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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子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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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子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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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地址Www.④v④v④v.US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 a @ 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01bz.cc龙腾小说 ltxsba @ gmail.com2024年3月17日

    (一)

    他们说她的歌声远胜出谷黄莺.

    他们说百年之内,甚至五百年之人内,难再找到这样的一把好声音

    他们的耳都有问题.

    她独一无二,无人能出其右而且绝不可替代.

    即使一千年,一万年也一样.后无来者.

    三年前我曾听过她的歌声.那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郎中,因为替一个腰缠万贯的商人治好了多年顽疾而获邀赴宴.宴会是为了庆祝他终于摆脱病魔好让他又重新可以大鱼大肉.朱门酒肉臭本来就是天宝九年间帝都长安的平常事.大唐久历帝室中兄弟相残,又女主当政后,终于再如凤凰重生般回到好日子.现今可算是盛世了:大唐真的是泱泱大国,万国来朝:东方岛国的求学问僧,包裹了色彩艳丽头巾的天竺商旅行者,从丝路玉门关进入中土的妩媚舞姬…

    能生于这盛世,是前生修来的福吧

    最少,对我辈而言是如此.

    于是,我成了座上之一的宾客,饮饱食醉之馀主人更安排了馀兴节目:他出钱礼聘了何满来高歌一曲.何满是一名女歌者,誉满京师.这宣布马上在宾客间引起了一阵哄动.说实的,我比之其他人倒处之泰然.作为一个郎中,我不但悬壶行医,亦懂得把人的五音听觉能力经调理而提高,而我自信我的听觉更是比常人敏锐.我已经听过不下百名所谓具「天籁之音」的歌者献艺,大多是言过其实.因此,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步上楼梯的歌者,对她的倩影发出赞叹,甚至有两三个交头接耳说什么「如此佳人,再过一两年定会长成绝色,如果能弄到手,朝听其歌,夕赏其体,也不枉氓生了」并发出带有淫味窃笑时,我只是嗤之以鼻,继而准备把以崑崙玉石凋琢而成的酒杯递向唇前.

    酒杯没有机会碰到我的唇.

    令我目眩的倒不是她有倾国之色,虽然她也绝对可以算是一名美女;也不是因为她身上由主人提供的五彩绫罗,也不是这华衣之下的苗条身段;更不是她的年龄(她看来大概在破瓜之年吧),甚至不是她带少许栗金色的秀发,这在长安也已是司空惯.我被迷着了是她的一双同时可深探他人心底而同时可令人感到安憩的碧绿秋瞳.

    我可以感觉到那眸子后的灵魂,而它是足以颠倒众生

    即使她不发一言,那双眼睛已告诉我她是饱历人生沧桑:幼年颠沛,如深山之腹的冰湖般孤寂,带着无限的哀伤,以及难以想像的秘.

    我是完全迷着了,酒杯离唇不及一指之隔,我却有如化成岩石一动也不能动.不!,我指的不是男女间的爱欲之念.我早已是不惑之年,离尽头也不会远了.年青岁月中我不乏在烟花之地的轻狂,到后来,才觉悟这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似实还空.但这女子绝非单是皮肉之美;她体形虽纤小,却在所有人眼中,无不觉得她一顾一盼都如挟泰山般有份量.这时四座皆寂,方才口出轻薄之言的两人也同时封口了,座上寂静无声,连一颗针落地也应清楚可闻.

    那女子由一手抱从西域引入的琵琶的老者陪同,应该是她的父亲或监护人.

    当她轻移莲步走向为她准备她的椅子时,所有人都呆住了她先让那老者安顿好,然后才就坐下向主人家微微欠身致意.

    这时,老者开口了:「承蒙老爷赏光让小女献技,老朽感恩不尽.就请点选曲目.」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众所周知,何满每次以一曲为限.每论出多少钱,她都绝不会多唱一首.因此,所选的曲目就攸关重要;所有人都有望可以听到这名歌者以出谷黄莺之声献唱耳熟能详的妙韵.

    主人家有点拿不定主意.这也难怪,确是很难选择.

    「唱水仙花吧.」发声的是躲在主人背后的小女儿.

    「不!」差不多每个都觉得这太不值了.

    这曲子固是耳熟能详,可是只堪得哄小儿入睡之用.这岂不是大大的浪费?

    谁也会唱这小调,焉需礼聘何满?

    但在主人改变要求前,歌者微微颔首,老人家就拨出了三两弦音.

    于是她就唱了:

    好一朵水仙花

    满座皆惊!

    这声音只应天上有!

    鲜花啊落在我的家

    鲜花啊落在我的家啊呀

    邦有道,民安乐

    家家齐唱太平歌,太呀平歌

    听者无不动容.

    曲子再简单不过,在座无人不晓.

    但无人可以想像一首如此简单的曲子从她的口中而出竟可以震撼心弦如此!

    能达此者,天下之间就只有何满一人!

    女子站了起来,欠身致谢,座中已是掌声雷动久久不止.

    我持杯之手却不能自制地震抖;酒已从杯边溅出.

    (二)

    后来,我在另一个宴会上再有机会听何满献唱一曲.

    之后,她却像人间蒸化,从长安消失.有人说她已赚够了钱和年迈的父亲回到故乡;有人说她已被一富人收为小妾,那人并答应照顾她父亲直至百年归老;有人说她和一名剑客情人私奔了,两人浪迹天涯;甚至有人说她得了重病,早已玉殒香消.传言千万,却无一得到证实.

    慢慢地,何满之名成了记忆;她没有被遗忘,只是被人当作是传,就如一件惊世宝物在昙花一现后只在人们脑海中留下淡淡的忆记.

    可是,突然间,她又出现了.

    我再听到她的歌声.

    而我暗暗为她抹冷汗.

    不!我指的不是她的歌声不再动人.事实上,她的歌艺已更上一层楼.三年前,她的歌可以撩动心魄;今天,她却可以一曲惊天!

    我马上感到她的歌唱足以令她身陷险境.

    我不是普通的郎中.三年来得上天眷顾,我的医术已赢得高门大族与有能力一掷千金者的信任;朝中大臣,不惜重资以确保明艳照人的青楼花魁,能达天听的宦者;我甚至有两次得贵妃娘娘召见问疾.我获赐金鲤腰牌可出入宫禁替妃嫔公主治诊.

    在这一切当中我也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事.世人但见盛世繁华,我却看到了官场的黑暗残酷.只要一言之失也可以带来杀身之祸.我看到朝中位极人臣者一夕之间殒落;我见过令人震慄的酷刑,我也感觉到锦绣屏风温香软玉外的大唐在边陲之地已响起令人不安的闷雷.

    有时,我会在梦中惊醒,全身冒着冷汗:梦中我对皇上,贵妃娘娘,又或太子公主,甚至她们饲养的小犬之疾束手无策!我知道富贵可垂手而得,也知道万一失误后累堪虞.但我已没有退路.没有皇上批准,谁敢轻言致仕归隐?

    而何满却似对切身危机毫无察觉.她现在已很少唱水仙花这样的曲子了.她唱的都是有关平头百姓所遭遇的种种难灾;她唱的是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不公;她唱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惨;她唱的是揭露为官者的贪,为富者的不仁;她唱的是为了妃子一笑,一骑红尘千里把岭南佳果飞马送入长安,皇上看见贵纪贝齿啖嚐时的龙颜大悦,而在田野被快马践踏的女孩双亲嚎天长哭;她唱的是年年征战好令葡萄与美女经玉门送入已粉黛三千的大明宫;她唱的是络绎不绝的征人所掀起的尘埃,曾一度自发驯服于大唐的各民族在边吏暴虐下的敢怒不敢言;她唱的是农民的朝不保夕;她唱的是鼙鼓之音在帝国边陲已隐隐可闻…

    她的歌声为被压迫者带来安慰,一般百姓闻之暗泣;权贵闻之切齿!,

    我为她的一曲一词一字感到惊心动魄.她绝不会以为这些都不会传到当权者的耳中吧!她是豁出去了,又或她是已看得太多,无发自效寒蝉.

    这三年来她究竟怎么了?

    她是遭遇了什么?抑或她是看到了什么?

    有钱的人家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当然不会再邀请她献唱.她不再穿着由主顾送赠的绫罗.她只穿上素白布衣,身上除了一根玳瑁发钗外更无其他饰物.

    当她在市集高歌时,所有人都屏息静听;他们说那时连树上的鸟儿也会中止鸣声彷彿牠们也想聆听.

    当权者骂她是大逆不道;百姓称她是「何满子」,那个「子」字是对有学问或有德者的尊称.她生活俭朴.那些来听她唱的人只有能力放下数枚铜钱.她一一捡起,并欠身致谢;那双碧绿的眸子中晃漾着感恩之情.

    三年间,她成熟了,而且更艳光夺人如果三年前她像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主,现在她就彷如慈悲观音的代身.

    我被她的歌声感动得难以自持,从怀中把一枚银锭放下.她却在我转身前阻止了我.

    「我不收富人的钱!」

    在她的声调中是一丝冷意.

    我却没有感到被冒犯.

    「师傅,这是我衷心的小小敬意.而我的钱都是取之有道.身为医者,我不单为有钱的人看病的.」

    她有点惊讶,然后她欠身致歉.

    「请恕小女子无知冒犯.但我不能收下这个.阁下既为大夫,可否为家父诊断?」

    「令尊有不适?」

    她沉默起来,眼中是一片哀伤之色.

    「如此,请姑娘引路.」

    她住在穷巷之末端,与听她歌唱的人为邻.

    屋子暗黑,只有一盏孤灯.但倒是清洁整齐.

    那曾为她以琵琶伴奏的老人卧在草席上

    我为他把了脉.

    可是他已病入膏肓.

    我把她父亲病情从实以告,她饮泣起来.

    「我会开方令尊舒服一点.我的僕人会把药送来.姑娘也不必难过.毕竟生死轮迴人生难免.」

    她点点头向我致谢.在她双眸中是一抹哀愁,可是我也看到她的傲骨和勇毅.

    也许我当时应该向她提出忠告,说如此下去,她会处境不妙.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却无法启齿.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分别:她一定仍会我行我素的唱下去.从她的眼中我知道她已决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三天后,老人辞世.

    我匿名出钱为他办了后事.

    (三)

    一个月后,我听到她被捕的消息.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我仍是有如五雷轰顶.

    她会怎样了?

    我疏通了门户,得到的答案是:大逆罪.

    得此罪者难逃一死!

    在她处刑前夕,我泣不成眠.

    翌日,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前往行刑的市集.

    我准备了鲜花,一旦她归天,我就会把这些置于她横尸之地.但当我步出家门,就赫然发先我不是唯一这样做的人.成千上百的人都手持鲜花向同一方向走去.

    当我抵达刑场时已是人山人海.几经辛苦,我才挤至前排.五十步之外,名动长安的何满子一身白衣,长发披肩,双腕反缚的跪在斩刑台之中央.在她脸上却看不到半丝恐惧之色.

    她在晨风中如朝露般清纯无垢.

    我新狂跳,阵阵的绝望与痛袭向新头.

    是否真的无法把她救出生天?

    我身为医者,以救人为天职;而这个人我甘愿以身替代

    我回首望向同样凄楚的人群.他们眼中有哀伤,也有愤怒.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停在远处的一顶轿子!

    它虽与一般平民百姓用的轿子无异,但围着轿子的八名护卫暴露了轿中人的身份;为皇上及他的后宫诊断多年,我当然知道轿子裡面的是谁!

    当今天子嗜曲,而且是击鼓能手.皇上一定是听说了这以歌声震动他的天下的歌手即将处刑而前来.

    一个念头闪过.

    「让她唱啊!」我大声道.其他人也加入了.

    士兵们紧张起来.监斩官看来马上要下令弹压.就在这时,一个急步前来的人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监斩官脸色大变,急急下令让受刑人高歌.

    我内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如果她可以唱,皇上怜才,就有可能赦她的罪.这也不是没有前例的.当今就曾因读到一首被判刑者的诗而赦了他.而长安诗人盈千上万,可是只有一个何满子!

    于是他们告诉她.她望向那传令的人一眼,开始唱了:

    好一朵水仙花

    鲜花啊落在我的家

    鲜花啊落在我的家啊呀

    邦有道,民安乐

    家家齐唱太平歌,太呀平歌

    所有人都动容了.

    那声音是如此清脆,有力,绕樑岂止三日!

    而我猜对了.另一人跑了过来,手中拿起一个载有荔枝的篮子

    我知道这意味什么.这是天恩,离赦免只一步之遥.

    我们屏息以待.

    她却竟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差不多叫出来了.难道她愚笨若此,把唯一的生路也堵死了?

    然后,我明白了.

    她当然明白.

    这就是她歌中指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多少田野毁于运送这岭南佳果的马蹄下!那女孩被踏死!女孩母亲为流逝的骨肉而洒泪!如果她接受了,就马上成了共犯,就有如吸啜那女孩的鲜血和农民的汗泪,成为帝国邪恶的一部份!

    她知道拒绝的代价,可是她义无反顾.

    「不!」我冲前.

    两名士兵向我大喝并以长矛指向我,但当他们看到我腰间的鱼形牌时,立即把矛尖向下行礼.

    我走向那斩刑台.

    「师傅,吃一口吧.只是一口,我求你.」

    她望向我,微笑中摇头.

    她很固执,亦如此勇敢.

    我拒绝放弃.

    「如此,你再唱一首吧.唱一首歌颂当今盛世.我会为你向圣上求情.」

    她望我良久.然后,她唱了:

    「母亲河育我至今

    暖我新田暖我身

    此生也历苦与乐

    我曾飞翔大地上看尽浮生

    生如此珍贵,死何残忍

    谁望阴司路上作亡魂?

    何处是归途?

    何日见乡亲?

    但我如何能见不平却强忍

    把尊严放下向权力呻吟

    我爱这国,我爱国人

    一死何难?

    但愿能以一曲慰人新.」

    我已泪流满脸

    她刚在自已的催命符上按下她的掌印.

    当我望向那远处时,那轿子已失去了踪影.

    两名兵士把我扶向在旁边不远处的椅子上.

    我看到半裸上身的刽子手持着得头大刀上来.

    何满子脸上没有一点惊惶之色.她望向围观的人,深深躹躬就闭上双眸,把优没的颈露出就戳

    刀刃破风而来.

    当她的头落下在地上滚动一段路后停下时,人群中发出了低沈的哀歎.我和他们一起看到那尸身向前仆倒,鲜血从断颈喷出把斩刑台都染红了.当刽子手把她的头捡起示众时,没有人发出一般这情形下的叫好声.害怕晚一点会被人群撕成碎片的刽子手马上退了下来,向监斩官交核了后就由他把首级枭了.

    刑场立时堆放了大批的鲜花.

    我们都知道我们这一生中有一件宝贵的事已逝去,帝国的一件宝贵物件也已逝去;帝国本身也是时日无多了.当正义之声被销,邪恶之音就会取代把基石蚀穿,最后大厦轰然坍倒.

    我已是老人,我不希望看到它的末日.我只祈求上苍不要让我长寿.如果不肯得不到应允,作为医者,我总是有办法的.

    我再不惧怕死亡.

    我的新已在这一天死去.

    可能有一天,另一个盛世会来临,一个比现在囚禁我们的这一个更好的年代.

    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何满子了她是百年,甚至千年难一遇.也许永远不会再有.

    (后记).

    大唐的黄金岁月两年后嘎然而止.公元755年,安禄山反.接着是藩镇割据,外族入侵.唐朝却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苟延了一百五十二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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