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早便醒了,吃完早点,我就给Lee打电话。龙腾小说 ltxs520.com
“喂——?”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很年轻。
我一愣,难道号码拨错?
“喂?我找Lee。”我说,心中在想,会不会是他的女友?帮他接电话,莫非他们已经住在一起?突如其来,一阵连自己也不能解释的失落。
“哦,你哪位?他现在不方便过来接电话,你有事情吗?如果可以,我帮你转告。”
“是他邀我今天打网球,让我致电给他,确定具体地点。”不知对方听了可会误会?Lee约请我,无关旁人。
果真沉默了一下。有些意外。
“你是——?”
“我是何一珊——”话未完,对方已离了话筒,向着身畔远远地唤——
“你的电话,找你打网球的。”
由远到近的脚步声。电话那端换人来听。
“Hello?”Lee的声音,听来气色很好。
“我是何一珊——”
“早!”神清气朗地招呼。不疏远却也不亲近。一如昨日之前。也不马上提到今日打网球的事。
停顿。等着我。
开门见山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早已迫不及待?
“我想问一下你昨天说的网球俱乐部在哪里?”公事化的语气。丝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置富花园体育中心。”
“坐地铁可以到吗?”
“地铁——?”
我即刻意识到,问错对象#蝴哪里坐过地铁。一出家门便有爱驾相迎。
他只略略思索一下——
“我来接你!半小时以后见。”斩钉截铁,不容我异议。
半小时后。我坐上Lee的车。开始无话。许是昨天说得太多,仿佛把这辈子都说尽了,现在反而静默无言。
其实也是,我对他,并不了解多少。他对我,知道的也只是皮毛。何况我一向不懂如何主动出击,抛砖引玉,勾起他人谈锋。他呢,就算懂得,也知不必浪费在一个下属身上。
幸好窗外有风景,我——看风景。
几分钟后。路遇红灯。
“昨晚睡得还好么?”终于,他开口。表情闲淡。
“嗯。”
“平日周末也运动吗?”他扭过头来看我。
我摇头。有些羞愧。他未必不会觉得我是那种周末贪床,抱着电视或影碟机,恶形懒状的人。
但是很快就宽慰自己,运动也非易事,又花时又花钱,贵族的消遣。一介平民,为口粮搏命,奔波劳苦,本身就是运动,何必再多此一举?
遂心安理得。
“其实我也较少运动。”他自爆其短。却笑得无所谓。
呵,原来同道中人。心上更宽。
“以前在美国念书,倒是常和朋友打篮球,每天还跑步。唔,我还是学校攀岩队的队长。只是回到香港,全都荒废。”想起前尘影事,他多少是有些快乐的。
红灯转绿灯,车子重新上路。
学生时代的他,不知是怎样一番情形。或者,比得今日的他,更容易叫人亲近吧,没有冰冷的锐气,心态也平和低谦。
“你呢?在大学里怎么样?”他问。
“我?”心里想,他并不见得会真的感兴趣,可是还是说道,“我在大学里每日除了上课便是做家教。最大的理想便是将来有钱开一间书店。既能赚钱,每日也能看书。”
我的大学生活。想起来,是多么久远的事了。来了香港,就是另一段人生。不去回想。也不能回想。
“三言两语就讲完的故事。你看,我的生活多么贫瘠。”我笑。
“生活简单也是福。”他喟叹。似有感触。
车沿着屯门公路飞驰。
一边是辽阔无际的海景。大片大片奇异的蔚蓝毫不节制毫无保留地铺展延伸开去,到达天际。海面上帆船点点。像是一只只白色的小纸鸥,振翅欲飞。
清新的空气会让人精神舒畅。我将窗玻璃放低一些,海风“呼”地卷进来,夹带着海水淡淡的腥咸味道。我的头发顿时飞舞得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狠命地拍打着脸颊。
“喜欢吹海风?”他微笑。这一刻,又像是昨晚的他了。
“我幼年,家住江边,早晨起来,推看窗户,就可以看见江面上驶过的渔船。那个时候,总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身在其中,那一定很有趣。”
“那么后来可尝试过?”
“后来,走近过一只泊在岸边的船,发现船舱又小又挤,连一张床都容不下,而且还脏,又带着浓浓的腥味,梦想就一下子破灭了。家人笑我叶公好龙。心心念念的结果,竟然是逃之夭夭。”
“现实有时很没诗意。”他笑。
“最让人失望的是,各个渔民都对自己的生活满腹怨言,全然不是世外桃源的模样。他们最大的梦想是在岸边有一间安稳的屋。
你看,羡慕他人,最后反被他人羡慕。人有时候就是那么不知足。”
“欲望太多,烦恼也就多。”Lee语带感慨,像是对我,又像是对他自己说。
但,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欲望,于我,就被人视作野心。在他,就是有志。
车驶入海底隧道,昏黄的灯光下,人的脸阴晴不定。
“我有时候常常会这么想,如果现在的我是从前的我,也许一切就会不同。但是,现在,别无选择,一切都太晚——”他的话意在言外。
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原来,他也心事重重。
“一珊,我请求你,一定,不要,改变你自己。”他低语,近在耳边,温柔而执著。突如其来的亲密无间。
我一惊。
车子冲出隧道。重见天日,重回光明。
疑疑惑惑,看他一眼。
他转过脸来,风平浪静,泰然自若:“你有带网球衣吗?”
“什么?”一时之间,电波短路。
“就是打网球穿的运动衣。你穿牛仔裤可不行。”他很认真地说。
明白过来,“没有。我不知道要穿——”
“嗯,那么先不直接去置富花园吧。”他想了想,又拿眼光扫过我全身,自言自语道,“唔,应该合适。”
“没关系,反正我不会打,只要站着看——”
“仅仅看,永远也学不会。其实网球并不难学,……”他把规则一一道来。
才听了前言,我就已经魂游天外。他的那句话,似真似幻,始终留在心上萦绕不去。
到底,有没有言外之意?
没有答案。
观后镜里,隧道变成小小的一个黑点。像是一个谜语,又像是一个梦境,将不知名的前因后果,都留在了那片暗色中。
“……这样比较好,你说呢?”Lee的声音近在咫尺。
“什么?”从梦里忽然惊醒过来。
他看我一眼。原来心不在焉?
“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我一脸歉然。
“很少有人有耐心听完规则。”他并不介意,“打球的时候再学也是一样。”
车子穿过一片林荫,停在一扇雕花铁门前。
“这里是你的家?”我不能置信地问他。
沿海岸的半山腰的别墅。海景一览无遗,风光尽收眼底。
“算是。”他探出手去按门铃。
不一会儿,大门向内缓缓打开。车驶在甬道上,一侧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坪,懒洋洋地沐浴在阳光下。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在路旁浑然不知地开放,红的,紫的,白的,粉的,热闹非凡。
另一侧是占地两千多平米的花园,水池曲径,树木葱郁。
一派的宁静而优雅。真正的世外桃源。
很难让人相信,这也是在香港的土地上。我想起了市中心的公园,连树都生长得异常局促,缩手畏脚地站在的两尺见方的花坛里。
车子停在一幢白色的荷兰式三层别墅前。屋前台阶两侧,种着两棵高大粗壮的香樟,枝舒叶展,神气威风,如同两个守护神。
不知怎么,想到——
Tina和Linda到这里来过么?
Lee下车,绕过车头,替我打开车门。
“很漂亮的房子。”我走下车来。
“唔。”他的表情淡淡的。
“有在这里开过公司派对吗?”踏上台阶,我随意地问。
“公司的人从没有来过。”
我微微一愣,难道我是第一个?
他接着说下去:“因为家母喜欢清静。”听得出来,他对他的母亲,很是敬重。
走进大厅。室内的布置高雅简洁。一个白衣黑裤的中年女仆欧迎出来。Lee低声嘱咐了她几句。那仆欧就上楼去了。
“坐。”他对着沙发偏了偏头,然后走向墙角的酒柜,“喝点什么?果汁还是——”
“都可。”
“加不加冰?”
“随便。”
“喜欢原味还是稀释?”
“没所谓。”
他轻笑了一下。“现在的你,和公司的你,真是判若两人。”
我不解。
“公司里的你,无论大小事宜,都很有主见。所以,我一直很欣赏你为人处世的直爽和干脆。”Lee把果汁递过来,望着我,一脸坦诚。
这就是我给他的印象。是庆幸?还是失望?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我坐在这里,难道在他看来,依旧不过只是一名得力干将?
“哈罗!”一声俏皮的招呼。楼梯上一阵风地跑下来一个年轻女孩子。一个摩登城市里罕见的真正的女孩子。她衣着简洁,眉眼干净,不加一点人工修饰,笑起来,嘴角两个梨窝。清爽得好像夏日里的纯净水。叫人赏心悦目。
Lee的女朋友?接我电话的就是她吧。我暗自想着。
“是这位小姐吗?”她向我微笑着走过来。
“你好!我是Karen,Lee的妹妹。”她冲我伸出手。
哈,原来她是他的妹妹。细细看,兄妹俩并不很像。也许一个较多像父亲,一个较多像母亲。
“你好!我是何一珊。”我和她握手。
“我和何小姐要去打网球,但她没有带网球衣,你看看可有合适的借她穿一下?”Lee问她。
“好啊!”她很爽快地答应,然后笑着对我说:“何小姐,那我带你去楼上,你可以试穿看看。”
“谢谢你。”
“不用啦。”
她像一头小鹿一样轻快地蹬上楼梯。到了二楼,向右一拐,便是一条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廊道。廊道两旁,排列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大都结结实实地关着。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房间。
她推开廊道尽头的一扇门。
是她的房间吗?
“进来吧。”她站在门边,热情地邀请。
我走进去。
哗!是一间储衣室。四壁都是衣柜,顶到天花板。一家成衣店的储藏怕也不过如此吧。
她将其中一扇柜门打开,里面挂满了运动场合穿的装束:打网球的,打高尔夫球的,骑马的,登山的,滑雪的,溜冰的……。看来,衣柜的主人很喜欢运动,且兴趣繁多,花样迭出。
“都是你的?”我笑。
“哪里,这里很多都是Diana的。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运动。”她一边说一边去挑选网球服。
Diana?Lee的女朋友!
不出一兵一剑,连面都不用见,仅凭衣柜里的这股子气势,就已经把旁人比衬下去了。她骄矜显贵的地位,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声色不动间,她就赢了。
“你试试看,这件合不合适?”她递过来一套白色的网球服。
“Diana怎么没有见到?”我接过衣服。她的身材一定很好,那么瘦窄的腰。也不知穿不穿得下。
“她?去巴黎了。听说那边有一家店做的婚纱式样很好。”
婚纱?她和Lee要结婚了?那么快!何一珊,别人结婚,与你何干?别呆若木鸡了,叫人笑话了去。
一切都归为原位。
“那么,她和董事长要结婚了?恭喜!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呢。”她引我到更衣间去。
换上了网球衣,镜子面前的自己,很陌生。许是因为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裙子很短,前胸又开得较低。
“可以吗?”我走出更衣间,问Karen的意见。
“嗯,你比Diana瘦一点。但也没差。我看可以啦。”她的笑很真,使人觉得宽慰。
重新回到更衣室,将衣服换下。
再次走出时,Karen已经帮我准备好了袋子。我把衣服放到袋子里去。“谢谢你!”
“不用客气。”她摇摇头。“你喜欢打网球?”
“其实——我不会打。只是,董事长的邀请,我做下属的只好从命。”
“呵呵,从前是Diana陪他打网球,Diana去法国,他让我陪他去打,我哪有时间。好了,现在,逮到你了!”Karen拍了一下手。
我听了,心又冷了一半。原来,我只是替身?早知道,真是不该来的。他不过是临时拉人陪他练球而已。
“陪他打网球,累死人,你只需一刻不停地捡球好了。”Karen吐了吐舌头,对我泄密似的眨眨眼。然后掩饰不住地,笑出声来。
我也笑起来。渐渐地,笑得很用劲。
自己满场乱跑到处捡球的样子,难道不好笑吗?我笑得弯下腰去。
笑得太过头,冷不防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踏空。幸好Karen及时扶住。“何小姐,当心!”
心被一吓,人倒定了。恢复了正常。
回到客厅,Lee已经站在门边等候了。
“好好玩!”Karen冲我笑着挥挥手。
“怎么样?合适吗?”Lee一边问我,一边往门外走去。
“还可以。”又补充道,“是Diana的衣服,请替我谢谢她。”看他的反应。Diana这个名字,到底会引起他什么样的表情?
“合适就好。”他点点头。没有表情变化。
“请替我谢谢Diana。”我重复一遍。加重了语气。
“她现在在法国。回来后,你可以自己当面谢她。”那样平淡的口吻,就像提到是一个普通朋友。
当然,亦可这样认为:他和她,已经达到铜墙铁壁一样稳固牢靠的关系。
浪漫热烈的心境,只适合初恋时分。而他们,早已对彼此了如指掌,一切情意尽在不言中。
“听Karen说,从前常常是Diana陪你打球。”
“是。”
“她打网球的技术一定很好吧?感觉她很喜欢运动。”
Lee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顾自去开车门,等我上车坐定后,他也从另一侧上车。
“Diana经过专业训练的吧?你们是正式的比赛打法吗?我对网球真的是一窍不通,就只在电视上看过,你和我打,恐怕会很无趣——”
“我认识的何一珊,可不是那么不自信的。”他皱了皱眉。
一句话点醒了我。
何一珊!你的自信和镇定去了哪里?
一刹那间,重做回最初的何一珊。对一切,看得开,看得淡。
“是。我怕初学便胜过你,让你难堪。”我笑。很开怀。
“哦,是么?那我要小心了。”他也笑。
不计较得失,不在乎看法,人与人,便更容易相处。
车子轻快上路,前面,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