、力度和合适的角度。杨应龙这一刀格峁佬不敢不接,他把手中刀向上一迎,“铿”地一声,格峁佬踉跄后退三步,险险跌倒湖中。
杨应龙猱身赶上,突然斜挥一刀,角度极其刁钻。格峁佬一声惨呼,一条手臂被杨应龙斩断。格峁佬的几名心腹手下红着眼睛向杨应龙扑去,他们都是格峁佬的心腹,跟着格峁佬走到这一步,再也没有退路了。
格格沃站在台阶上,也顾不得危险,疾冲下来。
格峁佬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疼得扭动着身躯,忽然看到了从台阶上扑下来的格格沃。他心中恨极,奋起身抱住格格沃,两人翻滚扭打着,突然“卟嗵”一声,一齐滚落到湖中。
格格沃在水中拼命地挣扎起来,格峁佬张嘴咬住格格沃的脖子不放,扭动着身子向下沉。自己得不到,敌人也休想得到……格峁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格格沃陪自己一起死。
此时,岸上的人们正厮杀做一团,根本无暇抽身来救他们性命。
翻涌的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