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坐到了晚上,期间给妈妈发消息,安慰了她一番。龙腾小说 ltxsba @ gmail.com到了夜里,他喝了一杯威士忌,边等待冰融化边给某人发了消息。
莫乌莉没有回复他。
再出现在警察局时,莫乌莉做了新的发型。微微带卷的黑发垂落,令她整个人更具一种阴湿的美丽。她的表情泰然自若,和在案发现场与前夫尸体共处时一样。
事实上,召唤她来时,警察已经有了新的推测。案发十几个小时前,周聿澍通过手机给莫乌莉发了一条消息。
文字内容是这样的:“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配图是两位年过半百,但乍一看相当年轻的男女的照片。
在警察局,莫乌莉伸出手,从手机上方滑过:“这是我父亲,这是我母亲。我们起码十多年没见过了。他们都是电信诈骗犯,涉案金额绝对超过千万。”
对面的两位警察面面相觑。
她继续说:“但他们大概结了仇家,又知道我的职位,今年突然联系上我,找我借钱。我没有理睬他们。”
那是深更半夜的一桩惊吓。莫乌莉拿出了录像。
说实在话,说那是“借钱”还是太勉强了。视频里,莫乌莉的父亲正遭受数名配枪男子的殴打。更有一名东南亚长相的人大方露脸,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要求莫乌莉的母亲支付赎金。莫乌莉的母亲还发来一段语音,大意是叫莫乌莉帮忙。
莫乌莉直接把她拉黑了。
这类案件并不在他们的侦办范围内:“请问,这跟你先生的关系是?”
“他们联系不上我,就找到了我前夫。他是个有点天真的人,一直希望我和父母和好,所以给了钱给他们,还想把他们赎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说到“一家团聚”时,莫乌莉嘴角抽动,很细微地笑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她温婉地解释,“这就是我讨厌的事。”
警察走出门外,在嫌疑人听不到的空间里窃窃私语:“这摆明了是犯罪动机吧?”
“杀人案里犯人是配偶的几率非常高。”
“她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够可靠。问题是,女人的力气够吗?”
透过单向玻璃,莫乌莉百无聊赖地坐着,无缘无故,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警察来找易思违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和莫乌莉交往不是秘密,却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回国以后,周敬如也被警察联系了。他们在办公室见的面。
提了一些常规问题后,警察问:“您的弟弟和前妻关系如何?”
周敬如喝了一口茶:“莫乌莉怎么了?”
警察不会透漏太多信息:“就是问问。”
她有可疑的地方吗?周敬如没有问没用的问题:“我不了解他们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你们……还有一个人可以问。”
医院官方网站上,易思违的照片很醒目。01bz.cc因为医生工作比较忙,警察不得已提前联系,预约好了再过去。
过去就带易思违的教授在警察局有些人脉,提前知道了情况,长辈接触刑事案件的经验不多,得知要来问易思违,也不管这只是询问,一下子大惊小怪慌了。警察们来找易思违,借用单独的会客室。
易思违已经在里面等着。领警察进去时,教授迟迟不愿意走,张口就是:“他要是想干什么,看病、手术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动手,还至于之后去杀人吗?”
警察都哭笑不得:“您不用担心。请先出去吧。”
“不不不,你们千万别怀疑他,”教授爱操心的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个劲地要他们打包票,绝对不会带走易思违,“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请您先出去——”
双方有些滑稽地争执着,自始至终旁观一切的当事人却突兀地开了口。
易思违毫无预兆地说:“不是的。”
“嗯?”
“什么?”
其他人都看向他。
苍白的日光落入,宛如昭告平静下暗藏的杀机。易思违给人最直观的印象来自外表。他是仪表堂堂那类人。纯真却不愚钝,圆滑又很锋利,光坐在那不动,会有些虚拟人物般的死气沉沉。但他蹙眉了,立刻就鲜活起来,那是一张被称赞“英俊”也恰如其分的脸。
众目睽睽下,他用磨练出的不喜不悲说:“我是医生,他是患者。假如要做什么,我肯定会先治好他再干。”
一片死寂。
易思违问:“可以开始了吗?”
周聿澍的死因并非是后脑勺的重击。那一下的确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决定性的死因还是心源性的猝死。他爬行到室内,或许正是为了打电话求救。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易思违配合地回答问题,提供了自己几乎满满当当都在值班的日程。
警察大概率会有不满,将信将疑。毕竟,杀人案最喜闻乐见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尽快破掉。还有工作,易思违没有送他们出去。
手术室外,刷手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周聿澍进行手术时,易思违也在场。当时他还没卸任住院总,从联系麻醉科开始都要负责,对于助手而言,手术中的任务实际相当丰富。切心室、注入停搏液……种种琐事组成了挽救生命的环节。他至今都记得那颗心脏跳动起来的情形。
而现在,他知道它死了,人的死亡意味着很多。那颗心脏,现在已经不再跳动,也不再完成自己的功能,为身体供血。
手术结束后,易思违拆开口罩束带,从门口取了手机。
他给莫乌莉打了个电话,她还没结束工作。
易思违说:“今天警察来找我,告诉了我周聿澍的事。”
“是吗?”莫乌莉的回答伴随着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响声,“我突然想吃内脏锅了。热乎乎的那种,可好吃了。”
易思违无视她的后半句话,继续最初的话题:“他死了。”
电话那头,莫乌莉在被要求签字,于是用肩膀和侧脸夹住手机,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对啊。”有人死了,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易思违知道,莫乌莉并非独具恶意,她不是出于本心才变得如此凌厉、残酷、冷彻骨髓。在庞大的空虚面前,她只能集阴狠于一身。即便莫乌莉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却很简单——“莫乌莉。”
莫乌莉回答:“嗯?”
“……”
“怎么了?”她终于分心,停止手头的工作。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按住眼睛,默不作声。
莫乌莉空荡荡的胸腔里只有疑惑:“到底怎么了?”
良久,易思违终于抬起头来,继续往前走。头顶的灯一盏盏熄灭,他直直步入黑暗中,仿佛从人间踏进地狱,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说:“好想抱抱你。”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私奔(2)
面对警察, 莫乌莉提供的证词里,周聿澍死亡的那一天,她开车去周聿澍家的高级公寓。出于隐私保护, 安保公司仅在建筑周围设置防护。莫乌莉进去得有点早,按照她的说法,她在楼下看到流浪猫, 心血来潮,过去喂猫, 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才导致她进门的时间推迟。
等她进入周聿澍家中, 他本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失去了呼吸。她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警察和医护人员赶到, 最终确定周聿澍已死亡。
假如能再早一点,一点点, 周聿澍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据安保公司的证言,他们在建筑外偶遇莫乌莉。正在喂流浪猫的她蹲在院子里, 不顾裙摆落在地上,抬起头时, 她脸上是清澈无比的微笑。
真是个又美丽又善良的人。
看到这一幕,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结案以前,莫乌莉被要求不得离开市内, 随时可能被联络,要求配合调查。
听到以后,她问:“郊区也不行?”
警察问:“您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没有地方要去。”她摇摇头, 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我办理了水葬申请, 联系了人。准备洒我姐姐的骨灰。”
水葬的事情, 莫乌莉告诉了莫星云,让他转告给叔叔婶婶。这么大的事,完全不说不太好,毕竟他们的确像是生身父母一般照顾她们这么多年。但是,解释起来又很复杂,莫乌莉不想也不愿意去那些情绪,索性让现成的奴隶莫星云去干。
莫星云真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但也只能隐忍下来。难得打上一次电话,他顺便多问了句:“你在教育系统有没有人脉?能不能弄到个名牌小学的名额?”
“你有私生子了?”
“不是,”莫星云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一个相亲对象,她的侄女——”
莫乌莉懒得听,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天气渐渐热了一些,尤其是午后,室内空调变得可有可无。易思违要上班,总是脱不开身,所以去不了。她站到窗边,稍微吹了一会儿风。又要到温暖的季节了,与苦夏、伤秋无关,莫乌莉打从出生起就适应不来。
早在几年前,莫乌莉就把叔叔婶婶的联络方式彻底换过一次。这下子,父母应该彻底和她断联了。她才不想被拖后腿的家伙连累。
终于清静了。
她听说周敬如回国了,莫乌莉有段时间没去健身房,两个人也没见面。
周敬如打电话给她,问她周一有没有空。事实上,在工作领域,他们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就算房地产和医疗行业差得很远,有钱人终归会各行各业有涉猎。周敬如想找她咨询业务,她可以推给属下去办,但人情这回事,谁干欠谁的。莫乌莉答应了。
周敬如预约了上星餐厅。
周一恰好是莫乌莉定好埋南国的日子。之前被分配了集体水葬,她没有去,最后自己联系了殡仪馆,付了很高昂的人工费,确定单独下葬。
莫乌莉并非鲜少坐船。上次也就是去年,她和朋友一起去冲浪,玩得很开心。可是,膝盖上放着南国的骨灰盒,她却无缘无故想到另一次经历。很久以前,遥远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忘了,才刚确定关系时,易思违和莫乌莉唯一一次坐船。
那一幕到底有哪里值得铭记?清晨时分,易思违站在高处,手绕到背后转动方向盘,风卷动着年轻的衣角与头发。
他是有点幼稚的个性,明明受伤,却能假装不在意,始终喜爱外界,这不是孩子是什么?那时候他很爱笑,可爱的、腼腆的、骗到别人后使坏心眼的,形形色色的情绪与他黏连,同他不经意时流露出的忧心忡忡一起,拼凑成因破碎而迷人的影子。
莫乌莉只看了一眼,但却记得那么牢固。
易思违还是那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了。真令人……怅然若失,又或者说,微妙的遗憾。
人们都待在船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量起她,没来由地说:“还是很伤感吧?”
莫乌莉不知所云,茫然地回答:“什么?”
对方递来纸巾。她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落泪,可眼睛竟然是湿润的,像裹了雾气的江面。多么古怪的情况,或许是吹了风,睡得太少,眼睛才会酸涩。人就是这样,累和病了的时候,身体会有许许多多情况。她没有接下那多此一举的好意。
这是一场绮丽而怪诞的旅行。水的腥味充斥在风中,莫乌莉在船上站起。骨灰是粉碎后固体的梦。黑发笼罩住脸,像枯木编织成的面具,遮蔽了她真实的面目。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时之间做的决定,居然让这枚骨灰盒陪伴了她这么久。
她去哪里都和她同行,习惯性地与她窃窃私语。莫乌莉也曾把她交到别人手中,接过她的人问莫乌莉,你一直带着这么沉的东西吗?
你一直带着这么沉重的东西吗?
是的。
带着这么重的东西,在没有太阳的极夜里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