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马提尔是一位青年画家,在外谋生已有半年。『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马提尔的父亲是个村镇商人,做些农产品的小生意,一家人生活在巴尔尼亚中南部,耶利亚王国的港口都市——海角城外的某个小镇,生活简单而满足。
经由亲戚的关系,马提尔被城里的美术学院录取,成了小镇里最有文化和审美造诣的小青年,可艺术并不能填饱肚子,尤其像马提尔这类农民出身,没有背景也不出名的青年艺术家,即便有一手好工笔也很难登堂入室。
学有小成的马提尔不愿再回到小镇过庸俗无趣的生活,却也只能混迹在街头巷尾贩卖手艺,耶利亚三大城市之一的海角城是整个巴尔尼亚最繁荣的港口城市,作为东西方航路的中途站,海角城汇聚了大陆各地的商人旅客,半工半读的马提尔在这里过上了一段意气风发的日子,可好景不长,近年来…随着几处古代遗迹的开发,人们在耶利亚中部的群山和谷地再一次发现了储量深厚的矿产,半岛局势愈发紧张。
耶利亚王室单方面撕毁“安息日誓言”的消息不胫而走,这片大陆的列强们再次将目光聚焦在了这块美丽富饶,却又险恶至极的弹丸之地,战争的阴霾再度笼罩了命途多舛的巴尔尼亚,首当其冲的便是海角城,作为王国在实际意义上的“首都”,集文化,贸易和外交三大中心于一体,海角城的一息一动关系到耶利亚乃至整个半岛的命运,大概半年前开始…海盗活动日益猖獗,许多船队宁可在西岸登陆,走陆运横穿半岛之后再从东岸乘船,耶利亚本国的商队也因为缺少武装舰船而寸步难行,海角城的贸易体系在短短三个月内彻底停摆,连带着整个王国一多半的资本流失,耶利亚王室负债累累,民怨滔天,国家公信力跌至谷底。
马提尔一家的积蓄也被跑路的投资银行骗走了,难以接受现实的马提尔选择离开家乡北上,前往更广阔的世界谋求发展,可是半岛各地早已风云变色,一路上不是土匪拦路就是官兵设卡,他手头仅剩的一点小钱几乎全用在走关系上面,用尽浑身解数的青年画家终于离开了时局动荡的祖国耶利亚,可等待他的却是更残酷的现实——他的一技之长在巴尔尼亚的任何地方都行不通,他只能在码头帮工,装卸货,替人写信。
冬天来了,钱也没了,正当马提尔认命的时候,命运的转变却在一瞬间到来,那是小镇里一个普通早晨,半岛周报一如既往地刊登着半岛诸国的大小事,教皇国一尘不变的和平宣言,锈骨湾的海盗帮派又在吹牛放屁,商旅同盟的强硬口号总是占据大字头版,已经发烂发臭的耶利亚王室却还在避重就轻,粉饰太平,向外界营造自己一切安好的假象,马提尔只是苦笑着坐在桥头一边看报一边骂,一伙来自耶利亚的逃兵正好经过河湾镇,已经挽弓拔剑的他们猛然听见了熟悉的口音,老乡相认,马提尔也就顺理成章地入了伙,原来这群人正打算投奔往帝国位于巴尔尼亚西北部边境的港口要塞,一伙人就这么一路北上,沿途靠勒索和抢劫过活,当然这和马提尔没关系,不通刀剑的他负责在队友们来硬的之前说说人情,讲讲道理,或是跟在后面清点战利品,算算账什么的,一行人抵达小镇后正好赶上帝国军团在此地驻扎,军团长伊希亚宴请了他们,她甚至允许对方携带武器,和这伙风尘仆仆的逃兵同席共饮,以一位帝国军人的身份尊重着同样是耶利亚军人的他们,如此待遇令大家感激不尽,以耶利亚王国军的内部情况作为交换,一行人被允许以仆从军的身份做些杂活,只要安分一点别干蠢事,随军的政审员一般不会为难他们,随着每月定期往返的物资船队,他们随时可以乘船前往帝国本土,以一个合法公民的身份开始新生活。
接风宴结束后,马提尔一行人跟着军士长去往士兵宿舍,走着走着,大家的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引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某处,马提尔虽然不知道同伴在看什么,但也顺着大家一起转头去看,只见一队银甲白衣,金发碧眼的女骑士护着一位身披黑斗篷,半脸遮在黑纱巾中的女人,高跟鞋的铿锵声响由远及近地从身边掠过,两位淑女骑士身材高挑丰满,长相俏丽冷傲,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按着腰间长剑,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走着。『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如此飒爽瑰丽的风景线论谁都要多看两眼,领队的帝国老军士一个劲儿地咳嗽暗示,也无法阻止这群不懂规矩的外来者,或许是久违地感受到了放肆的目光,大步流星走着的黑斗篷忽然缓下脚步,侧头一瞥,明丽的红色美眸正好和反应慢半拍的马提尔对上了。
“慢着…”
女人的声音幽柔动听,如同一片缓缓沉落下来的烟幕。
领队的老军士赶忙行礼道歉,小声解释这些人的来历,而黑斗篷似乎完全没听进去的样子,她分开身边护卫,一言不发走到马提尔身前。
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的马提尔学着老军士的模样挺胸站直,随着对方走近,一股浓烈温热的香气迎面扑来,直撞进鼻腔,习惯了家乡冬日的阴冷湿臭的男孩竟险些干呕出来,他微微侧过脸,在夹缝中呼吸着新鲜空气,身前的阴影几乎和他一样高,压得人喘不上气,马提尔只觉得脸颊滚烫,心跳急速。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胸前,余光向下瞥去,一双做着红色长指甲的细嫩玉手一左一右拉住自己衬衣领口的两翼,稍稍整顿了几下,指尖几乎划过喉结,马提尔再次吞咽口水,他谨慎地抬起眼睛,却发现那一双隐匿在斗篷之下,面纱之上的细长眼睛也在注视着自己,红褐色的瞳孔狡黠而妩媚,像一只好的狐狸,泛着水灵灵的光泽,纤长的眼角弯曲起来,带着微妙的笑意,那是穷极了笔法也无法临摹的美丽,他痴痴地看着,忘记了呼吸。
“来,军姿,好孩子。”
“是,女士!耶利亚的马提尔,老家在海角城,入伍前学过几年画画。”
“很好,不管以前怎么样,从现在起你是一位光荣的帝国军人,军团选择你,相信你,培养你,现在去收拾一下你自己,然后去学习,去锻炼,证明自己有从头开始的勇气。”
秘的大人物留下一段教科书式的鼓励,随后便在女骑士们的护卫下离开了,只留下一群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马提尔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脱力,像是刚跑完十里山路,那位帝国老军士更是惊得下巴都歪了,投向这位异乡人的眼一半是疑惑一半是敬畏。
命运的巧合或许就是这么,马提尔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姓名来历,学历背景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出去,那是因为他努力过无数次,也失败过无数次,他本能地知道…只有倾尽全力才能抓住机会,虽然这所谓的转机只是一次擦肩,一双眼,一句毫无意义的洗脑式鼓励,可在其他人看来,那可是他们平时看都不敢看,聊也不能聊的女魔法师大人,别说他们这些泥腿子大兵了,就是伊希亚军团长都要以请教前辈的姿态和她交谈,能让这位万人之上的皇帝宠姬主动找自己搭话,这瘦瘦高高的乡下小子真有点邪门!
这消息很快就在百无聊赖的帝国士兵们中传开了,凡是有点眼力的老兵油子都知道马提尔这小子要得势,于是变着法子找他套近乎,就连事务官也特别关照他,当马提尔的同伴们在寒风瑟瑟的海湾冬夜里巡逻,或是钻进臭烘烘的畜栏挑水铲屎的时候,马提尔却在温暖明媚的要塞上层做着女仆们剩下的工作,按照老兵们所说,就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擦擦花瓶扫扫地就行了!对一个外国逃兵来说,这待遇真是受宠若惊了,然而马提尔的心思早就不在工作上了,在要塞内部打杂的他总能看见那身格外醒目的黑斗篷,风帽之下的双眸偶尔会在百忙之余找到自己的位置,虽然离着老远,隔着面纱,还要越过身边人的遮挡,但就是见缝插针的余光一瞥,如同甘露般滋润着少年心底那干渴许久的梦想。
“她的眼睛,如同美宫殿的门扉启开了一条缝隙,诱惑的光色放射出来,我看到鲜红的果实悬挂在金丝树下,坠满花朵的长河并不为我停留…”马提尔在日记中如此写道,以一位美术生的角度,他看见了至高之美,他需要一支画笔,又害怕那支画笔,未经世事的少年画家感到自己竟是如此无力,再怎么栩栩如生的画在那梦幻般的美丽面前也显得太过贫瘠。
他想不明白,于是每时每刻都去想,回忆中的画面一次次令他走,令他双颊发烫,令他辗转反侧,那一天,那一瞬,那位女士和他只有一张面纱的距离,可实际上呢?自己是一位南海小国的流民,她是帝国贵族,是军士们谈之色变的魔法师,皇帝的左右手。
马提尔只能一次次欺骗自己——想见她,想要将她的美貌记录在画布上,以一个画家的身份和她相识相知…
今夜下着暴雨,冷得连老鼠都没声了,初冬时节的巴尔尼亚最是阴冷潮湿,熬过这一个月就会好起来,但受困于这片天地的人就不一定了,马提尔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在角楼的回廊上,隔着半米厚的石壁,雨滴落地的噼啪声朦胧细琐,时而予他宁静,时而逼他厌烦。
“马提尔先生?”女孩甜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魂不守舍的少年回身去看,那是位身着侍女裙的姑娘,她站在几步远开外,笑盈盈地打量着自己,“主人吩咐我将这个交给您。”
侍女满脸娇羞地走近前,从怀中摸出一柄银钥匙,钥匙柄部刻有玫瑰花的雕纹,花心嵌着一颗石榴石,心念佳人的马提尔一眼就认出,钥匙上这枚银蔷薇纹章和她斗篷的胸针扣是一样的,在这里能用上侍女来伺候的人物也只有军团长和军师…
没给马提尔追问的机会,侍女转身离开,只留他一人傻站在原地,心如小鹿乱撞。
他拿着钥匙纠结了半个晚上,和她见面的机会突然到来,可自己完全没准备,见到她了想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自己这穷酸落魄的模样,又应该要说些什么?
犹犹豫豫的脚步声夹杂着一阵阵叹气,马提尔想起侍女打量自己的眼,又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土色衬衫,阔腿布裤,军团配发的棉衣更是厚实笨重,自己一整个的就像个长条沙袋,作为一个学美术的小青年,外在形象多少得清爽体面些才行。
对…至少得打理一下自己,马提尔这样想着,脑袋一热,伸手抹了一把窗口的积水,拢了拢头发,拍拍脸,醒醒,雨水的冰冷沁入皮肤,刺激经,少年的动作逐渐舒缓下来,他惊觉自己正在做傻事,这样的自己怎么可能被她正视呢?说不定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只有自己傲慢无礼地将一位女士的邀请理所应当地认为是约会…
要塞不算大,上层统共也就几间房,几周来的暗中关注让马提尔早就记住了黑斗篷女士的房间所在,他犹犹豫豫地找上来,一扇雕画着帝国银玫瑰纹章的门出现在眼前。
敲敲门,没有回应,出于礼貌和失落,马提尔在门前站住了。
“女士…您找我吗?我是学画画的那个。”
马提尔再次自报家门,然而这次还是没有回应,似乎从一开始,画家这个身份就不受人在意,只有他自己陷进去了。
安静的走廊上,壁挂灯的亮光小而摇晃,面前那扇久久没有回应的门扉像一堵高墙,少年颤抖着长出一口气,低下头去,等了许久,银蔷薇钥匙沉甸甸的,压在掌心发着烫,一股炽热而澎湃的情绪猛然撞入胸膛。
他插入钥匙,缓缓转动,厚重的门扉露出一条缝隙,怪的是,马提尔没听到锁芯转动的声音,这门只是虚掩着,根本没锁!
一种怪异的预感在少年胸中回荡,他推开门,侧身挤进门缝,房间里一片寂静,灯火也熄灭了,唯有一束清冷的月光从书桌前的大窗户射进来,他一步步向房内探去,脚下踩到柔软的狐绒地毯,屏风旁边的巨型木桶装满牛奶,玫瑰精油和牛乳的香甜气味满溢在空气中,可在这浓厚诱人的香味之下,却隐约有着一股淡淡的骚臭。
马提尔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的遮挡,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就躺在那儿——在银粼粼的月光下,软篷篷的床被上,红裙的金发尤物卧床酣睡,脑袋歪向窗外,半睁半闭的双眸映着皎洁月色,就连那金棕色的长发也被月光照得霜白,她安然恬静,美若仙灵。
“女士?”马提尔屏着呼吸,如同做贼一般伸头探脑地走近,“您能听到我说话吗?耶利亚的马提尔,您之前提点过的…”
丽姿似乎睡沉了,她歪着头,不看来人,对外界的声音也没有反应,和海角城里那些上流名媛一样,她可以理所应当的傲慢,不理人,无论对方如何奉承。
但是,马提尔还是想再试试,再离她近一点,她不是那种人…至少这一次,她以真面目示人,而不是包裹在黑斗篷里,遮挡在面纱下,她那性感的身体和美艳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展现在自己眼前,那鲜嫩欲滴的丰唇微微启开,似乎在等待一个亲吻…
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马提尔缓缓弯下腰去,可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美人那修长脖颈上的一道暗红色痕迹,沉醉在美色中的马提尔心跳一紧,寒意攀上背脊,他吓得连连退后,恍惚了好一会之后才壮着胆子凑上前,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丽姿一丝不挂敞露在外的胸脯,那件长裙的抹胸不知为何下褪至了腰部,两颗雪白肥硕的乳房昂扬耸立着,顺着胸肋的弧度微微歪向两侧,自觉失礼的少年急忙别开眼,又将手指伸向丽姿精致立体的鼻子下方试探,却不经意碰到她没有温度的嘴唇——她死了,毫无疑问。
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极富冲击力的画面令这位乡下少年愣住了,手足无措的马提尔第一反应是跑出门喊救命,但他刚走出半步就停住了,自己毕竟不是帝国人,以一个耶利亚王国逃兵的身份,和军团最高领导人的尸体同处一室,更要命的是…自己手里确实握着房间钥匙,侍女都看见了,逃不掉的。
一股战栗从脚底攀爬上来,马提尔顺着墙滑坐下去,他四肢酸麻,竭尽全力地呼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坚持到这里,本以为这一路坎坷终于苦尽甘来,为什么又要遭受毫无道理的厄运!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一次次被命运欺骗!
他什么也没有了,不对…不是这样,是比那更绝望的!是在即将得到一切的时候再度一无所有了!他失败过那么多次了,也重新振作过那么多次了,可唯独这一次是要将他彻彻底底,永无翻身的打进地狱里去了!
可是突然,他抬头看见了,那仰卧在床,月光照耀下的丽姿女士的遗体,那是宛如天降之物般的圣无暇,刺激着少年心底最后一丝理智。
不…我还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她…我还独占着这至高的美丽,至少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