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没有想象中的咆哮和暴力,相反,室内一片不同寻常的沉寂。更多小说 ltxs520.com
我们僵持着。
良久良久,他开口打破沉默:“小戴,你先出去。”
“是,江先生。”护工的声音充满如释重负后的轻松,离去的脚步又急又快,就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赶。
我依旧闭眼沉默,我没有想好或者本无法冷静思考今后的事情,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我很明白,就是我和他再无交集和干系,也因此,今时今日与他无话可说。
“凌汐,”他叫我,声音低沉:“我……是告诉你,我……错怪了你,我想我现在可以相信你了。以后我不会再伤害你,你不要害怕。”语气是我陌生的,隐约含着极其勉强的一丝丝道歉意味。
太晚了,而且也太富戏剧了。在我苦心希冀可以得到他的信任的时候,他充满怀疑。而现在,我再也不需要这些的时候,他又做出慷慨恩赐的样子,还妄想我会为此感恩戴德,谢他隆恩?
见我完全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反应,他在我床边坐下来,冰凉的手指抚触上我的脸颊。
我涌上深深的厌恶,把脸扭向了一边。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执意又把我的头扳回来。
“凌汐,你得快点好起来。妈妈一直在想你,她不断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想听你的声音,而我很难再瞒下去了,”顿了顿又说:“下次妈妈再打电话来,你跟她说两句,好不好?随便你想说什么都行,告状也可以。”他说的平和无害,却已经令我心潮起伏。
我就真的那么透明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轻易的可以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干爹用干妈来打动我,而江哲信也知道用江夫人来诱说我。
可惜,现在我已经不会那么冲动了。干妈与江夫人对我的好,我会牢记在心,但是,你们再也别想利用她们对我的母爱来控制我。
‘至于那个女人,还是要想法除掉,不能再让她继续影响凌汐了’,程冠博恶毒的声音猛然回荡在脑海。我握住了拳头,慢慢睁开了眼睛。我已经决意要彻底远离这一切,可是有些事总要提点一下,不能再让江夫人遭遇危险,让许宝山蒙受冤屈,代人受过。
江哲信看着我,眼睛有点星光芒闪过,他一定是以为打动了我,他很快就会失望的。
“我不会告状,”我有点嘶哑的开口,表情淡漠,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我也不会再见江夫人,你也看到了,江夫人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的,还是从此不见的好。我要是你,就多花心思保护她的安全,而不是浪费时间在挟制女人身上。”
江哲信抿紧了唇线,深吸口气忍耐着,半晌,才低声说:“好吧。我承认这次冤枉你了。那起车祸和你没有关系,是司机家属贿赂了警察,才逃脱的,现在已经重新立案了。我这次一定要让他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不用说,这次又是程冠博在运用手段,他又想干什么?掩护我?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用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摩挲我的下巴,“你不许再逃跑了,好好养伤,然后和我回家。妈妈还在等你。你要不要喝点水?脸的嘴唇都干裂了。”江哲信端过柜子上的水碗,掩饰着他解释误解我的尴尬,送了一勺水到我的嘴边。
他以为我是什么?以为就凭这两句解释就可以消弭他对我的伤害?
以为这样我就还会对他惟命是从?他简直狂妄霸道的可笑!
我漠然的转头,冷冷的说:“既然和我没有关系就放我走,还有我的父亲。”
“不可能。”他断然拒绝。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也不再白白耗费体力,索重新闭上眼睛。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勺子已经碰到我的嘴唇,水顺着我紧闭的唇角流下脖子。
“该死的。你要绝食抗议吗?”他失去了耐心,捏住我的下巴,“不要以为这次的事情和你无关,你就理直气壮了。你父亲欠了我们江家的,你就要来偿还。”
我倏的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他,他说对了,我现在的确就是理直气壮,我不再对他江家有所图谋,我从来没有这么坦然过。
“你是说你妹妹丢掉的事情吗?江哲信,请你告诉我,是我父亲拐走了你的妹妹吗?那么他为什么要拐走你的妹妹?是怎么拐走的?你亲眼看见的?还是调查出来的?如果是调查的结果,就未必准确。你妹妹丢失的时候,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公司里的技术人员,他拐走你妹妹是敲诈你们家了还是勒索你们家了?你们当时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杀了他如同捏死蝼蚁一般容易,何必等到现在让我偿还?我父亲在业界的名声也是众人皆知,可曾有人批评过他的人品?你就这么肯定是他欠了你的吗?”
江哲信的脸色微变,恨恨的说:“在我眼里帮凶也罪无可恕。”
“父亲一向对人慈爱有加,正直善良,绝对不会做助纣为虐的事情。不论他做什么,都一定是本着好意去做的,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可曾给他辩白的机会?”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我的心很乱很乱,我不齿程家做的一切,可是也恨江哲信对我的折辱。我无意再陷入他们的纷争,在揭穿程家还是保持沉默之间,我举棋不定。
“哼,”他冷哼,“父亲在女儿面前自然表现的都是完美的一面,就算暗地里作奸犯科、无恶不作,在女儿面前也只会只字不提,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迟早会大白于天下。我们不妨拭目以待。”他一语双关。
我看着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冷笑。你可以拭目以待,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不会为自己冤屈许宝山而心生愧疚,良心不安。而我,对这一切已经深恶痛绝,我不会陪你看到最后的。
“喝水。”他重新送来一勺,我依旧撇过脸。
“许凌汐!”他暴喝,重重把碗勺拍在柜子上,“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我不会放你走,更不会让你死。不信我们就比比看谁耗得过谁。”
管灌流食很难受,注营养针更痛苦。
陈卓试图阻拦,却被身强力壮的保镖拦在门口。
医生和护士都是江哲信找来的,只为对付我。
江哲信扣住我的头,一边擦拭我脸上的冷汗,一边却毫不留情的吩咐医生加大营养针的剂量。
我在床上痛苦的煎熬,却无力对抗。上天对我真的残忍,竟是求死都不能。
第58章
事实证明,跟疯子比试耐心的人一定是傻子,也许我这个比喻用在江哲信和自己的身上不一定贴切,但是,目前的状态充分显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带有严重偏执狂的疯子。他执意阻止我离开,不惜整日绑着我,又坚决不许我自绝,采用各种非常手段给我灌输营养,不但要维持我的生命,还似乎更要增强我的体质。而貌似在跟他较劲,实则是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或者说还抱有离开幻想的我,分明就是个超级傻子,总不肯乖乖配合,以至于大吃苦头,愈发愤恨。
又是一番痛苦的角着,营养的针管又在我已经饱受摧残的胳膊上留下一个筛眼儿,在筋疲力尽和无奈之下,我彻底丧失了斗志。眼看着护士又拿着管儿向我走过来,我不得不第一次用正眼对视守在旁边的江哲信,很不甘心的说:“我自己吃。”
江哲信没有我预料中看到我屈服的得意表情,他的目光一如这几天的深沉、不动声色。他长时间的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斟酌我话语的真实程度,然后对护士说:“不必灌了,让护工喂她吃。”
那个叫小戴的姑娘,马上端着碗靠过来,小心的用勺子喂我。
在他的注视下,我一口一口的咽下去那似粥的烂糊糊,至于什么味道,我不知道。
好不容易粥碗见底,还不等我松口气,他又说:“再吃一碗。”
我没得选择,乖乖张口,尽管我的心里更想连碗带里面的东西全都砸在他的脸上!
护士收起所有器具离开病房,小戴收拾碗碟去洗,闲杂人等终于全部退场,房间里只剩下了疯子和我。
疯子依然镇定从容,悠悠的开口:“终于想通了?”
我沉默。
我什么也没想,何来的想通?我没有勇气回想过去的一切。那个人那个名字那个家庭,所有和他们相关的记忆,我都不愿意再有丝毫的提起,更别说撕开伤口般的剖析和思考。我宁愿从脑海里将他们彻底拔除,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么至少,我还可以逃避吧,再也不去想,再也不要想。
他俯下身子,我的脸颊,“不要再负气了。好死不如赖活,你就这么不珍惜生命?要知道,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活着,才有价值。”
我微微扭头,脱离他的抚触,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我的价值是什么?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的留下我。只怕你高估我了,我其实什么也不是。”
“你是许凌汐,这就足够了。”他漫不经心的说。
我喃喃低语:“许凌汐?一个名字代表不了什么,你将来会发现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白费心机。”
“你说什么?”他把头侧了侧,眼睛眯了一下。
我摇头:“我没有任何价值,你在浪费时间。”
“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潜在价值,多数时候都有待别人的发掘。你也一样,将来我会告诉你,留下你的长远价值在哪里。”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而留下你的短期价值,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母亲喜欢你,你可以带给她安慰和快乐。”
“我说了人不会再见江夫人了。”
“可惜,决定权在我手里。”他又是我最厌恶的那副掌控一切自大笃定的语气。
我冷笑:“你就不怕我揭露你的残暴嘴脸。我不想让江夫人难过,你别逼我。”
“你知道你不会,”他隐约在极轻微的叹息,扳过我的脸,深深的看着我,“你要是想揭穿,以前有无数的机会。这次逃跑的那整个下午,你也只需要打个电话就可以让我很被动,可是你没有。”
我转开眼神:“以前没有不代表我以后不会改变主意。”
“我敢打赌,你不会。”
我会吗?我扪心自问。我也不知道。想摆脱江哲信,可能对江夫人说出真相是唯一的机会,可是,接下来呢?江夫人会怎么样?
“想不想出去晒太阳?”他忽然说。
我扭头看着外面的蓝天,再也收不回视线。
他开始解捆缚我手腕的布带。左手自由,我抬起来活动了一下,一阵酥麻,转眼落进了他的掌中,他威胁的看着我,“乖一点,不要再逃跑,不许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也真的就笑了。
“你笑什么?”他危险的眯眼。
我勾起唇角,嘲讽的说:“我没有伤害过自己,我身上的所有伤口都不是自己造成的。”你反复伤害我,却来告诫我不许伤害自己?只有你能伤害是吗?
“你……”他硬生生打住,绷紧了下巴,手掌收紧,我的左腕动弹不得。
他咬牙,似忍了忍,放开我的左手,去解我右手腕的布带,然后是脚腕。
他把我抱到轮椅上,推着我漫步于毫不陌生的花园。阳光灿烂而不酷热,照在身上充满暖意。天空真的很蓝很蓝,似乎比在病房的窗口看到的时候更澄明清透,我仰头深吸一口气,微微眯上了眼睛。
温热的体从心头涌上口,然后盈然于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落泪,当发觉的时候,已经隐忍不住。
轮椅停下来,阳光被眼前的身影遮挡,他抚去我的眼泪。
我偏转头,深深的呼吸,我不想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我的泪水不是为他而流。
“想哭就哭吧。只要哭出来你觉得能好受些。”
他搂住我,不许我挣脱。于是,我只能在自己痛恨的怀抱里失声痛哭,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这是命运的捉弄吗?
积沉多日的悲痛在痛哭一场后得到了宣泄,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才重新跳动起来。
我的脸埋在他的腰际,止住了哭声。我要想想以后的事情。
我安静的晒太阳,他也一语不发的陪着我,直到天色逐渐暗下去。
“回去吧,明天再出来。”他低头温声说道。
我点头。
一切都貌似恢复了正常,只除了沉默。我不再抵触治疗,听从他一切安排。沉默着按时吃饭睡觉,沉默着晒太阳。
我知道逃不掉也死不了,那么,就这样吧。
江哲信这次很有耐心,虽然我知道他不悦于我过分的冷淡,却再也没有挑剔过我。他多数时候在下午过来陪我晒太阳,有时会试图引起话题,逼我说话。但是看到我懒懒的,丝毫没想配合的样子,也就放弃了。一如现在,我望着随风摇曳的柳枝发呆,他则看着我出神。
太阳又要落山了,我叹口气,伸个懒腰,慢慢站起来。我现在应该算是完全恢复了,已经可以走的很利索了。
他像平时那样跟着站起来,拉我的手往回走。
护工已经摆好了饭,他现在每天都留在医院里和我吃过晚饭才回公寓。
刚吃了几口,他的手机蓦然响起来。
“爸爸。什么时候?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脸色骤变,不断的追问,“好。我们马上回去。”他答道,挂断了手机。
“凌汐,我们马上回家去。”他注视我,“爸爸的电话,妈妈忽然晕倒了,家庭医生在急救。”
我脑子一片空白,面无表情的愣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再回去那个‘家’,还有什么意义,但是,我听到他的话,还是会为江夫人担心。
他有些急躁,快速走到柜子前,一把打开,把里面的裙子抓出来扔给我:“赶紧换衣服。我们立刻就走。”
我还在犹豫,他已经错会了我的意思,冲到我面前,口气强硬而不留余地:“快点换。你必须和我回去。”说着,就亲自动手撕扯我身上的病号服,“妈妈一直在惦记你,爸爸说如果她醒过来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我不管你还要闹多久的别扭,现在必须听我的。”
我真是痛恨他的霸道和自以为是,我打掉他揪扯我衣领的手,冷冷的看着他:“我可以和你回去。但是,我有个条件。”
他已经怒了:“许凌汐!你有没有良心?我妈平时怎么对你的?你最好不要这个时候激怒我!”
我深吸口气,狠下心决绝的说:“我的条件很简单,等江夫人的病一好,你马上放我走。你不同意,我就不回去,要打要杀随你便。江夫人对我的好,我永远记在心里。但是你对我做的种种,我也不会忘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双手紧握拳头,脑门青筋暴露,怒视着我。我知道他一定恨不得掐死我,可是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必须搏一次。我也咬牙看着他,毫不退缩。
‘哗啦’,他愤怒的掀翻小桌,响声震天。上面的碗碟尽数碎裂,地上一片狼藉。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他咒骂,“给你一分钟时间换衣服!不然就光着身子和我回去!”
第59章
江哲信一路飞车,绷着脸一语不发,不断踩下油门。我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虽然我跟他讲条件,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江夫人的担心。
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车子急刹在江宅门口。
“下车!”他凶神恶煞般的怒视,口气极其恶劣。
我知道他在为刚才不得已的妥协而愤恨不甘。我不和他计较,也没有达成目的的得意,乖乖的打开车门,快速跳下车子。
江家的铁门已经打开,“少爷,许小姐,你们可回来了。老爷正着急呢。”开门的男子喜忧交加。
我点头就要往里走,江哲信已经抓住我的手,疾步拖着我冲进去。
在主宅门口,他顿住步子,扭头盯着我手上施力,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出警告:“妈妈在生病,不要乱说话。”
我的手指都快被他捏碎,我蹙眉咬牙说道:“你也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他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终于还是隐忍未发,不再看我,推开房门把我扯进去。
江华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眉头紧锁,目光焦灼,却依然从容。见到我们,轻微点个头:“你们回来了。”
“爸爸,妈妈她……”江哲信放开我,一步跨上前急促问道。
“刚才已经醒了,现在吃了药睡下了。你们明天再去看她吧。”
“医生怎么说?严重不严重?到底是什么病?”江哲信一连叠声的问。
江华沉默几秒才说:“还要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他们已经将血样带回去化验了。”
江华虽然说的波澜不惊,措词简单,可是我分明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潜意识里,我有预感,江夫人一定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这么简单。
相信江哲信也有所担心,听了江华的话,也并没有放松的表情。一时房间里静默下来,无声的沉重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良久,江哲信打破沉默:“我还是想上去看一眼。我不会吵醒妈妈的。”
江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江华。我跟他没有话,只是低头站在那里,心里颇惦记江夫人的病。
“许小姐,”江华忽然叫我,我抬头看他,他的眼里带着犹豫和挣扎,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可能我们有点误会你,让你吃苦了。你江伯母这次……情形不大好,我想……她不能受刺激,你……”
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我早就猜到了,江舒悦的事情,江华父子都是清楚的,只是瞒着江夫人。江哲信对我做的一切,江华也都是知情的,看他平时对我的态度就知道了。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父亲罢了,要说对他的怨恨我的确是有过的,可是现在,更多的还有愧疚。
“江先生,江夫人一向对我视如己出,我深为感激。现在江夫人病了,我也非常难过,我盼望她能尽早康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尽全力。”不论他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好,好。”江华带着怀疑看着我,最终还是点头,轻声叹息,“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后面已经听不到话音了,可是我全然明白。
江哲信上去了很久,我和江华一直等他,但是再未交谈。
终于江哲信慢慢走下楼梯,我看着他,话语完全不自知的直接问出口:“江夫人……怎么样了?”
“妈妈一直在睡,我相信她没事,明天就会好了。”他很坚定的说。他在给我们信心,更是在给自己信心。
“哲信,你和许小姐也去休息吧。我去陪着你妈。”江华站起来。
“好的,爸爸。夜里有什么事情,你马上叫醒我。”江哲信向我伸出手,“凌汐,我们走。”
我不情愿的被他拉着走,江华在我们身后又说:“哲信,你好好照顾许小姐。”
江哲信扭头答应,“我会的,爸爸。”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我转头避开他的视线,跟着他回到他的小楼。
家具陈设一如当初,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心情早已不复旧时,不过短短数日,再踏进房间竟已经是恍若隔世。
“早休息。”他站在门口,并没有马上离开。
我背对着他,没有开口。
片刻后,他关上房门,我长呼一口气。
我在藤椅上坐下来,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终于还是回来了,一切都似乎回到原点。我的心一阵紧缩,就象被毒蜂蜇了一下。痛苦的回忆又有重新冒头的趋势,我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停止想下去。
不同了,这次不同了。我安慰自己,这次只是探望江夫人,江夫人一旦恢复健康,我就立刻离开。再也没有任务,再也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处心积虑。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再欺骗江夫人。
没来由的强烈的心慌,我连衣服也没脱就躺到了床上。被子上依然是熟悉的阳光的味道,只是我知道今夜注定要失眠了。
漫长的夜异常难熬,黑暗中,我始终睁着眼睛不敢睡去。我怕再次沉进噩梦里,即使在梦里,我也不愿意再见到那些人。
不知是第几万次的辗转之后,微弱的白光终于从窗隙间钻进来,我象见到救星一般的坐起来,跑到浴室洗漱。
一切打理清楚,天色也不过将将发白。我步出小楼,走在花园的草坪上,前面的主宅赫然是灯火通明,竟似一夜都未曾熄灭。我的心跳又不规律起来,本来不及细想,就小跑过去。
客厅里没有人,一个佣人端着脸盆从楼梯匆忙的走下来。我迎上前:“夫人怎么样了?”
“夫人夜里发起了高烧,老爷把医生叫来了,忙活了一夜。少爷也在上面。”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烧退了吗?”我急切的问。
“好像还没有。”佣人也很难过,很着急的走了。
我扶着楼梯慢慢走上去,主卧室的大门全然敞开着,江华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江夫人的手,江哲信站在另一侧,正在更换江夫人额头的冰袋。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看到江夫人微微蹙眉,紧闭着眼睛,两颊有些不正常的殷红,另一只胳膊上还打着吊针。
江哲信转过头来,脸上焦虑,眼睛里都是血丝,分明也是一夜未睡。看到我,马上低头附上江夫人的耳边轻声:“妈妈,凌汐来了。”
我走过去站到江哲信的身边。过了几秒钟,江夫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我,露出笑容,异常虚弱的说:“凌汐,你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你好点吗?”我弯下身,轻轻捧起她打吊针的手,强忍着难过,颤声问道。
她点点头,“好多了。你们都别担心。你父亲还好吗?”
“许伯父已经没事了,妈,你别心了。好好休息。”江哲信抢先说。
“是呀,佩芬,你自己也病着,就别担心了。”江华也说。
我一片茫然,看着江夫人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才释然,似乎很疲倦,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江哲信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们轻轻退出卧室,走下楼梯来到客厅。
“我爸跟我妈说,你父亲旧病复发,我们从度假村直接买机票飞去看他了。”他悄声解释。
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医生怎么说?”我问,现在我只关心江夫人,对其他的事情不作计较。
江哲信的脸色凝重起来,抿了抿唇才沉重的说:“血检查结果不太好。但是还不能确定,要等骨髓穿刺之后才知道。”
“骨髓穿刺?”我大惊失色,脑子里关于这个医学名词的概念实在有限,但是,我模糊的知道,这个似乎跟白血病有关,“怎么可能?江夫人身体一向很好的,怎么会?一定是弄错了。”
江哲信深吸口气,努力克制着情绪:“我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尤其是生完小悦……就是我妹妹以后,免疫力比常人要低很多。这么多年来,我父亲始终都很小心的照顾着她,从来没有间断寻医问药,希望可以帮她增强体质。也因为如此,母亲怕父亲太过担心,有时身体不舒服,只要能扛过去,她都不吭声。这次发病来的异常凶猛,医生也说以前不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在我父亲的一再追问下,母亲才说,头晕和低烧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了,我想起来了,江夫人身体不好,小悦才由哥哥带着,小悦很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就知道端药给妈妈吃。可是,可是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强烈的罪恶感涌上来,我明明知道真相了,我无法再假装自己不知道。
我不敢面对江哲信的眼睛,喃喃的说:“对不起。”
第60章
“什么?”江哲信凑近我问,“你说什么?”
“我很难过,相信江夫人一定会没事。”我的声音都在发颤,我对不起这么善良的母亲,注定还是要欺骗她了,因为说不出口,我无法告诉她小悦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就让她一直抱有希望吧,也许有一天,小悦会回到她的身边。
江哲信探手擦掉我的眼泪,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别哭。别让妈妈看出来。不论最后确诊的是什么,都不能让她知道。”
听了他的话,我的眼泪掉的更凶,口堵的难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请让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我想照顾她。她一定会痊愈的。”我避开他的手,自己不断抹掉眼泪,“病情不一定会那么糟糕,她人那么好,上天会保佑她的。”
他沉默良久,才很轻很轻的说了声:“谢谢你。”
我重新洗脸又补了妆,才和江哲信回到楼上。江夫人又已经晕晕沉沉的睡过去了。江华始终保持着那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的睡颜,握着她的手。
江哲信轻轻取下江夫人额头的冰袋,我从冰盒里又拿出一个轻柔的放置在她头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们除了每隔一段时间更换冰袋,剩余的时候三个人都化作了肃静的雕塑。
周嫂几次上来请示开饭的时间,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心思吃饭。她劝说江华:“老爷,你也得保重身体,夫人很快就会好的。要是你也病倒了,夫人得多着急和担心啊。”
江哲信也说:“爸爸,您休息一下吧。我和凌汐守在这里。”
江华一概恍若未闻。
我看着他专注执着的注视江夫人的样子,内心颇为震动。执子之手,相濡以沫是不是指的就如此情。我无法不想起干爹和干妈,同样的几十年夫妻,同样孕育双儿,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干爹永远都忙于自己的事情,而干妈总是很孤独的。我无法置评干爹和江华究竟谁更称得上枭雄,可是若论结发情义,我不得不承认江华终究高于一筹。
家庭医生带着护士在十点的时候准时到来,他们应该是在夜里商量好的吧。
江华终于开口,让我和江哲信下楼去吃饭,而他自己仍然要留在房间里,看着医生和护士给江夫人抽取骨髓。
我和江哲信默默的坐在餐桌边,谁都吃不下去,各怀心事。
周嫂给我们盛饭,一遍遍的:“夫人一定没事,一定没事。”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她放下碗,躲到厨房去,半天都没有再出来。
医生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完成了骨髓穿刺,我们再上去的时候,他正在低声劝慰江华。
看到我们上来,医生和江华对视着点点头,江华:“哲信,你跟我去送送医生。”
江哲信答应着,又对我说:“凌汐,你在里陪妈妈。”
护士又给江夫人换上一瓶注,江夫人始终在昏睡着,双颊泛着绯红,嘴唇却没有血色,并且干燥着。
我向护士要来消毒棉签,沾湿温水擦拭江夫人的双唇。
江华父子去了很久,临近中午才回来。
江华依旧坐在椅子上,伸手握住江夫人。这个时候,江夫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佩芬。”
“妈”。
他们父子俩同时出声。我也惊喜的看着江夫人,拿着棉签的手还举在半空,浑然忘了要做什么。
江夫人露出微笑,挨个儿把我们看了一遍,神似乎恢复了一些。
护士取下冰袋,试了试江夫人额头的温度,高兴的说:“夫人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了。”
江夫人看着江华缓慢的说:“你看,我就是普通的发烧,别担心,很快就好了。你把孩子们都吓到了。”又转头看着我和江哲信,“谢谢你,凌汐。你们的时差倒过来没有?别呆在这了,快去睡觉。”
“妈,我们没事儿,回去也睡不着。你得快点好起来。”江哲信说,我也跟着点头,把碗和棉签放到一边。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就是你们爸爸小题大做。阿华,你看你的眼睛都是血丝,你也去客房睡一觉,不用陪我了。这里不是有护士吗?”
江华温柔的笑:“我再陪你一会儿。”又对我们说,“哲信、凌汐,你们去睡觉,别让你妈妈着急。”看向我们的眼神分明有着深意。
江哲信只好说:“那好。我和凌汐接着去倒时差,晚上再过来陪您。”
江夫人笑着点头。
一走下楼梯,我就将手从江哲信的掌中抽离出来,他看了看我,没有再强拉我的手,只是说:“好好睡一觉吧,你的身体也是刚刚痊愈。我知道,你昨夜也没休息好,眼睛都是肿的。”
我想了想才淡淡的说:“你也是,眼睛里都是血丝。江夫人是很细心的人,不想让她心的话,你也睡一觉再去看她吧。”说完,我率先走出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回到房间我直接躺到床上,我是真的累了。整夜都没睡,神和心情一直都压抑紧张。现在看到江夫人体温降下来,神也恢复了很多,我的心这才踏实了。相信江夫人一定不会是那种病的,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神一松怠,疲倦就如同洪水一般将我席卷,很快我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而且一个梦都没有。再醒过来,觉得疲劳已经一扫而光。我惦记着再去看看江夫人,略梳洗了一下,又换了身家居裙子就走出房门。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小凤背对着我垂头坐在最后一节台阶上,肩膀微微耸动,分明是在压抑着哭泣。
我快步走下楼梯,一边问道:“小凤?你怎么了?”
小凤扭头看到是我,慢慢的站起来,眼睛红肿,脸上都是泪水。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停在面前,帮她擦眼泪。
她摇头,眼泪掉的又急又凶,哽咽的说:“江姨得了急白血病。”
我呆了一下,马上说:“别瞎说!还没确诊呢。江夫人的体温已经降了,医生只是怀疑,怀疑你懂吗?他们一定弄错了。江夫人没事,只是普通的发烧。”
小凤哇的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的说:“已经……确诊了,刚刚……医生才来过。江姨……又发烧了。”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推开她就往外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江哲信抱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听到动静抬起头,竟也是满脸的泪水。
我傻在门口,再也迈不开步,竟似动弹不得了。
他用手抹了把脸,站起来慢慢走过来,拽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任由他把我拉回了小楼。小凤还坐在原处掉泪,看见我们回来,马上站起来跑开。
江哲信一松开我的手,我就跌坐到沙发上,腿软得站不住。
“是真的吗?会不会弄错了?不是上午刚抽的骨髓吗?时间这么短,化验结果能准确吗?”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设想了无数的可能,就希望是检验过程出了错,导致误诊。
他也坐进沙发里,依旧把脸埋进掌心里,片刻后才抬头说:“医生一回去就做化验分析,他已经很慎重了,反复确认后,才来通知的我们。”
“他有没有说怎么治?有什么办法?”
江哲信愈见沮丧,异常低沉的说:“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做常规治疗,缓解病情。同时寻找配型合适的骨髓,等待缓和期做骨髓移植。可是医生也说了,我母亲的体质实在虚弱,骨髓移植的风险也很大,很容易产生并发症,手术成功率不高。”他用力抹了把脸,改为坚决的语气说:“那我们也不会放弃的,明天我就去医院做血配型。”
“我也去。是不是血型相同就可以?江夫人是什么血型?”我也抹把眼泪,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血去换江夫人的健康。
“不是,配型的过程很复杂,医生说血亲配型成功的概率也不过是百分之二、三十,非亲的概率要十万分之一。我们家里人都是A型血。”
我呆住,我是B型血。可是我真的想为江夫人做点什么,“我是B型血,是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要问医生。”他深深的看着我,“无论如何,谢谢你凌汐。”
我摇头,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要是舒悦在,是不是江夫人得救的概率会更大?舒悦,可怜的舒悦,可怜的江夫人。
“凌汐,”江哲信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常规治疗期间,母亲就在家里休养,我们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明白吗?”
我含泪点头。
“妈妈很喜欢你,你多陪陪她,医生说,她现在的情绪很关键,一定要让她快乐。”江哲信说着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知道。我会一直陪着她,照顾她……”我说不下去了。
“别哭,我们都不能哭。”他靠过来,温柔的替我擦眼泪,“我们去看看她。”
正如小凤说的,江夫人又烧起来了,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半睡状态。护士在旁边忙碌着,不断的用各种物理方法帮她降温。
江华依旧坐在那里,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江夫人。不过才一个下午的功夫,竟似苍老了很多。
良久,他才说:“哲信,趁着你妈在睡觉,我们去吃晚饭。”
我们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走进餐厅坐下来。
周嫂红着眼睛把饭菜摆好。
“周嫂,以后每天照旧准时开饭。”江华吩咐道,周嫂点头。
江华又看向我们,语气平静从容:“我们要照顾好自己,别让你们妈妈再心。我们不但要照顾好自己,还要照顾好你们的妈妈。过去的一切都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吃饭吧。”
我的口如同堵着大石,难过、委屈、愧疚全都涌上来,眼泪不断掉进碗里。这一刻,我完全忘记了程家,就连波文带给我的刻骨铭心的痛,似乎也变的淡了。
江哲信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的指端和他的一样冰凉。
几秒钟后,我挣脱开来。我听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所有的伤害在造成之后,注定都是无可挽回的。程家对江舒悦的伤害如此,江哲信对我的伤害亦然。
江夫人的病让我们现在都变得软弱,我们需要团结才能强大以对抗病魔。可是我很清楚,这只是暂时消减存在于我们之间的仇恨和猜忌,却完全不可能就此一笔勾销,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第61章
江夫人的高烧是在第三天的午后才降下来的,在这之前,她始终都在昏睡着。
只是三天而已,江夫人本就不算丰腴的身体更为孱弱。整个脸颊苍白瘦消,毫无血色。她在我们的心痛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始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混沌,很快,她就彻底清醒,继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向我们所有的人投来恬淡、安详的笑容,一如她平日的温柔慈蔼。
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美丽,却也如此的令人心碎。就在两个小时前,我们刚接到医生的电话,江哲信和我的血配型均不符合要求。江华已经动用所有关系重新寻找合适的骨髓捐献者,而在这之前,我们只能够等待。
江夫人的病情来势凶猛不容乐观,医生也无法给我们更多的信心。
“佩芬,你终于退烧了。你可把我们全都吓坏了,以后不舒服可不许再瞒着我们了。”江华爱怜的握住江夫人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满是温柔的抱怨。
“是呀,妈妈。你总算好起来了。医生说只要烧退了就没大事了,只是你的身体太虚弱,今后好长一段时间都要好好静养。”江哲信也在微笑着如是说。
我只是听着,学着他们的样子努力微笑,却本不敢出声。我远没有他们那样的坚强,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一出声就会哭出来,弄巧成拙。
江夫人笑意更深,微微翕动嘴唇,声音微弱却很清晰:“就是吓唬你们的,早就跟你们说了没事,你们偏不信。”
“我们相信,一直都相信的。你饿不饿?都瘦了。我让周嫂做你最爱吃的菜,好不好?你得好好补一补。”江华满是疼惜的说。
“好。我还真的饿了。”江夫人微弱的点头。
“我去和周嫂一起做。”我终于找到机会离开,逃跑似的冲出房间。
我一边走,一边疯狂的落泪,不光是为江夫人,更多的还为自己。积压了太多太久的难过和痛苦,令我的神经脆弱的不堪一击。江华夫妇无疑正在经历着生离死别的考验,而我触景生情,同样的痛不可抑。绝望的爱情,无望的生活,所有这些,都压的我透不过气来。
走到厨房,周嫂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她颤抖着声音问:“夫人……她……”
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费力的说:“江夫人退烧了,刚醒过来。江先生让我们准备她爱吃的菜,我和你一起做。”
周嫂松了口气,不断用手掌拍自己的口:“谢天谢地,这样就好了,夫人是好人,老天会保佑她的。”
我兀自流泪,沉默着给周嫂打下手。真的有善报恶报之说吗?如果有,江夫人怎么会得这个病?干爹、波文、江哲信、甚至还有我,又都该是什么下场呢?
我和周嫂把饭菜端上楼,江夫人的神更好了一些,看着我们微笑。
“夫人,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周嫂说着红了眼圈儿。
“周嫂,你们做的什么呀,闻着真香,我都又有点饿了,我陪妈妈一起吃。”弯身给江夫人前铺毛巾的江哲信马上岔开话题。
江夫人疼爱的江哲信的头,我在她的眼中看到有星点波光一闪而过,她分明在不舍,我的心一紧,她真的对自己的病一无所知吗?
我要喂给她吃,却被江华接过了碗勺,“让我来。”
江夫人慢慢吃着,她在给我们传递一个信息,就是别为她担心。
饭后,她很快又因为疲倦而始终在沉睡。
接下来的几天,她也是睡眠的时间占多数,但是醒过来的时候,神越来越好,这让我们深感安慰,同时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医生照例会每天过来为她做检查,调整用药。医生说,“目前急发病期已过,是缓和期,这段时间也很重要。看得出来,江夫人自己的求生欲望很强烈,这样很好。”
我们都在盼望有奇迹的出现。
又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江夫人的神异常的好,在等护士拔下手背上的针头后,她对我们说:“老躺着都快发霉了。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江哲信已经恢复了白天去公司,他不想让江夫人起疑,只有我和江华陪在家里。江华看了看我,我不知怎么就点了点头。
江华说:“好吧。我们推你出去晒太阳。”
江华亲自抱着江夫人走下楼梯,江夫人轻笑:“你抱了我一辈子,老了老了,还是你抱,你可得一直身体好,不然抱不动我了。”
江华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哈哈大笑,然后说:“放心,我能抱你到一百岁。”
我捧着薄被单走在他们后面,心里一酸,只能赶紧低下头。
江华把江夫人小心的放到门口外的轮椅上,我把被单盖在她的身上。江华推着她慢慢走。
江夫人说:“阿华,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了,你去休息一下,补个午觉。让凌汐陪着我就好了,我想去看看我的花。好吗,凌汐?”
“好。”我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爸,您听妈妈的,去休息一下吧。我推妈妈去花房。”
江华思忖了一下,才说:“好。佩芬,晒晒太阳就早点回来。以后有的是时间呢。”
我推着江夫人沿着花园的小路去花房,江夫人惬意的闭上眼睛,微笑着说:“生活真美好。真舍不得离开。”
我差点当场落下泪来,极力深呼吸稳定情绪,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妈,您说什么呢,您要是喜欢,我天天推您出来晒太阳看花草。您能长命百岁呢。”
她叹息:“长命百岁是不可能了,我也不怕死,只是,现在闭眼我不安心啊,很多事情我都不放心。”
“妈,您别这么说,您别多想。您的身体没什么大事……”
“凌汐,”江夫人柔声打断我,睁开眼睛看着我指着不远处的木椅说:“我们去那里。”
“好。”我答应着,把她推倒了木椅旁。
“凌汐,你别站着了,也坐下来。我们晒晒太阳。”她吩咐。
我给她调整好位置,让阳光不会刺她的眼睛,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凌汐,”她拉住我的手,温柔的看着我说:“很多话,我本来想等你和哲信结婚以后才对你说的,可是现在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大惊:“不会的,妈。你……”。
“凌汐,”她微微摇头,阻止我说下去:“你不用再瞒我,我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们真的以为我病糊涂了吗?我知道你们都怕我接受不了打击,我也怕你们难过。可是,凌汐,有些话我一定要现在说,不说怕以后没机会了,我也会走不安心的。就当作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吗?我一直都觉得和你很投缘,我相信你就是老天爷心疼我丢失了女儿,特意送来补偿我的。我很感激,也很知足,虽然那个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我现在又有了你。”
我剧烈一震,脸色大变心潮涌动,好半天才又惭愧又艰难的违心道:“妈,小悦会回来的。爸和哲信一直还都在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小悦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她回来。”尚未说完,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她回不来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江夫人难过的说,眼睛里泪光闪动,却为我擦眼泪,柔声说:“别哭,凌汐。你听我说。”
第62章
江夫人的话让我如同遭了雷击,身体僵硬,无法言语无法动弹,甚至在江夫人擦拭我脸上泪水的时候,我心虚的都不敢再看她。
“小悦是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丢失’的,所以,事情发生之后,我就知道,她不是走丢了,而是被人掳走了。”江夫人表情平和,徐徐的说。
我不知道江夫人是经过多少年的时间来沉淀伤痛,才能在今天再提撕心裂肺的旧事时,如此的平静而没有怨恨。
“事发之后的头几天,我也几乎崩溃要发疯了,然后有一天,当时还健在的江华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公公来跟我说,阿华要重返黑道,只为追查女儿下落,誓死报仇。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公公是如何费尽心力的才将江氏家族漂白到一半,就因为他已经亲眼见证他的父辈和更上一辈人在黑道上过的血雨腥风、刀口舔血的日子是条不归路,若不及早抽身,就会越走越窄,即便强盛一时,也是永无宁日,更何况要是变弱,则可能家败人亡。”江夫人说到这里,停下来,微微喘息。
“江夫人,您别着急。以后再说也是一样。”我赶紧说,上前轻轻按揉她的口帮她顺气。
江夫人调匀了气息,摇了摇头:“让我说完,不然,我死不安心,也无法去地下见江华的父亲。”
我完全不明白江夫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但是我很认真却也是提心吊胆的在听,因为我也想知道,当年江程两家到底有怎样的恩怨。
“那天,我公公对我晓以利害,并且不惜求我说,佩芬,你一向都聪慧明事理,你是江华的福星,爸爸今天求你,舒悦的事情忍下来吧,不是我的心狠,可是,在舍弃一个孙女,和让全家人再重新卷入危险和动荡的生活中,我只能选择前者,我不想看到江华和哲信再有任何闪失。”江夫人微微闭上眼睛,叹口气说,“老人家当时的恳切焦急之色,直至今日,我都清楚的记得。”
我能想象的到当日他们做出决定时的艰难,发自内心的佩服江夫人的坚强,我试探的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冷静下来了。仔细想过之后,我知道公公说的都是对的。我极力帮助父亲劝阿华,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决反对他重返黑道,更不能借助黑道力量进行报复。否则,我就带着哲信离开他,离开江家。因为身为一个母亲,我不能眼看着儿子再混黑道,再面临危险。”
“爸爸一定只好答应了,”我轻轻的说,“因为看的出来,他一直都很爱您。”
江夫人露出微笑,很淡,但是很幸福:“是的。直到今天我都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如果重新来一次,我仍旧会选他。他开始很暴怒,却也无可奈何,最终还是答应我,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走,先报警,由警方处理。而我们只能等待,等待消息,等待结果,再不趟黑道的浑水。这一等就是近二十年。我知道,小悦她早就……可是,我只能在阿华和哲信面前装作仍然充满希望的样子,事实上,我也真的不舍得完全丢掉最后一点点希望,我也经常会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听到这里,江家人完全都是无辜的,我内心惶然,江夫人多么可怜,而我又在充当什么角色?我不甘心接受样的结果,我完全是抱着侥幸问道:“您也知道是谁做的吗?有什么恩怨竟要如此?”
“是的。我猜的到。”江夫人应道,继而有些出神。渐渐露出犹豫之色,最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的说:“凌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他们是谁,可是我想让你帮助哲信。”
我帮助江哲信?我的心脏砰砰乱跳,忍不住心虚,总觉得江夫人话里有话,似乎在试探我。我不敢再随便开口。
江夫人接着说:“凌汐,还记得前一段时间,有人在针对我们江氏,抢生意散布谣言吗?”
我点头,踯躅的说:“我记得好像是程家。”
“不错,就是程家。”江夫人脸色有些愠色,声音却一如刚才的平静,“说起来,也算是纠缠了几代人的恩怨了。凌汐,你不知道黑道的残酷和无情,在哲信祖父那一辈,江家与程家就是黑道上你死我活互不相容的两虎之争,为了争夺地盘和维护自己的利益,两家的伤亡各不计其数,都有本家兄弟惨死其中的经历。要说只是程家亏欠了江家,也失公允。”
果然如此。我的情绪却更加低落下来。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痛定思痛,我也愿意一切恩怨就此了结,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凌汐?”
我茫然的摇头,忽然觉得江夫人的话太深奥。
江夫人轻抚我的头发,轻叹口气:“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哲信。我怕我走了,他就再没顾忌的要展开血腥报复了。阿华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忘记了,程家对我也是有愤恨的,当初,是我执意拒绝父亲为我包办的与程冠博,就是程波文的父亲的婚事,非要嫁给阿华的。其实,当时的我还不知道程江两家是世仇,我只是觉得阿华更厚道,对我是真心实意的爱。”
我惊讶万分,想不到干爹和江夫人当年还有这层恩怨。想起干爹对干妈的冷淡和不放在心上,难道他始终对江夫人旧情未了?可是,他又为什么又能狠心要置江夫人于死地,因爱生恨?
“这么多年,我强忍失去女儿的痛苦,坚持认为女儿只是意外走失,就是要让阿华和哲信彻底放弃复仇的念头,现在我们的生意光明正大,蒸蒸日上,我们全家人生活的幸福就足够了。可是,我知道,阿华的妥协始终都非心甘情愿,总是耿耿于怀的。当年虽然他听从公公的话,没有重蹈覆辙的报复,可是,在家族事业彻底漂白之后,他迅速与政界、警界打通关系。当程家也开始漂白事业的时候,却给予了他们迎头痛击,迫使他们转战海外,让出了本埠的市场。对此,我没有劝阻,而是完全不过问。只因为依阿华的格,如果不让他以这种方式出口气,他一定会憋气至生病的。”
江夫人似乎又有些疲倦,我说:“江夫人,我们回去吧。明天我再听你说。”
她摇摇头,继续说道:“我以为就此就太平了,可是,程家忽然返回国内,开始针对江氏,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以我对儿子的解,我担心是他在计划报复,而程家也不甘束手被殂,才又针锋相对了起来。”
不得不说,江夫人是非常敏锐的,她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却能一下就洞悉到实质。
“如果只是在生意上以正当的手段展开竞争,倒也没什么,可是,我担心的是,哲信会失去理智的运用非常手段触犯法律。”
知子莫若母,我愤愤的想,江哲信的确为报复不惜以身试法:经济欺诈、非法禁锢、暴力强奸、人身侵害和虐待。要不是我当日也有计划,光凭其中任何一条都能把他送进监狱。也许凭借江家的势力和关系,不至于真让他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可是,总归他将名誉扫地。
“他现在大了,行事周密,而我竟问不出任何线索。如果我不得这个病,倒也罢了,还能多盯着他几年。可是……我就怕自己一走,他就没顾忌了。阿华只怕也会被勾起报复心,不但不会阻拦也许还会参与。如果真是那样,最后必定还是两败俱伤,那么,我隐忍这么多年,不是白费苦心了吗?我可怜的小悦不也白白……”江夫人终于落下泪来。
我也颇为震动,江华父子小心瞒着江夫人,一心想为小悦报仇,却从来不知道,江夫人为了他们父子俩的周全,又独自承受了多少年的伤痛和难过。
可是,她今天跟我说这么多,到底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