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比那天和祝赫一起遇上的还要大,风吹得人快要站立不住,但秦盼还是又来到了顶楼天台。发布页LtXsfB点¢○㎡
他的衣服湿透了,雨点像密集而坚硬的石子,落在身上甚至很疼。在呼啸的风中,他第一次没有望向西边祝赫的房间窗口。
有锋利的闪电划过天际。他仰头面向漆黑的夜空,在大雨中睁不开双眼。他想自己或许已经等待很久了,等一阵能带走所有痛楚的风,一场滂沱得能掩盖一切声音,即使宣泄出所有情绪也不会被发现的雨。
泪水融进了雨滴之中,他的哭声在这场咆哮的台风里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允许自己大哭一次吧,为了生死相隔的好友,为了那个爱慕已久,但今天决心忘记的人。
闪电点亮夜空,他抹了把脸,喊道:“阿夷,再见!”
然后下定了决心,又喊:“祝赫,再见!”
就把一切都留在今夜,等雨过天晴时,阳光和高温会带走地面所有的水滴,而那些纠结的、苦闷的、刻骨铭心或痛彻心扉的,也都将了然无痕。
高考分数在几天之后公布。秦炎的突击努力成果喜人,拿到了一个对他来说相当不错的成绩——尽管仍是不足以进入一本院校。
那几天他把填报志愿的参考书都翻烂了,秦父秦母不太了解这些,还找了比较懂行的亲戚来咨询,最后五湖四海的选了几所学校。秦炎仔仔细细地填满了志愿表。
其实秦盼也有些好祝赫的成绩,但并没有去打听。无论他最后会去武汉或者南京,还是真跑去北京泡大澡堂子,都与自己无关了。
至于挂在脖子上的桃核,当然也是不会给他的。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考完了最后一门,暑假开始了。
那天傍晚秦盼骑车回家,带着一身考完试的如释重负,耳朵里塞着耳机,快乐地哼着歌。
路过祝赫家时,看到祝老太还是坐在门口喝茶听戏,祝赫也在她旁边,祖孙俩一副悠哉模样。
祝赫看见了他,站起身朝他说了什么,但秦盼戴着耳机听不清,看口型似乎是在叫“盼盼”。
他没有停下,朝祝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骑车从祝家门前飞驰而过。
七月份了,一年进入最炎热的时候。秦炎被昆明的一所大学录取,专业是广告学,不是志愿表上的第一选择,但也还算满意。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
秦盼也很满意,那不是一个太遥远的城市,而且能在四季如春的地方上学,应该会很惬意吧,以后说不定还能趁着放假去昆明找哥哥玩几天呢。
与此同时,雅海花园的房子已经完成硬装。暑假里秦盼跟老妈去了好几次家具市场,挑了合意的床、书桌和窗帘之类,还有一些装饰品。眼看新家渐渐被布置成理想中的样子,秦盼终于喜欢上了这里。搬离春井巷看来也是一件为期不远的事。
这回的暑假远不如去年那样轻松漫长,秦盼八月份就要返校上课,正式开始自己的高二学年。他找到了新的午饭搭子,吃饭不吧唧嘴,讲话也不结巴,有时候还会请他喝点饮料。他对此很满意。
八月份秦炎跟几个狐朋狗友出去旅游了一个多星期,回来时买了些特产,还给弟弟带了纪念品。秦盼发现他好像不再跟祝赫一起玩了,想来也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竟然撬走了人家青梅竹马的恋人。友谊的巨轮撞上冰山,哪能不沉船。
虽说这事确实做得太不地道,但秦盼也没法像唾弃其他男小三一样唾弃秦炎,再怎么说,那都是他哥哥啊,而且出去玩还给他带礼物。
升上高二后秦盼读书比以前更用功了些,他脑袋不算聪明,没法像那些尖子生一样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但只要老老实实跟着老师的节奏走,多看勤练,也能拿到不错的成绩。C9是不敢高攀了,但是考个211还是有希望的。
有一天晚上他又来到顶楼天台,没忍住往西边望去,看到祝赫的房间并没有开灯。算起来离大学开学还有些日子呢,他是出去玩了吗?哦对了,他说过暑假里要去省城祝阿姨那里住一阵子的。
九月初,秦盼在已经上了快一个月课的时候,终于迎来了正式的开学典礼。他站在下面心不在焉地听校长讲话,脑袋里想的是跟苏武夷重逢正好满一年了,然而距离他们的下一次重逢还有很久很久呢。
这天晚上秦炎打包好了行李,明天就要揣上录取通知书去大学报到。爸妈觉得他都十八岁了,一个人奔赴昆明也没什么问题,便不打算像其他宠溺孩子的家长那样千里迢迢地陪他去学校。秦炎哼哼地说:“要换了是秦盼去上大学,你们肯定一路陪着哄着送他去。”
秦盼不以为然。
秦炎搭明天早上的高铁走,秦盼还要上课,不能去送他了,心里其实有些不舍,但也不好直白地表达,便到哥哥的房间里对着行李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问他东西带够没,千万别把证件落了。
秦炎打发他道:“东西不够到了那边再买呗,这有什么。你明天得上课呢,还不回去睡觉。”
“那我去睡了。”秦盼走到了房间门口,忍不住又再回过头来,“哥,你明天一路顺风。”
“知道。”灯光下的秦炎情柔和,“国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来。”
“嗯。”
在秦盼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秦炎突然走上来抱了抱他。秦盼惊讶地看着哥哥,听见他说:“有时候感觉也挺对不住你的,可能我确实不算什么好哥哥,可我不想做个乖孩子,因为乖孩子是没有糖吃的。”
秦盼的表情变得困惑,秦炎又对他说:“有些事,你别怪我。”
秦盼不能明白这些话的意思,而秦炎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图。他拍了拍弟弟的后背,说:“好了,去睡觉吧。”
“哥?”秦盼还是想再问点什么。
秦炎开始赶人:“我明天还得赶火车呢,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秦盼无法,于是也抱了抱哥哥,说:“晚安。”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嗯。”
不知不觉的时候,兄弟俩已经长得一样高了。或许再过几个月,秦盼就会比哥哥更高了。
秦炎去上大学以后,秦盼并没有想象中的失落。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上课,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家里多个人少个人其实影响也没那么大。只是现在没有了秦炎的搞怪笑闹,家里安静了不少,有时候也会感觉有一点孤单。
不过人长大了总要离开家的,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中秋节那天,秦盼被老妈指使出去买熟菜,他去到附近熟悉的铺子买了叉烧和烧肠,拎着袋子慢慢走回春井巷。路过祝赫家时,看见祝老太悠闲地坐在门口。他朝她打招呼,叫了一声:“婆婆好。”
祝老太没戴助听器,听不到他的声音,不过倒是看见了他,冲他笑了笑。
秦盼往门里瞄了一眼,里面传出一些动静。算起来祝赫应该早就去上大学了,是祝阿姨回来跟母亲一起过中秋节了吧。
“盼盼。”祝老太做了个召唤的手势。秦盼走过去,祝老太塞给他一小包饼干,包装很精巧,估计是祝阿姨从省城带回来的小零食。
“谢谢婆婆。”
眼看时间还早,而祝赫也已经不在了,秦盼便挨着祝老太坐了下来,低头拆开饼干的包装。他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祝赫哥应该去学校了吧,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考去了哪里?”
他知道祝老太听不到,自己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回答。
而这让他突然有了倾诉欲,也有了决定倾诉的勇气,第一次把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
“他说想去武汉或者南京,我还想过以后要跟他考去同一个地方呢。就算不能真的怎么样,只是离他近一点也好。”秦盼垂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以前我看着他天天跟乔乔姐一起上下学,两个人那么般配,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其实也挺为他们高兴的。我还以为他们将来会结婚呢,谁知道我哥那么混蛋。”
“虽然知道没有可能,可我还是,真的很喜欢他。”秦盼红了眼眶,喉咙酸涩,轻声说道,“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
他把最后一片饼干塞进嘴里,揉了揉眼睛,又笑着说:“不过我会把他忘记的。”
祝老太看得出他难过,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吃完饼干,秦盼站起身来,拎着手里的熟菜要回家了,大声说:“婆婆,中秋节快乐!”
这回祝老太听到了,点点头,笑道:“盼盼乖。”
回家后,秦盼把脖子上的桃核取了下来。把它挂在窗前,风一吹来就会轻轻摇晃。像一个风铃,像一颗坚硬的心。
他想起一首歌,那是在跨年那天晚上跟祝赫一起在路边听到的民谣:
可是你去了哪里,哪里都没有你的痕迹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哪里都没有我的空隙
岛歌,乘着风啊,随飞鸟到海的那一边
岛歌,随风飘吧,把我的爱也带走吧
他在长大,而他的伙伴们都已不在。
每天一个人骑着单车在春井巷穿行,经常会在祝赫家门口见到祝老太,偶尔被她叫进家里喝糖水。
日复一日,夏天结束,秋去冬来。
这年年底,秦盼随父母搬至城南的雅海花园,住进了带电梯的大房子。
此后多年,再未回过春井巷。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