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姑母已准备就寝,听见声响,从卧房里迎出来,“明后天就是中秋,公司可放假?”
“放假一日半。龙腾小说 ltxs520.com从明天下午开始。”
“嗯。刚才逸文打电话过来,问你明天可有空。”
逸文。杨逸文。几小时之前的情景刹那重新浮现于眼前。
问我明日可有空。莫非,他有意约邀我?
坐在客厅里,拨通了杨逸文的电话。
“hello?”听筒里传来杨逸文的声音。
“嗨!是杨逸文吗?我是何一珊。”心里想着,要不要说出下午见到他的事。
“啊,是一珊。今日加班吗?那么晚才回家。赶早一些,路上也平安。”关心备至,似多年至交。
“不是,是朋友约我下班后购些东西。”
“唔。这段时间你还好吗?本该早些和你联系,可是实在很忙。”声音中带着歉然。
“没关系。大家都一样。”我微笑。
“刚才联系过你的手机,一直不通。”
“怎么会?”赶紧从包中掏出来看。电池告馨。“呀,没有电了。”
“明天就是中秋,有没有什么节目?”
“可能会去大坑看舞火龙。听说各大公园还有花灯展。如果时间充裕,都有兴趣去看一看。”
“是约了朋友吗?还是和伯父伯母一起?”
“还没问过姑父姑母的意思。是我自己想去凑热闹。”
电话那边是片刻的停顿,似乎考虑了一下。但只是几秒钟。
然后,他接口道:“如果我也加入,不知道会不会打扰?”言辞很是礼貌。
“不嫌节目老土?”我笑,眼下年轻人都选择去维多利亚港看花火秀。
“怎么会。”他也笑,“传统的才更有风味。”
“可惜传统的东西一年更比一年少。在苏州,这些年早已经没有灯会可看。有印象的,须得追溯到幼时。被家人扛在肩头,看花灯,猜谜语,四处人山人海,热闹到梦里去。”
“想起来,我小时候,呵呵,但凡出游,也最爱往人多热闹的地方挤,一次还挤脱了一只鞋,好像是才上脚的新鞋。后来只好问附近水果店老板要了塑胶袋套在脚上回家,一路都被爸爸骂。那次后,就收敛很多。”原来,杨逸文的童年,也并非中规中矩。
那些过去的时光,唯有添加了故事,回忆起来,才有滋味。
“那么,明日你哪时方便?”很尊重对方,把选择权交给我。
“下午吧。上午还要上班。”
“好。那么你收工时候给我电话。”
“嗯。”正打算收线,他忽然想起什么——
“一珊,如果明日我邀他人一同来,你可会介意?”
“怎么会?”我笑,“人多气氛才好。可惜我认识的人不多,且明天都已有安排,不然,我也一定呼朋唤友。人多势众,才能占到好位看表演。”
“呵呵,那我明天一定卖力做开路先锋!”
“好啊。我就等着坐享其成了。”
“行!”他应得爽快。
“今天下午——”说还是不说呢?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事。碰巧遇见。但,又如何解释明明看见却故意不去打照面?有些话,无论怎么说,听起来总像是打探八卦。
或许,这是他不想被人过早知晓的隐私。我何必点破?有些事情,让对方亲自来说,更明智。
“今天下午怎么了?”我的戛然而止让他不明就里。
“也没什么,刚想到并不重要。”轻描淡写地带过。“好的。那么,明天见!”
“唔,明天见。”
搁下电话,心中猜测,不知道他说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下午的那个女孩子。
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姑母进来。老人家总觉得有义务有责任获取第一手资料。
“一珊!给逸文打过电话了?”她看着我,满是等待我主动吐露详情的期望。
“嗯。”
“怎么说?”怕意图太过明显,又追加一句,“我和你姑父都想知道明天你有没有什么安排?也方便我们计划。”
“可能明天去大坑地区看舞火龙。你和姑父有空,也一起去吧!”
“不了。你们去吧。你姑父最怕闹腾。明后天他的皮鞋店也放假。他难得可以在家休息一下。哦,不如明天请逸文过来吃晚饭,也有段时间没见他了。”
“赶来赶去怕来不及——”从架上取下毛巾开始洗脸。
姑母静默地站着看着我,好一会,才说,“他之前都没和你联系过?”
“嗯。”洗完脸,将毛巾用力拧干,重新挂回架上。和平日一般无二致。
我的无动于衷反倒激起了姑母的再接再厉,“刚才在电话里,我就想说说他,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个音讯——”姑母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太妙。
“——在英国呆了八年,怎么一回来人情世故都不懂了。受了欧洲洋派的教育,难道就变成这样了?”她先前对杨逸文的评价很高,如今一落千丈。我心里暗笑姑母的情绪化。
“还说会常来看我们,也不作数。”她一定很在意她之前的预感没有兑现。杨逸文对我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热情。
“年轻人事业固然重要,但其他方面也要兼顾才行。从前老人家说成家立业。成家和立业都是平等重要的。你姑父和我结婚的时候,也正是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结了婚,哪里影响了他的事业?夫妻同心协力,只会越来越好!”
停下来,看我不说话,想一想,又道,“唉,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确实也忙。一方面律师行的事务,另一方面还要帮他爸爸打理公司。也可能真的没时间联系你。”一面观察我的脸色,一面更安慰我,“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听了真叫人哭笑不得。
“下次等他有空过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提醒提醒他,我的话他不敢不听的。”姑母言毕,心满意足地离开。
上到了一定年纪的人,对于给晚辈做媒这件事,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心,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姑母的生活,也是寂寞乏味许久了。姑父起念将公司交给我,看来也是事出有因。
明日上午,才到办公室坐下,财务主管就过来通知,“何一珊,一会儿跟我一起去开会,别忘了带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
董事局召各部门主管开会,我一向不在旁听之列。这次倒是例外。
一踏进顶楼会议室,就嗅见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和凝重。各部门主管正襟危坐于会议桌两侧。上首的座位空着,Lee还未到席。
大家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财务主管找了下首近后门的座位落座。我坐于她身后侧,听她轻声问旁边的人——
“到底什么事?突然召开紧急会议?”
“是丰泰那边出了问题。廉政公署最近正在调查,不排除对我们公司提出起诉的可能性。”
“丰泰证券有限公司?它不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国际股票包销商么?”
“是。但是前段时间有人在公司国际股份配售期间,将大量股票私自囤积,然后以高价转手卖给丰泰。丰泰知道后哪里肯善罢甘休,当然报告给证监会和廉政公署。”
“那么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这个不好说。不过,大家都猜,总逃不过董事局里的人去。其他人哪里有那个财力。”声音低得几近耳语。
“难道是——”
“嘘——Lee来了。”
Lee从会议室前门走进来。虽然如常一般镇定,但细心便不难发现他微蹙的眉间。
纷纷议论声一下子销声匿迹。眼光齐齐地集中在Lee的身上,静候着他开口。
Lee走至上首座位旁,并未就坐,而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前方一米外会议桌上的装饰盆栽。一言不发。
沉默。
一分钟过去了。
气氛变得压抑沉重起来。无人敢喘一口气。
终于,有人顶不住,率先爆发——
“让廉政公署和证监会来调查好了,我刘明磊什么风浪没见过!若说出半个怕字,我就不姓刘!”
刘明磊,四十五岁,四年前接替其父入董事局。刘氏家族占公司旗下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配额。他的父亲刘享凡也算是这家公司的开国元老,深得其他董事成员的敬重。俗语说,人生七十是个坎。四年前,其在六十九岁寿筵上突然中风,从此再也无法出面参与公司事务,只好统统交由其长子刘明磊打理。
早年,尚在刘明磊赴加拿大求学期间,香港各大传媒对其即有报道,因他曾参与地产发展,得实业银行赏识并聘请他打理一家欠债高达3亿港币的已被银行收购地产公司。前后不过三年,刘明磊不但奇迹般帮助这家地产公司还清债务,更收购回公司本身的资产。一时震惊商界,封其“神童磊”之称号。
自刘明磊接替其父之职以来,董事局对其一向褒贬不一。一说其颇有谋略,在股市失守的今日,公司国际股仍能攀升高位有所获益,刘明磊也有功绩。另一说法,水至清则无鱼,刘明磊的诸多做派,实不值得称道,纵使公司有所获利,亦非来自光明正途。
早有人私底下劝刘明磊,该收手时便收手。但他个性素来狂妄,哪肯轻易罢休。
此次更是联合投资部管理基金经理方子健趁公司国际股份配售之际,囤积大量股票,然后转手交易给丰泰证券,收益高达40%。
终致东窗事发。
刘明磊一言既出,众人都唯唯诺诺不出一声。当日不少高层明里暗里也得了些好处,此刻自然嘴短。
投资部方子健一直不停地拿纸巾擦额角的汗。证监会和廉政公署现在的目标物就是他。
“方先生,那么你的态度呢?”Lee收回目光,缓缓开口,却没看刘明磊一眼,置适才他的嚣张气焰于虚空。
“我,我,我对不起公司,对不起董事局,对不起大家,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还望公司出面替我向廉政公署和证监会求情。我在公司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呀,辛辛苦苦替公司卖了十五年的命,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这次真的是一是糊涂。各位董事,我还有家人,幼子才七岁。我不能去坐监,我,我……”说到情急处,方子健眼泪纵横,语无伦次。
人到中年,而今面对不仅仅是失业,更有入狱的危险。背后依赖他的一家老小,明日将何去何从?
虽然是他自作孽,但这些话,多少让听者有些动容。人谁无过?置他于死地就是最公正的惩罚吗?
“相信大家对丰泰证券近日对我公司提出的起诉一事已经有所耳闻。作为董事长,因为监管不力,未能及时阻止此次事件的发生,我也要向各位道歉。我尊重接并接受董事局对我的任何处罚决定。”Lee语气异常沉重。
“同时——”他的眼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与会者,那样的冰冷,令人生寒,“我今次也声明各位,如果今后发现谁再囤积公司股票进行高价转卖,无论其职位高低,我决不手软姑息。廉政公署和证监会这段时间将会派专员来公司进行调查,我相信各位会配合专员做好取证工作。”
“哈哈,这算什么?威胁?”刘明磊仰天大笑。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大模大样地点燃,深吸一口,眯着烟,像是很享受的样子,满不在乎地继续道,“调查,好,让他们来调查好了。我会怕他们来调查?笑话!我从二十岁就出来闯,什么没见过?我看是有人想借机把我踢出董事局才是真。不过,我想他是打错了算盘。唔,也是很久没有和人玩游戏了,这次我刘明磊一定奉陪到底,哈哈!神童磊若是那么轻易就被人绊倒,那才是今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好!”Lee大力击掌,面部微笑,没有人看得透他真实的内心。
“刘先生愿意全力配合调查,那是最好不过了。各位同仁都应该向刘先生看准。唔,清者自清,我相信廉政公署和证监会不会错枉无辜,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明磊皮笑肉不笑地顾自欣赏着手指上那颗祖母绿戒指。谁,都不在他眼中。
“哦,对了,刘先生,为了配合廉政公署和证监会的调查,我征询了董事局其他董事的意见,决定在调查期间暂时收回你的董事决策权——”
“啪!”刘明磊突地拍案站起,“谁决定的?”
他的双目圆睁,和Lee对视着。双方剑拔弩张。
一时间,情势紧张,一触即发。
“只是暂时收回,若刘先生真是清白身,事后董事会随时欢迎你加入!”Lee一字一句回答。
“好,我知,你们个个都想排挤我出局!”刘明磊的手指直戳到面前每一位董事的鼻尖去,“收回决策权,下一步是不是计划收回股权?嗯?得利的时候怎么你们都闷声不响?现在有麻烦了,个个都装无辜,好似局外人,明哲保身呀,好!你们等着看我的笑话是吧?哈哈,我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也别想清静!不是要配合廉政公署和证监会吗?好啊!等着瞧吧!哈哈哈哈!”
刘明磊愤然甩袖出门,身后留下一串神经失常的笑。
Lee待他出门,安然入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语气平静地宣布:“各部门现在可以开始作季度工作汇报。”
在适才硝烟的阴影下,各部门经理作季度工作汇报时都有些战战兢兢,平日在下属面前的高傲气焰荡然无存。大约个个心里都落了后遗症,怕因刘明磊而惹火烧身。
听取季度工作汇报完毕,Lee宣布会议结束。大家都暗暗地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站起,鱼贯而出。
我亦准备离开,听背后唤——
“何一珊小姐,请留步!”
偌大的会议室最后只剩我和Lee。
“董事局下个月将派人去英国听取财务汇报,初步预定的人选名单中有你,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嗯。去多久?”
“差不多一个月吧。视具体进展情况而定。”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Lee站起身来。
隔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结束谈话的时候,他又开口,“假如某天,我离开公司,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我愣住。
他要辞职?
难道是因为最近公司接二连三出事?前段时间是陈锦业挪用备用资金事件,现在又是董事局成员刘明磊高价转手交易国际股票。腹背受敌,Lee的董事长之职,一定履行得艰难。
“转工若是薪水高,我会考虑。”想一想后,我坦然回复。
“一珊,你很现实。”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如果不是嘲讽,我乐意接受这个评价。”我也笑。
“怎么敢?”他摇头,“其实,当今香港,人人都变得现实,不然,怎么生存?我还不是同样?”
他原本浅淡的笑容渐又开始隐没。
“若是无愧于心,现实一些又何妨?我倒觉得虚情假意,带着面具与人交往才最累。”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说过的话?简单也是福?”
“记得。”和Lee曾经相处的一幕幕如电影胶卷般回放。那个时候,他,是不是还说过这样的话?——
一珊,我请求你,一定,不要,改变你自己。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曾忘记。
只是,他可还记得?
曾经,是不是也有过因我而生感念的一刻?那时那地,我们,心意相通。尽管,如此短暂。
“唔。”他点点头。
临出门时又随意地问:“对了,今天是中秋,可有什么计划?”
“和朋友约了去看舞火龙!”
蓦地,想起来,既然今天是大团圆,那么——
“Diana应该从巴黎回来了吧?”
“一星期前回来了。怎么?”
“就是上次借用她衣服的事,曾说过要当面谢她。还有,也替我向你妹妹问候节日快乐!那次也添了她一些麻烦。”
“哦,那个我已经对Diana说过了。她并未介意,你亦不必放在心上。”他温和地对我笑一笑,“你的问候我会转告给Karen。说起来,前几日,她还向我问到你。”
“啊,真的?”虽只是一面之交,但仍好奇自己再Karen心中会留下怎样的印象。
“她问我你是否是出身于香江豪门——”
我、不、是。
上流社会,连交友亦讲究门当户对。
忽然间,脚下的地面下沉,下沉,仿佛地震的断裂带,而Lee站在原处,却距离我有着愈来愈大的落差。
听他讲下去——
“我告诉Karen,你目前的家中也从事实业经商。自然,你和她平日见到的那些富家千金不同。所以,你才有一颗平常心。”
“普通人,平常命。”我自嘲,“不甘平常心,只会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脸上的黯然一定表现得明明白白,才让Lee在霎那间敛起笑容,“一珊,对不起。”他认真地解释,“你有些误会我的话了,我丝毫没有贬低的意思。其实,我和Karen都觉得,无论富贵还是贫穷,能够拥有一颗平常心,才是最难得。所以,Karen很赞赏你。”
“谢谢。”我轻声说。
又站立了几秒钟,他说,“那么,祝你今天玩得开心!”
“你也同样。”
走出会议室,Tina就急匆匆地迎上来,“董事长,刚才廉政公署来电……”
Lee于是和她走了。
我独自回到办公室。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那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全公司的人都已经知道会议上的风波。
走廊里,茶水间,办公室,到处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人。
“一珊,听说Lee惹毛了刘明磊?”小满一见到我,就压低声音,双眼熠熠闪光地问。
“怎么了?”我好笑地看她一眼,她激动的神情,真真像是唯恐天下不乱。
“那么多董事里面,最讨厌就是他了。总算有人可以治他。”小满很是解恨,“不过,我们都替Lee担心。刘明磊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你说,他会不会将来报复Lee?”
“Lee既然今天敢当面对峙刘明磊,我想,他对将来的事,一定也早有预料——”
“嗯。反正我们这些职员私底下都约好了,假如董事局施加他压力,我们一定支持他!”
“有你这样忠心的下属,Lee就算被董事局撤职,也了无遗憾了。”我微笑道。
“啊,难道他要走?”小满总喜欢一惊一乍,见风就是雨的个性怎样都改不掉。
“只是假设而已。”
“哦。吓我一跳。”小满拍拍心口,“嗳,不过,如果他真的某天离开公司,你说他会不会带走一些人?听说他爸爸的公司最近正在拓展海外业务,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空缺的职位,据说那家公司的平均薪水比这边高10%,这样一年下来,我至少可以多……”
瞥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到正午。留小满一个人在那边幻想,我赶紧给杨逸文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收工。他当即答应驱车过来。
挂了电话,耳边听闻一声大叫——
“一珊!”小满边笑边冲我猛眨眼,她的耳朵倒尖,自言自语中也没忘漏听我讲的电话。
“是不是——男朋友?”她兴奋莫名,好似无意间发现了什么财宝一般,“之前还骗我说没有,现在,终于露马脚了吧?”
“只是——”刚要申辩,被她打断。
“又说只是一般的朋友对不对?好吧,就算是一般朋友好了。”转身走出一步,忽又回头,“不过,我是不信的。嘻嘻。祝你们玩得开心!拜啦!”
算准了时间,去公司底楼等杨逸文。不多久,便有一辆深蓝色宝马停靠过来。
车子停稳,杨逸文下车。看到我,展露笑颜,一种久违的熟悉,“一珊!完工了?”
我点头。今天杨逸文穿一件格子休闲衬衣,配一条浅蓝色牛仔裤,有着邻家男孩的亲和力。
“饿不饿?先去吃东西好不好?”他绕过车身,前来替我开门。
“好!”的确肚中辘辘。
“有没有特别想去的餐厅?”他微笑着看我,仿佛我是小妹。
“嗯——”想来想去也没有灵感。
“那不如去吃上海菜,应该比较接近你们家乡的口味。”他建议道。
“好啊。”我大力赞同。
“苏州是不是有一道名菜叫作无锡酱排骨?英国读书的时候,曾在一家华人餐厅尝到过,食髓知味,那骨头确实酥香鲜美——”
“岂止是酱排骨,苏州的名菜和点心不胜枚举,杨逸文,你不过才吃到了九牛之一毛而已!”
“哦?愿闻其详!”他侧耳恭候。
啊,一想到苏州的佳肴和名点,心中便无限澎湃。常有不知情的人,偏听偏信,只道苏菜风格甜腻,殊不知苏菜精华乃是原汁原汤。无论肉还是骨,都力求浓而不腻,鲜香酥烂。
听我对杨逸文如数家珍:“比如贵妃鸡,顾名思义,据传此菜深受杨玉环之宠。又比如松鼠鲑鱼,鲑鱼鲜嫩,松子香脆,茄汁色艳,口感不酸不腻,相当开胃。再说到母油八宝鸭,鸭皮肥香,鸭肉酥烂,八宝味美,汤浓味醇,筵席头菜,当之无愧。更有天下第一菜,博得当年下江南的乾隆皇帝的赞誉。还有翠珠鱼花、三丝燕菜——”
“等等,什么是天下第一菜?”杨逸文完完全全被吸引住。
“是锅巴配上虾仁、熟鸡丝,趁热淋上高汤制成的浓汁。说来不信,其实,这菜真正的主角是平素不起眼的锅巴,其余不过是它的配角。金黄松脆的锅巴融合酸甜咸鲜的口味,包你连舌头都吞掉!”
杨逸文食指大动:“我们现在就出发!希望香港那些江南口味的食铺里能点到这些名菜。”
我乘胜追击:“不光是菜肴,苏州的点心同样百花齐放,什么桂花糖芋艿、梅花糕、三角包、美味豆腐花、鸡鸭血汤、藕粉元子、海棠糕……”
“好了,好了,我承认自己孤陋寡闻。”杨逸文大笑着举手投降。
我于是心满意足地跨进他的车里去。杨逸文替我关上车门后,就走去另一面上车。
就在我侧身预备系上安全带的时候,透过车窗,不期然地看见Lee。
他正走下公司大门前的台阶去。一定是看见我和杨逸文的聊天,才在刹那间收住了脚步。
他的脸部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的驻足。然后,他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