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明翰住的这两日,麦可尽心尽责地领我在城中四处观光。更多小说 ltxs520.com
因为只向公司请了两天的假期,所以于伯明翰度过周末之后,便和麦可一同往伦敦出发。
坐在伦敦的地铁上,我忍不住想,这一趟来了,其实等于没来。回去之后,人家若是细问起来,伦敦白金汉宫怎样,泰晤士河上的塔桥怎样,大英博物馆的收藏怎样,我大概统统只能回以高深莫测的笑。天知道,我这两日走街串巷,几乎走到脚软,只为了觅到姑母要的茶。麦可义不容辞地担负脚力一职,替我背包拿袋。
总算最后功德圆满,将该置的物品一点不遗地全部收入囊中。
返回利物浦那天,麦可在伦敦火车站送我上车。他要留在伦敦拜访几个老友然后再回伯明翰。
“等你回到香港,记得保持联系。”他笑着向我握手言别,“也许我将来会去香港看你。”
我微笑点头。
“哎,将来我给你打电话,你不会装作不认识我吧?”他话锋一转,故意道。
“何出此言?”
“假如你男友在旁——”他佯作沮丧,“为了避嫌,你就会对我拒而远之。”
“本人目前还是孤家寡人。”
“真的?”他把眼睛一眯,乐颠颠地,“那就是说我有机会?”
我笑:“不能保证。”
已经离站很远了,透过车窗,还能依稀看见麦可在站台上对我挥手。
一个真心真情的朋友。
火车到达利物浦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一回到公寓,我就给Willi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出Willi低缓的声音:“何,香港总部昨天传来消息,Lee已卸职董事长之位。”
这么快?这个消息并不能算是突然。但,还是太快了一点。
“那么,接替者是谁?”
“董事局还没有对外宣布。”
我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空。对于事实,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接受。
“这事本来是明天开会的时候才公布的。我想,提前告诉你也好。你是他一手提拔的,他对你非常信任,所以,你先知也是应该。他这次卸任,一方面是四年的任期已到。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别的打算。”Willi婉言相告。
“嗯。”我轻轻地应道,“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我坐在原位久久没有起身。来英国之前,Lee对我说的那些话里,已含先兆。他的离开,Willi释言的不过是表象。更深的,是另有真相。
隔天,分公司正式将此讯公之于众。众皆哗然。有惋伤的,也有暗喜的。各人利益所驱不同,态度当然也迥异。
散会之后,我去茶水间冲咖啡。
一墙之隔的里间,有几个分公司的员工围坐着小憩,七嘴八舌地聊天。
“不知道下一任董事是谁?”
“对我来说都一样。薪水照旧,工作照旧。”
“Lee在位,没有裁革冗员。换了人,就难说了。”
“听说他预备接手他父亲的公司。”
“子继父业,只是早晚而已。”
“嗳,好像他快要订婚了。对方亦是一家大企业总裁的千金。”
“强强联手,不稀奇呀。”
……
并不刻意在听,但还是听得巨细不遗。
一时间,神为之夺,连咖啡满溢都没发觉。烫到了手背,差些失声喊出。
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处落座。
对面,Willi手持一只电话听筒正频频点头:
“好的——”
抬眼瞥见我,忙向那边道,“她来了,你要和她说话吗?”
然后,把听筒递过来,他用嘴型无声示意,电话另一端的人——是Lee。
话机在手中,倒有千斤重。我讷言。
该说什么呢?是恭喜还是道别?我不过是一介下属,此刻,留给我说的话,着实少得寒伧。
“一珊?”Lee的语气如常。
自视不是软弱的人。可是,隔了万里远,近在咫尺的这一声唤,却让人百感交集。
像等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怎么样?在英国还习惯吗?”他问。关怀但又随意。
“嗯。”
“再过一个星期你们便可回香港了。这次你辛苦了。我听Willi说,所有文件表单都是你整理的。我看过传真,很详细。我很满意。”
“不过是——分内事务而已。”我勉力维持微笑。过了气的上司,仍然记得激励属下士气。
“唔。过段时间公司会进行一次人员调动,人事部已经注意到你的表现,这次你的升职机会很大,你要好好把握!”他殷殷叮咛。
他没有谈论他自己。我的升迁,他必定从旁助过一臂之力。只是他一向偏择隐辟,仿佛与他无甚关联。
“好的。”我承应。内心奇怪自己居然这样平心静气。
问还是不问?他的去职?
迟疑间,他自己倒先说了:“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离开公司的事。”他的语气很淡定。
“分公司今天正式开会通知了。”我说。心情载浮载沉。
“嗯,等你回香港之后,大概再见面,怕是不易。”停顿一下,他道,“谢谢你这一年来为我和公司所献的心力。”
“这只是我的本职。”
“也谢你自加入公司以来对我的支持与协助,作为——朋友。”
“朋友不必言谢。”
“哦?也是。”他笑。
一笑一语间,愁云灰飞烟灭。
我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不问也罢。他能敞襟面对,我又何必介怀?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唉——”话机那头,小满用力跺足道,“现在好了,错失良机。”
“错失什么良机?”
“跳槽呀#蝴回去接替他父亲,你若是也跟过去,那真是前程似锦!”
“可不是。”我开玩笑道,“等我站稳脚跟,还可以做你的内应。不然——我再和他通一次电话,顺水推舟渡你过岸?”
“哎哎,算啦算啦!”小满信以为真,慌忙道。我知她是有跳槽之心,没跳槽之胆。
“你不是想去他们公司很久了吗?”我推波助澜,“这时候辞职,表明你对他赤胆忠诚,丹心一片,准备追随他至天涯海角。他定会被你打动。嗯,财务部主管这个职位就等着你走马上任了!”
“喂!一珊!”小满笑骂道,“你成心嘲弄我吧?”
“不是。”我认真起来。
“其实——我和Wilson将来也许会回内地。”小满原来另有打算,“我也想通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天Lee走,明天也许就会轮到自己。现在香港的经济也没大起色,内地赚钱机会却越来越多。我和Wilson商量过了,到时候去我家乡开店。”
“什么生意?”
“初步意向是餐饮业。我们已经托人在打听铺位。”
“Wilson的家人可赞同?”
小满停顿了一下,道:“这事还没有对他家人说,可能会先斩后奏吧。一珊,我最近接到家中的来信。不过一年光阴,对比去年寄来的照片,父母像是老了六七岁。我们年轻,是把日当成年来过,而上了年纪的人,却是把年当成日来过。”她的声音有些黯然,“尽孝要尽早,我离家这么些时,也该回去陪陪他们了。”
“创业可要不少资金。”
“积蓄加上贷款。”小满说。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入股,算风险投资。”
“一珊……”小满最容易感动。
“有言在先,将来多些红利给我。”我笑。
“你什么时候回香港?我去机场接你。”
“是来验收礼品的吧?”我打趣,“明天晚上的飞机,到香港大约后日上午了。”
“嗳,你那个什么律师朋友会不会去接机?”
“不知道。”我还未告诉杨逸文回程时间。
“他去我就不去了。”小满狡黠,“省得扰你们的兴。”
“嫌路远才是真。”我回她一句。我算准她到时肯定会在出闸口迎我。
又闲聊了几句。
挂电话前,我突然想起,问:“公司股票那件案子应该已经庭审过了吧?”
“是的。怎么,你还不知道?”小满很惊讶。
“结果如何?”
“半个月前开庭的。刘明磊被获准以两百万港币保释,当庭释放。总之,他这次是有惊无险。那些指控,依我猜,最终也会撤消。”
“那么其他涉案的人员呢?”
“看各人造化了。渎职罪是免不了的。”
“为何刘明磊这样走运?因为有替罪羊?”
“这只是其一。”小满告语,“听说为他辩护的律师很有名,是一位资深大律师。好像是梁罗林马律师事务所的。”
“梁罗林马律师事务所?”我一怔。杨逸文的朋友邓铭泽不正是在此间就职?
连忙问:
“是哪一位大律师?”
“不清楚。怎么?”
“哦,没什么。只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恰好在那家事务所工作。”
“打听到什么一线消息记得告诉我!”小满叮嘱。
终于,回到,香港了!
推着行李车一出闸,我便四处张望。小满呢?
“一珊——”
我回头。杨逸文神清气爽地走上前来。
“你怎么会来?”我诧异不已。
“我是打电话给你姑父姑母才知道你今日到港。”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推车。
“本想到家之后再通知你。”我说。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不想你因此大费周章——”
才说着,就看见小满站在不远处。许是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她也不好意思走近。
我对她招招手:“小满!”她于是微笑着走过来。
替他们做了介绍。然后,大家走去停车场。杨逸文开了车来。
“一珊,不错呀。”小满在我耳边悄声道。
杨逸文推车走在前面。
我望着他的背影,笑着对小满低声说:“你有兴趣?嗯。趁早换下Wilson这张牌。”
“不跟你说了。”小满头一扭。
车行一路,我把英国见闻一桩桩地说给小满和杨逸文听。刺激得小满后悔不迭:“早知道该让你多带些披头士的唱碟回来……”。
回到家中,与姑父姑母别后小叙,然后派发礼物。
小满与Wilson有约,所以只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杨逸文离开时,我送他出楼。
“这次幸而有麦可,不然事倍功半。”站在电梯里,我说。
“乐于助人是他的嗜好。”杨逸文笑道。
“作为他的朋友,你也受染。”
“怎么?”
“谢谢你今天远途来机场接我。”
“算是将功补过。你飞英国,我没能送行。你回来,理应迎候。”
“我知你有工作在身。”我回他一个理解的笑,“最近又在为新案子忙碌?”
“嗯。”他点头。
“邓铭泽——果真介绍了Case给你?”
杨逸文突然看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哦,对了,我们公司最近也在打官司。”我想起来,“是董事会的一位成员私自囤积国际股,然后再转手高价交易给股票包销商。听说为他辩护的是梁罗林马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大律师。不知邓铭泽认不认识。那律师似乎很有手腕,使得当事人被保释。而且,很有可能,最终会无罪释放。唉,只是惨了那些同船者,大概最后也只好认命当替罪羊。”
“当事人——是不是姓刘?”
“对!叫刘明磊。怎么?你也知道?”
“协助那位资深大律师处理这件官司的人——”杨逸文停顿一下,“就是我。”
我愣住。
“叮——”电梯已经到达底层。门徐徐打开。
“好,那我走了。改天再联系。”杨逸文向我笑一笑,走出电梯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脚像钉在地板上,挪动不得。
门又渐渐合拢。我突然清醒过来,想追上去再问个明白。但电梯已经开始上升。
晚了。
可不是太晚了么。
他,为什么偏会接了这个官司?
医生疗治病人,上门来是谁就是谁,没得挑。再恶再险再疑难的病,也得看。律师接官司,也是同样吧。
可是,可是,他怎么就偏偏——
唉。心中有些失衡。
不希望刘明磊赢。但,现在,诅咒他这方输,又非我所愿。真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