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在哚妮房中一直睡到天亮才真正清醒过来,昨夜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便问哚妮:“昨晚我误服春药,到你房中,好像记得跟四娘……”
哚妮知道昨夜之事有悖情理,而且牵涉府中另外三女的清白,赶紧矢口否认:“不,不!小天哥,昨晚只有我服侍您,没有别人。更多小说 LTXSDZ.COM”
“哦?”叶小天将信将疑,但他脑海里对于昨晚的记忆越到后面越残缺断失,有些片段不知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越是拼命回忆越觉得纷杂错乱,实在理不出头绪,只能作罢。
一个男人,跟四个美妇娇娃车轮大战而金枪不倒,这是何等的艳福!可惜叶小天当时意识模糊,未能细细品味。如今,时过境迁,仿佛春梦了无痕,让人嗟叹不已……
在花厅中和哚妮、瑶瑶共用早餐时,一个小丫环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道:“老爷,潜夫人……不见了。”
“什么?”叶小天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怎么会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了?”
小丫环结结巴巴地道:“奴婢是潜夫人的贴身丫鬟,昨晚在外间小屋歇息。今早起来不见内室召唤,奴婢就觉得怪。及至天光大亮,还不见潜夫人说话,奴婢有些不放心,这才进去,结果发现房中空空,潜夫人不见了。”
叶小天惊愕地和哚妮互相看看,赶紧放下饭碗,急急赶向潜清清的住处。
这时候,一个小丫环匆匆跑来,禀报道:“老爷,前宅来了一个驿卒,奉赵老爷差遣,来接潜夫人回府。”
叶小天真是欲哭无泪,对赵文远派来的驿卒说明了情况,要他立即回禀赵驿丞。
那驿卒一听也是吃惊不小,赶紧告辞离去。
叶小天又唤来一人,吩咐他下山去请白主簿,让他带人上山勘案。事涉自身,不能不避嫌疑,叶小天也只好请官府插手了。
白主簿带人上了山,一到叶府,叶小天马上迎上前去,把潜清清离失踪的经过对白主簿说了一遍。白主簿捻了捻胡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县丞大人希望下官做些什么呢?”
叶小天一脸无奈地道:“潜夫人在鄙人府上离失踪,叶某如何向赵驿丞交待?再者,若不能查清此案,各种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还望白主簿能还叶某一个清白。”
白泓“啊啊”两声,恍然大悟,转而对周班头道:“周班头,你是本县捕头,这件案子关系到叶县丞的清白名声,还要你全力以赴,破获此案!”
周班头蹙着眉头想了想,对叶小天道:“大人,属下想去潜夫人的寝处一看,可否?”
叶小天道:“自无不可,周班头请随我来。白主簿,你也请。”
众人来到后宅,进了潜清清的卧室。这时华云飞、毛问智还有李秋池等人也都闻讯赶来,挤进房里,就连接替冬长老继任“传功长老”的耶佬也从他的住处赶来,加入围观人群。
女人的亵衣本来不宜让不相干的男人看见,这时候也讲究不了那许多。周班头仔细看看榻上小衣,伸手摸了摸,又低头嗅了嗅,沉吟道:“若是有歹人潜进叶府,得手后必然急欲离开,没有令潜夫人宽去亵衣的道理。况且这亵衣摆放平整,上下有序,并无撕扯损坏,倒似随时还要穿回身上。因此可以断定,这亵衣是潜夫人自己脱掉的。也就是说,离开卧室很可能也是她自己主动为之。”
这时小丫环插了一句,道:“捕头老爷,潜夫人所有的衣物都在房中,一件不少呢?”
周班头目光一凝,追问道:“一件不少?”
小丫环点了点头,道:“潜夫人好洁,衣服常要清洁晾晒,这些事一向是由婢子料理,所以潜夫人的衣服有无短缺,婢子能够确定。”
毛问智插嘴道:“那就是说,潜夫人自己个儿脱光了衣服,光着腚爬窗户跑了呗?哎呀娘吔,这事儿可太逗了,哈哈哈,你说咋没让俺看见呢,哈哈……”
叶小天回头一瞪,毛问智的笑声戛然而止,轻声嘟囔道:“潜夫人又没发疯,怎么可能这样儿?周班头尽瞎整,还不许人家笑。”
周班头知道这人有点浑,也没在意,而是若有所思地道:“一个人不管是被人带走还是自己想要离开,都没有光着身子的道理,那样只会更加引人注意。”
周班头走到那扇窗子处,探头向外看看,道:“叶大人,白大人,咱们不妨到院中看看。”
一群人离开屋子,绕到后面花园。周班头细细检查一番,没有发现明显的脚印,蹙眉想了想,唤过马辉、许浩然道:“你二人分别往北墙和西墙外去探查,不要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周班头说着向他们悄悄递了个眼色,二人心领会,领命而去。如果此去他们真有什么发现,定然不会马上宣扬,必是先与周班头私下出示,等判定与叶小天没有干系再公布出来。
如果他们找到让叶小天辩白不清的证据,那就只好当作不曾发现。在胥吏中他们已经算是有良心的吏员了,但也做不到大公无私。他们都是叶小天这条船上的人,如果真是叶小天见色起意,甚而求欢不遂,所以干出一怒杀人的狗血事,他们也只好昧一回良心了。
过了一阵儿,马辉和许浩然相继赶回来,一见周班头便摇了摇头,显然没有什么收获。
李秋池慢悠悠地摇着折扇,站在一旁想了想,对毛问智低声说了几句。
李秋池归顺叶小天后,华云飞是有些反对的,他认为李秋池此人唯利是图,是一个性情阴险、毫无节操的小人,不该把这么一条随时可以噬人性命的毒蛇放在身边。
毛问智却有不同看法,他认为,坏能坏到一定的程度,那也是本事。有本事的人就一定是有用的,只看你怎么用。你要是用得好,那么毒蛇再毒,也奈何不了你这耍蛇高手,反而会成为你的得力帮手。
因此一来,李秋池和毛问智的关系还不错。毛问智听了李秋池所言,点点头,又就近拉过马辉,对他耳语了一番,三个人便悄然离开了。
驿卒把消息送回了驿站,赵文远一听就呆住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在一个年轻力壮的官员府邸失踪,换作谁第一个念头都是想到一些不可告人的风流事儿。可是赵文远清楚,潜清清此去就为勾引叶小天,既然心甘情愿,叶小天又何必干出这种难以自处的事来?
赵歆父子径直来到叶府,叶小天刚要上前见礼,赵文远已经怒不可遏地扑过来,一把揪住叶小天的衣领,怒吼道:“叶小天,你好卑鄙!我把妻子托付于你,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牲居然垂涎我家娘子姿色,做出此等人共愤的事来,你还我娘子、还我娘子!”
叶小天怒了,喝道:“赵驿丞,你家娘子为何失踪,叶某也是全然不知。这不是白主簿、周班头在这里,正要查缉此案么?你怎可一口咬定是叶某所为!”
赵文远此刻的反应虽然显得过激,但别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自己妻子在别人府上无故失踪,不仅关乎性命,而且关乎清白名节,做丈夫的要是不激动,那才见鬼了。
周班头道:“赵驿丞,捕快们已四下搜索过了,始终未见你家娘子,眼下情形未明……”
赵歆冷冷一笑,对周班头道:“你以捕快之身,搜寻县丞府邸,当真全都搜过了么?叶县丞及其女眷们的住处搜没搜呢?”
周班头很是为难,其实按道理是该都搜一遍的,但他若是连叶小天的住处都搜,那岂不明白表示叶小天也是他的怀疑对象?
叶小天挺身而出,朗声道:“周班头不必为难,赵家老爷子说的有道理,现在只有我和哚妮、瑶瑶的住处不曾搜过,那就都查一查吧。01bz.cc查过了,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周班头见叶小天这样说,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既如此,那卑职这就带人过去查一查。”
赵歆向儿子递个眼色,赵文远马上吼道:“我们也去,谁知你们会不会包庇于他!”
那边,李秋池和毛问智、马辉又回到了潜清清的住处。
毛问智左看右看,趁人不备偷偷蹭过去,摸了摸潜清清那套柔滑的亵衣,假意装着检查床铺,又低头猛嗅一口,嗅到那淡淡的女人香气,心中顿时一荡,便想着要不要买一套这样的丝质亵衣送给叶小娘子,到时候在床榻之上,玉体横陈、半遮半露……
李秋池在房内转悠了半天,忽然停在桌前,弯下腰迎着阳光看那桌子。看了半晌,伸手在桌上一抹,发现一条隐隐的灰尘痕迹。陪同进来的小丫环赶紧道:“奴婢昨晚擦过桌子的。”
“是么?”李秋池看看手指上的那一抹灰尘,慢慢仰起头,看着屋顶横梁,沉声说道:“老毛,快去弄一架梯子来。”
这时候,叶小天带着赵氏父子,在白主簿、周班头等人搜过了瑶瑶和哚妮的住处之后,一同来到叶小天所住的院落。
叶小天心里其实也有点发虚,昨夜在书房将潜清清辱骂轰走,她应该没脸再在叶府住下去了。按照常理,她应该天亮后差人去驿站,让赵文远将她接回去。反正昨夜的丑事只有两人清楚,只要各自埋在心里,也不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可是潜清清却离不见了!不过,叶小天认为即便潜清清失踪,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他的住处。现在被人这么当贼一般搜查,叶小天面上也实在不好看。
叶小天进了房间便抱臂站定,满脸冷笑。
赵文远先绕到床榻后边看了看,又回到房子中间跺了跺脚,脚下传来的声音意味着地面是实心的。于是,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卧室中唯一可能藏人的所在——那个衣柜。
赵歆父子其实并未怀疑过叶小天真的干下藏人美妇的丑事,更不会认为如果叶小天真的干出了这种事,还会蠢到把人藏在自己房里。
周班头见赵文远一进来便搜了起来,正好他拉不下脸细搜叶小天的房间,便也站在一旁看着。赵文远走到衣柜旁,回头看了叶小天一眼,冷笑着猛地一拉柜门……
柜门一开,从里边跌出一个人来。赵文远大骇,只道内有埋伏,一跳老远,定睛再看,却见从柜中跌出的那人保持着屈膝团身的样子倒在地上,穿一身青色劲装,姣好迷人的身体曲线毕露无遗。腰间一口短剑,手中端着一具竹弩,肤色如玉,妙目圆睁,分明就是潜清清。
赵文远根本没想到真会在叶小天这儿搜到潜清清,一见是她,不由大骇,叫道:“娘子!”赵文远一言出口,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潜清清的色还有那一眨不眨的眼儿……
白泓和周班头暗暗叫苦:人赃并获,还如何替叶大人开脱?
两人念头刚转到这儿,赵文远已失声叫道:“她死了!”
这时,门口一个捕快颤声叫道:“大……大人……你们快看!快看赵老爷子……”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赵歆站在门口,身子靠在门框上,手指掩着咽喉,两眼瞪得老大,喉中咯咯连声,却已说不出话来。赵文远急呼一声“父亲!”扑过去扶住赵歆。赵歆的手臂一垂,众人才看清楚,在他咽喉处赫然有一枝短矢,短矢直透咽喉,只露出一段菱形矢羽。
叶小天和白泓、周班头都惊呆了,他们看看赵歆,再看看端着竹弩、蜷身倒地的潜清清,一时哑然无声。
潜清清的尸体都僵硬了,显见是死了许久,赵文远一拉柜门,她的尸体便从柜里跌出来。可她手中还端着一具竹弩,尸体跌到地上不巧触发了弩机,那支劲矢便射了出去,正巧射中站在门口的赵歆。赵文远抱着父亲尸体,放声悲呼:“爹!爹!”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白泓偷偷瞟了一眼叶小天,心道:“此人果然不能得罪!赵家父子刚刚诘难于他,马上倒了大霉,这人太邪门了。”
赵文远向叶小天一指,厉喝道:“一定是他害了我的娘子!因我娘子无论死亡或失踪,他都难逃干系,这才设下毒计,将我娘子扮成刺客,意图以此脱罪,又因此害了我父性命!”
周班头干巴巴地道:“以如今情形看来,潜夫人身穿劲装,携剑带弩,藏在叶县丞卧室衣柜之中,显然是意图对叶大人不利……”
“杀死潜夫人的,是这只虫子!”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耶佬说话了。耶佬方才看到潜清清异的死状后就来了兴趣,当他将柜中衣物拨开,看到柜中一只挤烂的螇蟀模样的小虫子,马上辨别出那是一只蛊虫,而且并非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蛊虫。
耶佬并不知道这只蛊虫是冬天的最新成果,只是侥幸逃脱时没被眼不济的冬天发现,却阴差阳错地躲在了这只柜子里,好巧不巧地送潜清清一命归西。
众人纷纷赶到柜前,就连悲痛欲绝的赵文远也冲到柜前,往柜中一看,便冷笑道:“你说是这只螇蟀无声无息地咬死了我家娘子,而且令她不能挣扎立即致命?实在可笑。”
耶佬当然不会指认那只虫子是蛊,否则尊者还是有嫌疑。耶佬冷笑道:“你道世间只有五毒么?山野之间,异毒物数不胜数。这只毒虫虽然形似螇蟀,却是一种罕见的剧毒之物!”
耶佬瞄了眼柜中所挂衣服,又即兴发挥道:“这种毒物最喜嗅闻野兽皮毛味道,应该是受到这柜中皮衣的气味吸引,所以藏身其中。而潜夫人藏进柜中时惊动了它,所以被它咬死。”
白泓赶紧道:“如此说来,事情就清楚了。周班头……”
赵文远激愤欲狂,怒喝道:“我娘子、我父亲全都死了,你白泓想轻描淡写匆匆结案吗?叶小天是重大疑犯,必须收监看押,直至真相大白!这场官司,不能轻结!”
这时忽有一人排众而出,昂然道:“不错!这场糊涂命案,事涉我家东翁的清誉,岂可糊涂了结?要打官司,一定要打!李某现在就代表我家东翁状告赵文远夫妇意图杀人害命!”
李秋池轻轻摇着扇子,强作镇定,可还是按捺不住,让两抹激动的潮红涌上了他的脸颊。不容易啊!等来等去,终于有了他李大状一展所长的机会,他激动啊!
赵文远气得浑身哆嗦,怒喝道:“你说什么?你要告我对叶小天不利?”
李秋池正色道:“正是!”他把折扇一收,侃侃地道:“此事看来离,似乎一团混乱,要想理清前因后果却也容易。既然事主、死者、官家都在此,那鄙人就当面剖析一番!”
李秋池昂然走出几步,拿折扇向赵歆的尸体一指:“这位老人家是误中死者手中的弩箭而死,纯属意外,而射杀他的人……却是他的儿媳妇。现在凶手已死,那么这位老人家的命案就可以结案了!”
李秋池又指向蜷缩于地,依旧保持蹲坐姿势的潜清清:“接下来,就是潜夫人之死了。赵驿丞,据闻,尊夫人是因为驿站屋舍翻修,被你托付于叶大人,暂住于叶府,可是如此?”
赵文远脸上泪痕未干,怒声道:“不错!”
李秋池道:“然则借宿于叶府的潜夫人,为何会出现在叶大人卧房衣柜中呢?看她一身夜行装束,腰中佩剑,手握竹弩,弩上毒箭待发,分明就是潜入主人卧室欲行不轨。可是你赵驿丞却猜测,是叶大人垂涎你妻子美貌,欲图不轨,潜夫人不从,被他失手杀死,仓惶之下,为了脱罪移尸于此,试图反咬一口,掩盖罪行,可是如此?”
赵文远冷冷地说道:“就是如此!否则你说,我娘子为何想要杀他?”
李秋池转向众人道:“好!那么我们现在需要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潜夫人是自行潜入叶县丞住处还是被人移尸于此?只要确定了此事,就能够确定叶县丞有没有杀人嫌疑,或是潜夫人才是意图对叶县丞不利的凶手!”
白主簿连连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秋池到衣柜前,伸手向内一指:“大家请看,这柜中地面的踩痕,与潜夫人靴底踩痕一般无二,而且柜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足迹。从这足迹来看,一个已经死去,被人摆布成这般姿势放入柜中的人,是不可能踩出如此凌乱的足迹的。你们看,这个脚印,应该是刚刚进入柜中时印下的,所以足尖冲内。这几个脚印是她在柜中转身挪动时留下的,而最深的这几个足印,是她蹲下等待叶县丞回房时的足迹,这几个足印有反复重叠之处,显见她在柜中等了许久,无法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所致。”
这一回连周班头也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秋池的这番话,他都牢牢记了下来,这可是回头书写案发现场勘察痕迹,证明叶县丞无辜的关键线索。
李秋池朗声道:“据此,足以断定,潜夫人是自己潜入叶县丞的居处。而她如此打扮,身携凶器,藏身暗处,分明是意欲对叶县丞不利。除此之外,我还有大量佐证!”
李秋池道:“要帮一个死者更衣,打扮成如此模样,其难度可想而知。再者,如果说是叶县丞害了潜夫人再移尸于此,一般情况下,这具尸体应该是斜倚在柜子内侧。可是,刚才赵驿丞一开柜门,潜夫人的尸体就跌了出来,显见她进入衣柜时并未死亡,被毒虫咬死之后尸体才靠到了柜门上。而且大家别忘了,她手中还有一触即发的毒弩,尸体跌出,谁也无法预料毒弩会射向何人,方才大家可发现叶县丞在打开柜门时仓惶闪避或者隐于他人身后?”
方才叶小天站在房中抱臂而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听到这里,无不信服李秋池的判断。
李秋池道:“况且,人皆有趋吉避凶的心理,岂有杀了人,还要移尸自己房中,耗费绝大心力去辩证清白呢?只要把潜夫人的尸体摆在她自己榻上,旁边放上虫尸,天明后由丫环发现潜夫人被毒虫咬死,岂非无迹可循?死者身上并没有明显伤处,从这位郎中所指的这只毒虫来看,若是验尸,死者身上也应该只有虫子咬过的伤痕。赵驿丞同意验尸么?”
“这……”赵文远听到这里,也不禁语塞。
李秋池挑了挑眉头,开始反攻了:“既然叶县丞没有可疑,那他就是受害者,只是凶手发生了意外,没有害死他罢了。捕快勘察潜夫人卧室,发现她的亵衣好端端地摆放在榻上,随时可以穿回身上。而服侍潜夫人的丫环却证实,潜夫人的其它衣物一件不少,这就怪了。无论是自己走掉或是被人掳走,都没有特意脱得一丝不挂的道理,不合理的事情就一定有个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潜夫人房中一定另有丫环并不知道的衣物。
所以,鄙人方才又回去检查了一番,还邀请了马捕快和毛大哥做见证。在潜夫人房中,我发现桌案上有一抹淡淡的灰尘,丫环却说昨晚曾经擦拭过桌面,那么这灰尘一定是在丫环离开后掉落的。
于是,鄙人请毛大哥搬来一架梯子,发现屋顶大梁上覆盖了一层灰尘,可是却有一处地方有个很明显的压痕,恰是一个包袱的大小形状。本人据此判断:潜夫人早就备好作案之物,昨夜取下房梁上早已备好的凶器和夜行衣,悄然潜出住所,遁入叶县丞住处。
鄙人还问过你带来的驿卒,他们说驿馆从不曾修缮过。既然如此,你以修缮屋舍为名,把妻子送到叶府,意欲何为?鄙人是不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夫妻对叶县丞早有图谋?“
赵文远暗自骇然,这李秋池的分析鞭辟入里,让人无法反驳,只是没人能猜到一个男人处心积虑把妻子送进他人府邸,是为了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戴。
李秋池对白主簿道:“赵文远夫妇谋害我家东翁的目的虽然尚不明朗,但有重大嫌疑已确凿无疑,所以鄙人请大人将嫌犯赵文远收押看管,以查真相!”
县衙二堂上,知县的主位空着,大家都坐在下面左右两侧,大眼瞪小眼。
叶小天心情沉重,赵驿丞的心情更不好,老爹死了,“老婆”也死了,而且都死得莫名其妙。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明白叶小天不可能是凶手,可如果潜清清真是杀他父亲的凶手,而杀死潜清清的凶手却只是一只虫子,这……叫人情何以堪!
白主簿和众人面面相觑,对于如何解决眼下困境,没有丝毫办法。
实话实说当然不行,葫县四个主官里,花知县“疯了”,张典史“病故”,县丞和驿丞都事涉命案,这些事要是报上去,葫县真要名动天下了。
众官员都知道现在要矫过饰非,遮掩真相,共度难关!但是当事人愿意么?叶小天愿意背负污名,忍受流言蜚语?赵驿丞的娘子和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他愿意忍气吞声,大事化小?
这时候,赵文远用疲惫沙哑的嗓音道:“家父临终之前,对我曾有一番交待,白主簿和叶县丞当时就在家父身边,两位想必也听得很清楚。”
白泓有些茫然:赵歆明明中了见血封喉的毒箭当场丧命,哪有什么遗言留下,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叶小天也诧异地挑起了眉头,看向赵文远。
赵文远色木然,自顾说道:“家父遗命:叫我辞去官职,回乡守制,于我本司中辅佐长兄,担任总理,划拨清泉洞、白莲洞、长岭洞、五峰洞,四洞十五旗到我麾下。”
叶小天率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令尊临终之前,确有这番遗命。”
白主簿马上随声附和道:“不错,本官也听见了!”
叶小天对土司制度远比白泓了解得多,马上就明白了赵文远的意思。赵歆之死已成事实,而且凶手都无从追究,对赵文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分家产!
赵歆是播州大阿牧,辖治着九洞五十八旗。统管这所有领土的继承者当然是他的长子,可次子们呢?有“总理”、“家政”等职务在身的土舍才有实权。
赵文远得到了这句承诺,便站起身,黯然道:“家父逝世,赵某心憔悴,不能议事,这就要回去为家父料理后事,准备丁忧,衙中政务诸君商议后知会赵某一声即可,告辞!”
赵文远走后,初来乍到的白主簿就亲眼目睹了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地方官员们是如何丧心病狂地掩盖事实、蒙蔽圣听的。
对于疯掉的花知县,众官员不吝任何溢美之辞,把患病的缘由完全推到了政务公事上,花知县是如何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终于累到魂涣散……
张典史突发重疾而死,他们只是把张典史发病的时间提前两天,发病地点仍是县衙二堂。如此一来,张典史就成了积劳成疾,因公殉职。朝廷对此一般都会给死者追升一级作为嘉奖,张典史终于从不入流的杂职官转为品官,可以用一种更体面的身份致仕兼入土了。
真正令人费脑筋的是如何解释播州大阿牧赵歆之死以及赵驿丞的夫人潜清清之死,好在赵文远已经默许他们可以随意操作。于是,众人最终讨论的结果是:播州大阿牧赵歆赴葫县探望其子,赵驿丞夫妇陪同赵歆上山狩猎散心,赵驿丞之妻不慎误触猎弩,射杀赵歆。儿媳害死公爹,无颜苟活,故而自尽。
只是如此一来,对于潜清清为何携带凶器潜入叶县丞卧室的悬案就不可能再查下去了。如果叶小天坚持要把案子查个清清楚楚,大家绞尽脑汁想出的结论就得全部推翻。
经过众官员苦口婆心地解劝,叶小天总算“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众人不免松了口气,对叶县丞能够如此顾全大局,每一个人都为之感动不已。
议事已毕,众官员纷纷离去。李秋池走在叶小天身边,一脸幽怨,看来不能通过打官司一展李大状风采,令他无比遗憾。
叶小天见状,忍不住笑道:“先生何必如此?你既为我幕僚,凡事就得从我的角度去想。有时候并不是官司打赢了,咱们就一定能得到好处。”
李秋池仰天长叹道:“做官的常骂讼棍无耻,其实做官的心才更黑啊!”
叶小天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黑心的我和无耻的你,我们一定无往而不利!”
于俊亭,本名珺婷,只不过这个名字女人味儿十足,所以她很早就换了个谐音的名字,如今还记得她本名的人实在没有几个了。
戴同知把葫县公文上所述近期发生的诸事情由说了一遍,于俊亭有些啼笑皆非:“怎会这样?”忽又问道:“对于葫县,张铎有什么打算?”
“这位知府大人异想天开,想提名叶小天就任葫县县令之职,已被我和御州判劝止了。”
“叶小天!”提起这个名字,于俊亭眉宇间倏地掠过一抹煞气,细白的牙齿轻咬下唇。
于俊亭忽地星眸一亮,唇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戴同知,你觉得利用这个机会,把那个混蛋弄到铜仁府来如何?”
戴同知道:“监州大人为何要把叶小天调来铜仁?”
于俊亭道:“我们的目的是削弱张家对铜仁的控制,收服众土司为我所用。葫县乃朝廷直辖,是我们唯一的变数,让这只猴子在葫县搅风搅雨,不如把他招安到铜仁府约束起来。”
于俊亭呷了口茶,继续道:“本来,要调他来铜仁也不容易,如今葫县连出意外,正是最好时机。你不是说,那个白主簿是从金陵调来的人么?白主簿以七品官身行主簿事,原地升迁合情合理。而他来自金陵,把他放在葫县朝廷也放心,只要说服张铎提名就行了!”
戴同知道:“那叶小天呢?”
于俊亭笑笑:“叶小天本是县丞,位在主簿之上,现在把主簿原地提拔到县令的位置上,那县丞怎么办?昔日下属变成顶头上司,朝廷也不会容许这等必然造成正印官与佐贰官首领不合的局面出现。所以只需提上一笔,叶小天调任铜仁就是必然。”
戴同知眉头一皱,又问:“那……若是张知府问起如何安置此人时,戴某该如何回答?”
于俊亭道:“现在担任府推官的是我的堂弟,我叫他辞官,在本司之中委他一个差事,这官儿就让给叶小天做吧!”
顺天府和应天府的推官是从六品,其它各府的推官都是正七品,掌刑名、赞计典,类似市法院院长兼审计局局长。照理说,从正八品的县丞变成正七品的推官,这是高升了一大步,但铜仁是土官治下,土官各种自主权相当大。
所谓的主管刑名,谁来找你告状?你主管审计,可人家的财政是完全独立,你能审计谁?因此,在土官当权的州府,推官就是每年拿四十五两俸银的闲官。
此时,张四维父亲去世,回家守孝去了,申时行顺利晋位成了当朝首辅。作为张居正的衣钵继承人,申时行也很重视对贵州的经营。
葫县的消息报上来以后,申时行果如于俊亭所料,仔细斟酌后照准了。于是,那个祸害,那个太岁,那只惹是生非的猴子,就被送去了铜仁府。
朝廷敕书已下,花晴风因公染疾,提升半级,以从六品官的身份冠带闲住。白主簿已经就地扶正,成了葫县七品正印。他原本就是七品官,说起来不算升迁,不过他毕竟曾被免职,这算是迈出了良好的一步。
叶小天也接到了调令,要前往铜仁上任。至于新任县丞、主簿、典史、驿丞,都需朝廷另外委派,一下子换了四个主要官员,葫县政坛算是一次大换血了。
杨应龙得知叶小天果然被调往铜仁,心中懊恼不已,只能给于俊亭发一封秘信,结尾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叶小天此人不循章法,好惹是非,把他晾在铜仁即可,切勿招惹于他!”
于俊亭看罢杨应龙的书信,好看的眉毛便轻轻拧了起来:“真是怪呢,一向目高于顶的杨天王,居然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县丞?”
杨应龙本想叮嘱她别节外生枝,却不想因为他的一句话反而勾起了于俊亭的好心……
叶小天坐在最前面一辆车上,目光远眺,一座雄城的轮廓屹立于武陵腹地,屏障西南,雄视川湘,这就是铜仁古城了!
叶小天此番调任铜仁,除女眷和耶佬、华云飞、毛问智、李秋池,就只带了苏循天一人。
花晴风此番丢了官职,但待遇还在,衣食无忧。他与苏雅反目成仇,竟带着紫羽和儿子不辞而别,不知所踪。苏雅名节已毁,处境尴尬,被丈夫弃之如敝履,更无颜去找叶小天。虽然弟弟愿意终生照料于她,苏雅却心灰意冷,看破了红尘,她不愿庇护于任何人,选择去名山大川出家为尼,只给弟弟留下了一封诀别信。
苏循天见信后追赶不及,知道姐姐心意已决,心情惆怅不已。
正巧叶小天升迁,苏循天便不愿再留在葫县,于是跟着他来了铜仁。
苏循天是吏员,吏员的调动就容易多了。实际上经常有地方大员调动时,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全部带走,而新官上任,也会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带来。
叶小天在赴铜仁上任之前,便已派人到铜仁府购买住宅,最终所择的宅邸位于东山脚下。东山位于铜仁城内,这处府邸背倚东山,前有锦江,背山面水,府邸周围还有大片的毛竹林,环境甚是幽雅。一行人赶到铜仁城中的新家,丫环仆佣张罗入住。
等到快放衙的时辰,叶小天才赶去知府衙门。张知府近来对水银山纷争束手无策,彻底暴露了张家的软弱,各地土司们开始质疑起张氏的统治能力,已经让他的威望大大降低了。
因此张胖子尽管比较欣赏叶小天,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简单聊了几句,便把他打发出去。
叶小天从知府衙门出来,又登门拜谒黎教谕。此时他的身份已比黎教谕更高,可黎教谕是他的座师,必要的礼数就绝不能短了,伦理纲常上面不检点,是为官大忌。
次日一早,叶小天便带着李秋池赶到知府衙门,准备正式上任。
张知府让李经历陪同叶小天去吏房跑了一应手续,完毕之后,叶小天询问:“李兄,原本的于推官都是在哪里办公?”
李经历道:“你说于推官?他一向是在他自己家里办公,不大到衙门里来。”
叶小天不由得皱眉,不过想到这知府衙门其实就是原本的土司府,也是集家、政于一体,贵州地方不循中原官场的常理,便道:“小弟却不习惯在家中办案,这府衙中难道未设刑厅?”
李经历气微微显出一些古怪:“有……自然是有的,只是恐怕有些脏乱。”
叶小天笑道:“那倒无妨!新官上任,总要有些新气象才是。衙门有些脏乱,叫人打扫一下也就是了。”
李经历道:“既如此,那我这就带你过去,先认认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