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险胜
土冈後是我们的预备阵地。01bz.cc虽然加上我才三个人,可我还是按国军步兵操典的规定,在埋伏点後建了个预备阵地,美国佬叫第二阵地,用来存放非战斗物品或救治伤员。我就是要从这些细枝末节做起,提醒所有人别忘了自己的正规军身份。没想到,这个还算正常的举动在关键时刻帮我一个大忙。
铁皮的位置比我们都靠後,可以同时兼顾前後两条战线。在我们打的最激烈的时候,铁皮没有轻易出手,仍警惕地注意着周围情况。多年的历练让他和我一样,开始就觉得这帮黑鬼有问题,对我们身後更多了份仔细。
後来他告诉我,当时从我们背後狸猫般窜上来四个短枪手,身法鬼魅。可他们看到我们的行装後居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後胡乱翻腾起来。他抓住机会扫倒两个,然後一个手雷扔过去,又报销了剩下的两个。
整个过程当然不会就这麽简单,许多细节铁皮都没说到。可我明白,像铁皮这样经历过多年剿共和八年抗战的老兵,实战经验极为丰富,有他在後面为你打掩护,你会一百个放心。
伴随土冈後沉闷的手雷爆炸声,战局已定。让人怪的是,已经赶到的大队黑衣人只是没目标地举枪四射,打得挺激烈,可光做做样子根本没有实际行动,更像一群看热闹的闲客。我狐疑着,心暂时放下一半。
在我和小马夹击下的黑衣人还有三个。小马腾出活动空间後活跃起来,只要出手就有人挂彩。看我这里威胁不大,黑衣人把注意力都转向了小马,偶尔照顾我几枪。我终於得到喘息的机会,把身上染血的伪装清理掉。这该死的小畜生,差点拉我当垫背的。简略收拾後,我拎起弩箭匍匐前进,紧盯着那三个人,手里这家伙准备了半天得派个用场。
一个黑鬼突然蹲下,低头忙着换弹夹,身子侧位露出大半。我得此机会,弩弓绷簧一松,两支弩箭直线飞出,尽数钉在他的脸上。只听一声狂叫,他痛苦地捂着脸颊翻滚在地。
没听到枪声让那两个黑鬼不知我在哪里,背靠背做着掩护继续顽抗。我已经翻滚到他们的下首位,刚好看到他们的下三路,举枪便打。
惨叫声同时传来,两人跪在地上捂着伤处撕心裂肺地嚎叫不已。小马藉机一跃而起,看到他们的惨状後表现非常仁慈,一人一枪帮他们彻底解除了痛苦。至此,措巴的快枪队全军覆灭。
原本枪声最密集的地方突然平静下来,随处可见的弹壳和树上零星的枪眼已经成为过去。01bz.cc血腥气的味道随风飘散,形状各异的死屍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不知魂归何处。死的狞笑在光秃的树枝上呜呜回响,为这场杀戮做最後的伴奏。
天空露出一抹阳光,却没法给人以温暖,我们的血,都是凉的。
当观战的那群乌合之众知道战斗的最终结果後,逃的比兔子还快,眨眼消失得不见踪影。我确信危险解除後,站起来迎向小马,「怎麽样,没挂花吧。」这小子刚才举枪的动作有点僵硬,弄不好点着彩头了。
「还好,就是膀子上蹭破点皮。多亏了身上这个乱糟糟的东西,难看可挺管用的。」小马摸着胳膊上的伤口咧开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一看伤情不是很要紧,掏出消炎粉递给他,笑着骂道:「小孩子家家的,倒有种,像个爷们。咱这才刚开始,往後还有更好玩的东西让你见识呢。」我接着对小马说道:「你先打扫打扫战场,这仗咱们的弹药消耗不少,那帮黑鬼的玩意能用的都别落下,以後说不定还能派个用场。我去看看老铁。」走过何通旁,我见他还窝在那抱着头簌簌发抖。妈的,老子差点被你的屁害死,真想脑袋上给你一枪。
山冈上的风更大些,把灌木吹得摇摇摆摆。枯败的树叶有些夹杂在灌木枝条里,有些被风从地上卷起,蛇行般滚翻前行,秋天的苍凉味道越发浓了。
老铁已经把这里搜寻一遍,没再发现什麽异常。回到预备阵地,把行装重新收拾好。我跟他默默呆了一会,「老铁,这次亏的你警觉,要不咱要吃个大亏。
你这份情兄弟记下了。」
「这麽说就见外了,童副官,咱们本来就是一条心,枪声一响不分你我,这是老兄弟该做的。说实话,你搞掉猴子的那手倒是挺出人意料,俺都差点以为你挂了,换了俺就使不出这招。这帮孙子,亏他们想得出,用猴子做侦察。」我摇头淡然一笑,问起刚才山冈後的战斗经过。
铁皮的话很简略,大概其说了一遍。末了语气加重,「就凭他们这几个兔崽子还翻不了天。也亏得咱把东西搁这,那几个贪心鬼还以为有宝贝呢,我看这次也是赢的侥幸。」
是啊!真是一场险胜。这次遭遇战从打响到结束,时间虽然不长,可其中机诈应变的过程可以说惊心动魄。丛林战的诡异就在於此,这帮黑鬼还真不能小瞧了。
「都是老兄弟照应的好,当兵这麽些年头,哪一仗是不流血流汗就能轻易拿下?还不都是靠咱命硬,阎王爷不收咱们。待会儿把乾粮取出来,让大伙填填肚子。我顺便搜搜那些黑鬼,看能找到什麽情报不。」说完话我拍拍铁皮的肩膀,用力按了一下。
老兵们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语言表达,一个眼,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在我看来,这种朴实的情份是支撑普通士兵在残酷的战争中打下去的真正动力。什麽鸡巴三民主义还是效忠党国,这些高调对一个没文化的农民来说扯得太远。
多年的战火早已耗尽了人的意志,在无数的枪林弹雨中他们凭着本能寻找生存的机会,只为身边患难与共的老兄弟们而拚死搏杀,大家都能在战斗中活下去是唯一的愿望。这也是有底子的老队伍战斗力强过刚组建的新兵团的真正原因。
可那些当官的有几个能明白。
我小声哼上一支歪曲,大步迈开去,打个小胜仗还是蛮让人心情愉快的。
没走多远,我恍惚听到上风头有凌乱的脚步声随风飘至,隐约还有树枝折断的劈啪声。我本已放松的经再度绷紧,难道黑衣人要杀个回马枪,还嫌找死没找够吗?
我迅速回头向铁皮打个警戒的手势,然後顶上子弹,拉开枪栓,鼠窜着顺着声音奔过去。方向正是刚才黑鬼们逃离的那边,转眼间声音听着更近了。
我爬到一块巨石上,视野一下开阔。这才看清楚是什麽情况。两个白乎乎的人影在不远处的荆棘里艰难移动,彷佛拼尽最後一丝力气也迈不动沉重的步伐,他们身後留下一条依稀可辨的路径,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铁皮蹲在我旁边观察了一会,「童副官,好像自己人。」我点点头,「你掩护,我过去看看。」
还没赶到近前,其中的一人踉跄着扑倒在地。一个大个抱住他大声嚎哭着:
「袁兄弟,你咋的啦,醒醒,醒醒啊!咱跑出来了。真的跑出来了啊!」正宗的河南的口音,是自己人没错了。
我站在他们面前,心里有些发酸。
两个人全身赤裸,遍体鳞伤。一道道血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是刚划伤,血仍未干。那个被抱的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刚想为他做点什麽,却发现他後背赫然插着一支弩箭,伤口很深,鲜血不停向外渗着。腰部以上都是血,像披了块扯成一绺一绺的红布。
我号住他的脉,已经感觉不到哪怕很微弱的跳动了。再探探鼻息,也让人失望。我看着那个大个,按住他的胳膊,「没救了,兄弟,他走了,这份罪也受到头了,让他安安稳稳上路吧。」
「不、不会的,他没死,他还不能死,俺还要和他回家看俺娘呢?他还要给俺说媳妇呢?袁兄弟,你醒醒、醒醒啊!」大个拚命晃动那个人的肩膀大声呼唤着,期待的眼中噙满泪水。
我把头扭向一边,望着远方的山峦。刚才的喜悦稍纵即逝,脸色凝重阴沉。
同样的生离死别,一样的肝肠寸断,在危难中失去你最可依靠的人是什麽滋味,我品嚐了无数次还依然能感到其中的苦涩。
战火无情,谁又能躲得过这最後一劫。对这样的场景我似乎已经麻木了,可我总觉得每次它都会从我身上带走些什麽。是什麽东西我也说不清,好像一直藏在我心底的最深处。
一阵寒意涌上来,我回过。脱下上衣披在大个身上,「张老四,别喊了,人死不能复生,他比咱先走一步了。咱得好好活着,不为别的,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大个一愣,止住哭声。傻傻看着我:「你咋知道俺叫张老四?刚才的枪声是你们在和蛮子们干仗?是不是咱们的大军到了?」这个憨实的大个子是我们师当年从豫北撤退时抓的壮丁,一把子蛮力无人能敌。
刚开始还不笨,让他干了工兵。徐蚌会战时他们那个班中了发100榴弹全炸死了,就活了他一个。命拣回来可脑子震坏了,一会明白一会糊涂的。师里的老兵痞们没事就拿他穷开心,全师上下都知道他的大号。
「老铁,给这位兄弟找点水和吃的。再找件衣服给这走了的弟兄盖上,精光光来不能精光光走啊。」我对身边的铁皮嘱咐着。死了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兵,从乾瘪的双颊可以看出营养极度缺乏,灰白的嘴唇还大张着,好像还想说什麽。
我叹口气,扫视着远处黑衣人的屍身,想扒件还能用的衣服。
小马的喊声,突然传来,「童副官,这里有个活的,还没断气!」我身子一震,循声看去。
在林子旁的一个小土坡前,小马高声叫嚷着,那里正是我们埋绊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