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2-18
(三十九)爷孙
东方未明搜集了很多关于苏氏一党的人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罪证,却都无法将这些事情和苏丰直接扯上关系,这些事情若是苏丰获罪当然能成为他的罪名,可若是苏丰现在还是兢兢业业的一国丞相,一句识人不清就能轻轻带过。╒寻╜回?╒地★址╗ шщш.Ltxsdz.cōm|最|新|网|址|找|回|-
他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够直接,能先将苏丰从丞相之位拉下来的罪名。
他们想着从苏澄明身上入手,但苏澄明和苏丰一样,隐藏得很好,表面上干净正直得让他们牙痒痒。
苏澄明是苏丰一手教导出来的,老奸巨猾不亚于他的父亲。
不过苏清玉知道皇上在苏澄明那边不会碰壁太多次的,毕竟苏澄明还有一个眼高于顶、自负愚蠢的母亲。她现在,需要想办法,让皇上的目光放到那个老太太身上。
苏清玉在苏府住过一段时间,对苏家的人都有大致的了解,在她看来,皇上他们的机会,就在苏府那个老太太身上,要知道,老太太犯下的事,不仅能让苏丰落马,还能顺便把何家拉下水。
苏清玉突然想到,那老太太一向眼高于顶,按理说她被禁足之时老太太就已经视她为弃子了,但后面又怎么会及时想起利用她,还安排得如此周全。
思前想后,苏清玉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太后。
老太太最初的反常,就是在她刚被解了禁足不久,在太后的万寿节,太后恩典,让她们见了面。
太后出身何家,是老太太的亲侄女,会帮老太太也无可厚非。
但是见皇上和太后相处,苏清玉也能看出他们情谊深厚,太后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在谋划什么。
那么,太后到底是哪边的呢?
苏清玉沉吟。
太后一手将皇上抚养长大,如果她心向着何家,皇上不可能这般明显地恨着苏家,而且也对何家不冷不热。
难道太后一开始就想到利用她让老太太露出马脚?
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那红芍和洪太医呢?他们真的是自己察觉的吗?还是别人送上门的?
苏清玉转头看向红芍,红芍与她对视,心中惴惴。
苏清玉垂眸,红芍和洪太医给了她一线生机,如果真是有人安排,说明那人对她并没有恶意,并且要么他对老太太能动用的人心知肚明,要么他能掌控老太太的动作……
会是太后吗?
苏清玉摇摇头,要是是太后的话,洪太医不可能在皇上身边待到现在。
思前想后,苏清玉锁定了一个人——她的爷爷——苏丰。
这一连串的事情看来都和他没有关系,但是苏清玉的直觉,就是这只老狐狸,他在一旁旁观他们这些老鼠互相撕咬,时不时伸出爪子逗弄一下,然后笑眯了眼睛。
苏清玉轻笑一声,老狐狸,等着吧,自以为聪明能掌握全局是吧?
东方未明的暗中行动多少瞒不住,他们已经抓住了苏澄明利用职务之便插手盐引,还有和他人合谋盘剥赈灾钱粮的把柄,关键的罪人和罪证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
东方未明受到了来自苏丰门生为代表的出身寒门的官员、以及以何家为首的世家势力的双重压力,朝中局势紧张,他已经连续好几日直接宿在御书房了。
这日苏清玉带着洪太医前来求见。
东方未明自奏折中抬头,满目的血丝,微微皱眉。
苏清玉向来知情识趣,这时候前来求见,应当是有什么事,即使心中因为朝政的事情有所不耐烦,东方未明还是让她进来了。
苏清玉是红着眼睛进来的,她一进来就跪下了:“陛下,妾身有罪!”
东方未明揉揉因为缺少睡眠而胀痛的太阳穴:“发生什么事了?”
苏清玉几度开口,都只剩呜咽,东方未明看向一旁脸色也不是很好的洪太医。
洪太医走上前小声说了。
今日他去给苏清玉请平安脉,正巧苏清玉在准备给大皇子画画,几种颜料摆在一旁,倒是让他闻到一种特殊的味道。细查之下竟然发现有一位毒药拌在了颜料中,因遇上了雌黄而发出了怪味。
“苏昭仪慌了神,哭着扯着臣来了。”洪太医面上露出苦笑。
毒!东方未明不免震惊,下意识就想到了如今已是贵妃的郁氏,但又反应过来,苏清玉并不经常画画,而且她画画向来都是往祥宁殿送的,往颜料掺慢性毒药对苏清玉的影响不大。
下毒之人的目的是大皇子。东方未明立即让人去查这些颜料的由来和经手的人。
苏清玉抽噎着听洪太医汇报完,磕了个头开口:“陛下还是先召大皇子来让洪太医诊治一下吧!若是大皇子真的因为妾身的缘故出了什么事,妾身真的万死都不足以弥补了!”
东方未明点头,让人去了,见苏清玉还跪着,让明珠将她扶起来。苏清玉向来疼爱大皇子,他相信她只是被利用。
大皇子很快来了,看着苏清玉一见到他就流下眼泪,欲言又止,有些不理解。
东方未明让洪太医为大皇子诊脉。
“请问殿下,最近身子可有不适?”洪太医诊脉后问。
大皇子摇摇头,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培仪行了个礼回话道:“殿下最近睡眠不安,白日有些没有精神。”
洪太医点点头:“回禀陛下,大皇子体内已经有毒素累积,所幸发现及时,只需好生调理,将毒素排出就好了。”
“毒素累积?”大皇子不解,开口就见苏清玉的表情更加哀戚。
苏清玉跪下身子,上前两步,将大皇子抱住,泣不成声:“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的错,害了殿下……”
大皇子有些茫然,但还是拍了拍苏清玉的后背轻轻安慰。
事情调查得很快,苏清玉用的颜料都是从内务府拿的上品,而颜料在内务府的时候还是正常的,毒药是后面拌进去的。
内务府送颜料的小宫女,稍微一查便知道她有问题,顺藤摸瓜,七拐八绕,终于揪出了幕后之人。
东方未明几乎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是何家,准确的说,是何家已经嫁到苏家去的苏何氏,苏丰的继室夫人。
谋害皇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证据确凿,苏何氏无可抵赖,苏家和何家都要被她牵连。
东方未明早等着这一天,禁卫军的动作很快,苏家和何家的重要人物都猝不及防被捕,打入大牢。
刚开始还有人狡辩喊冤,要求面圣陈情,但一听说是苏何氏犯下的错,都沉默了一瞬,失了机会,被禁卫军堵了嘴押走了。
太后听说了也只是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哀家这个姑姑,都被她的父亲和哥哥宠坏了,做出这种蠢事,谁也不意外。”
这样一来,东方未明前期做的那些准备都不算无用功,一桩桩罪名压下,让还想为苏何两家求情的官员都闭上了嘴,生怕被连累。
苏丰进了大牢依旧淡定,他年纪大不能受刑,东方未明也不会允许他还没认罪就死去,反而让他在牢里过得十分惬意,叁餐精致,还有太医时刻候着。
郁新荣前来审问他,他只淡笑着一言不发,将对方激怒。
终于在郁新荣忍无可忍,东方未明亲自来审问的时候,他开口了:“还望陛下恩准老夫见一面苏昭仪。”
东方未明皱眉:“你见她做什么?”
“她毕竟是老夫的孙女。”苏丰说得情真意切,“老夫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爹,在临终之前,想要见见她,还望陛下恩准。”
东方未明沉吟片刻:“朕会问她愿不愿意来见你。”
“多谢陛下。”老狐狸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让东方未明捏紧了拳头,几番忍耐才没有揍到他脸上。
“见我?”苏清玉眨眨眼,大皇子中毒一事她做戏做全套,不顾皇上皇后和大皇子的劝阻在凤宜殿请罪,跪了叁个时辰,将自己跪晕过去才被人抬回潇湘苑,现在膝盖还敷着药呢。
东方未明点头。
“妾身去见他一面吧。”苏清玉低声说,“妾身也很好奇爷爷会对妾身说什么呢。”
她自出生到现在和自己爷爷见面还不超过叁次呢,在这种时候,他居然会想见她?
第二日苏清玉由明珠搀扶着进了天牢。发布地址Www.ltxsba.me
见到了自己的爷爷,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的表情都没有太大波动。
“爷爷。”苏清玉叫了一声。
“嗯。最╜新↑网?址∷ wWw.ltxsba.Me”苏丰应了。
“爷爷想见我?”苏清玉问。
“嗯。”苏丰应下,一双狐狸眼盯着苏清玉打量。
苏清玉勾起嘴角,毫不顾忌地打量回去。
两只狐狸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致,明珠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明珠,给我找把椅子吧,站着膝盖受不了。”苏清玉对明珠说。
明珠点头去找狱卒了。
“你倒是从容。”苏丰看了一眼明珠的背影对苏清玉说。
“孙女才被祖母牵连,跪了叁个时辰,膝盖都跪破了,相信爷爷心疼我,应当是舍不得我忍痛站着的吧?”
苏丰哼笑一声:“被祖母牵连?难道不是你设计的?”
苏清玉也笑:“爷爷怎么能把自己做的事情推到我身上呢?”
苏丰敛了虚假的笑容,气势全开,紧盯着苏清玉。
苏清玉毫不畏惧,表情轻松地与他对视。
明珠的回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看着苏清玉在他面前坐下,苏丰叹了口气:“你果然是最像我的。”
苏清玉靠在椅背上轻笑:“孙女没和爷爷相处过,也不知道自己是像还是不像。”
苏丰依旧是看了她好久才开口:“你在怪我?”
苏清玉摇头:“我怪爷爷做什么?”
“想必你父亲是怪我的。”苏丰抬头视线不知道落向了何处,半晌又转回了苏清玉的脸上。
“爷爷看了我这么久,是想在我脸上找出谁的影子呢?”
苏丰垂眸:“我以为你会长得像你父亲。”
苏清玉轻笑:“我眉眼像父亲,也像爷爷。”可刚才苏丰的视线只盯着她的鼻子和嘴。
苏清玉心中了然,她的父亲,长得像苏丰已逝的原配夫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爷爷想见我,就只是想确定我长得像不像父亲吗?爷爷放心,我母亲虽然出身青楼,但到底是个清倌。”
她的语气尖锐,半晌,苏丰叹了口气:“小皇帝运气好,遇到了你。”
他每每下手,都给别人留了个空,这么多年以来,只有苏清玉察觉到了。
红芍和洪太医的关系,连何家的人都不知道。
当年他利用太医院对郁妃下毒,被先帝处置的那个太医,是洪太医的救命恩人和启蒙恩师,也是红芍的外祖父。
红芍和洪太医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彼时那太医在宫中任职,抽不出空来教导宫外的学生,就把那孩子送去了南方学医。
而事发之后那太医被处死,他的女儿却被苏丰暗中保护了起来。
在知道苏何氏打算对苏清玉下手的时候,苏丰便暴露了红芍的存在,把红芍送到了何家手上。
红芍在被告知自己的身世的时候,自愿进了宫,如他所料被派到了苏清玉身边。
站在苏丰的角度看,苏何氏布下的这个局虽然不够严谨,但是足够致命。而且苏清玉的处境太过危险,只凭借男人的宠爱变数太多,她又没有足够的势力和信任的人手。
苏丰只见过苏清玉几面,但是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孙女,是最像他的。
果然苏清玉没有让他失望,自损八百,撬掉了对她有敌意的淑妃,如今还拉下了整个苏家和何家,伤敌何止一千。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苏清玉说,不想再和打哑谜,“您的目的不是皇权,为何又要做这么多,害人终害己呢?”
这是她好奇的,苏清玉也清楚自己此行的任务。
苏丞相权倾朝野,一呼百应。他背靠着何家,又有寒门身份,声望很高,可他并没有恃功生傲,这么多年来他称得上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这也是皇上始终没有办法直接动他,只能旁敲侧击的原因。
除非他自己认罪,否则那些他们明知道是他在幕后操控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办法安到他头上。
这次他被夫人连累,命是保不住了,可他要还不承认那些罪名,他们也只能让他以无罪之身去死。
这是让东方未明最憋屈的,所以他才会让苏清玉来见他。
苏丰轻笑:“我的目的?我不过是想给这个王朝培养一个合格的君主罢了。”
苏清玉抬眸看他。
苏丰低头看她,眼神中有着狂热:“为君者,度众生,平天下,应秉持公正,不可因个人喜好而有所偏颇。先帝宠爱郁氏,往往为情而偏心郁家,这般困于情,如何还天下一个公正。”
“所以你配合何家除掉了郁妃?”
“不错。何皇后的嫡子早夭,何家需要一个孩子来巩固何皇后的地位。东方未明的资质不错,郁氏又和何皇后交好,他再合适不过了。”
“可他还是不够合格?”
苏丰深深看了苏清玉一眼:“本来是勉强够格的,直到你进了宫。”
苏清玉笑:“怎么?陛下是和先帝一样的有情人,让你失望了?”
苏丰看着她,眼底情绪涌动都被他压抑,让人不能轻易看透:“为君者不可囿于情爱,会让他们失了判断力。”
小皇帝现在也想不到苏清玉是这般心计深沉之人吧。
苏清玉知道他所指,没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反而问:“所以您觉得陛下不合格,那您本来打算怎么做?故技重施,再从大皇子培养起?”
“我老了,没那么多时间了。”苏丰摇头。
苏清玉轻轻点头:“孙女还有一个问题想问爷爷。”
“你问。”
“爷爷明明有能力有办法阻止祖母犯下蠢事的,为什么不阻止呢?”
“你不必叫她祖母。”苏丰看了她半晌才开口,“何家多年来仗着势大,目无王法、倾轧官员、毒害皇妃,这是他们应得的。”
苏清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突然笑开:“您说为君者不应困于情,想来您是羡慕的吧,若是奶奶还活着,您和她夫妻白首,与我父亲父慈子孝,当是令人称羡。”
苏丰一愣。
苏清玉低声继续:“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也只是在泄愤罢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爷爷,您自己都做不到无情啊!”
苏丰本来挺拔的身形眼见着颓然:“被你看出来了。”
苏清玉但笑不语。
“哈哈哈……”苏丰突然大笑,“小皇帝果然运气好,能遇见你,我运气也不错,有你这个孙女。”
“去告诉小皇帝吧,我认罪,但我有一个条件。”苏丰停了笑,苍老的面容带着些许哀伤看向苏清玉,“我所做的一切,你的父亲都不知情,也与他无关,保住他。”
苏清玉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一个父亲临终前对儿子的牵挂。
“我知道他对你不好,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苏丰的语气几乎带着恳求。
苏清玉点点头。
苏丰满意了,闭上了眼睛:“你去回话吧。”
苏清玉起身,刚要转身,却听见苏丰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
苏清玉回头,只见他已经平复,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古井无波。
苏清玉去御书房回了话之后就回了潇湘苑。坐在小凳上,思考着苏丰的话。
“未必是大皇子……”
什么叫未必是大皇子?
(四十)黄泉
苏丞相果然认罪伏诛,还顺便交代了许多,将以何家为首的世家做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交代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也全部列举。
这里面许多事情,东方未明他们都不知道。
这对东方未明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馅饼啊,诸世家的权力对皇权向来是个威胁,所以他父皇才会为了巩固皇权启用寒门学子,从睿宗到他,几十年的努力,今日像是见到了曙光。
天宁九年发生了太多事。
丞相夫人下毒谋害大皇子,历经叁朝、德高望重的苏丞相被连累入狱。
苏丞相的众多门生还试图上奏,为恩师谋得一条生路,这种折子在御案上堆了不少,全被皇帝留中不发。
众人着急,聚在一处细陈了苏丞相的功绩,想要上联名状,却听到了罪人苏丰认罪伏诛的消息。
结党营私、倾轧大臣、算计皇嗣、毒杀皇妃、谋害皇子……罪名一个比一个重。
好些人不愿相信,却听说这是苏丞相亲口承认的,他们又怀疑是屈打成招。
他们之中也有人在刑部任职,知道皇上并未对恩师用刑,还准备了太医,好生照看着。
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回寰的余地了,不少人的脸色灰败。
难道他们的恩师真的是一个这般阴狠毒辣道貌岸然背信弃义的小人吗?
东方未明难得上了一个清净的早朝。
苏丰供出的那些人如今也被拘押了起来,早朝的人数却并没有少太多
其实这些年朝堂之上一直是苏氏一党和皇帝亲信分庭抗礼,出生高门且身居要职的官员不多,苏丰和苏澄明如今在天牢里,苏氏一党不少大臣心中还是有些没底的。
东方未明的视线从下方扫过,高门惶然,寒门戚戚。
苏氏一党大多是寒门学子,大都是些真正有实力有抱负的人才。如今苏氏伏诛,剩下的这些人,其实也不用他烦忧,既然恩师已经变成了小人,那这些人想要实现报复,自然只能牢牢依附皇权,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当朝宣布了对罪人们的处置,那一连串的斩立决听得人心惊。
自入冬太后的身子就一直不见好,苏丰入狱之后太后不顾太医劝阻,坚持日日前往奉天殿祈福。
听到苏丰认罪的消息,太后的表情才轻松了起来,但第二天依旧还是去了奉天殿。
过了苏丰问斩的时辰,太后睁开眼睛,两行泪顺着不再年轻的脸颊滑下:“郁妃姐姐,未明终于为你报了仇了。”
太后精神松懈,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奉天殿。
东方未明也被惊动,放下政事赶到了厚德殿。
寝殿内,太后已经醒来,太医已经退下去开药了。
“不过是天冷了旧疾复发,再加上今日有些……高兴。”太后脸上挂着一向的淡淡笑意,“哀家没事的。”
召来太医亲自询问,太医也说没有大碍,只需好生调理罢了,东方未明这才放下了心。
如今大患已除,朝局安稳,大皇子聪慧,二皇子可爱,皇后贤良,贤妃安分,苏清玉可心。
东方未明志得意满,一身轻松。苏清玉的身子早已调理得大好,他一连几日召寝苏清玉,翻云覆雨,折腾到深夜。
少不得有人有怨言,本以为有苏丞相的关系,怎么也是一条桎梏,谁曾想苏丞相认罪伏诛,斩首示众了,苏清玉却没受到任何牵连。
自死劫中逃脱的唯有太后的兄嫂一家,和苏清玉一家。
太后的兄嫂尚且没收了家产贬为庶人,苏清玉的父亲却因苏清玉检举有功毫发无伤,反而还得了不少赏赐。
这下好了,本来以为苏清玉要因为苏丰的事受到牵连了,没想到她还检举有功,在陛下的面前出尽了风头,这下地位更是无可撼动了。
大家都知道皇后和苏昭仪交好,有些妃子心思活跃,就凑到贵妃面前煽风点火,却发现往常都会叫人来敲打一番的贵妃,只是笑着和她们打太极,一点没有要动作的意思,没一会就借口要去看二皇子把她们打发了。
出了祥福宫,几个妃子脸上都有些茫然,若是贵妃都不管了,她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宁充媛咬咬唇:“皇上至孝,太后身子未愈,我们应当为陛下表表孝心才是。”
她一提到太后,不少人立马就理会到了她的意思。这种情况,谁说的话会比太后的有用呢?
苏清玉对太后一向殷勤,但太后始终不冷不热。而且苏丰认罪,还拉了何家下马,何家可是太后的娘家,现在太后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
第二日一早,一群后妃便到了厚德殿。
太后怎么听不出这些女人的意有所指,嘴上说着关心她的身子,假装无意透露陛下对苏清玉的过度宠爱,还暗中指责苏清玉仗着皇上宠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太后眉头微皱,让人去宣了苏清玉来,宁充媛等人相视一笑,极力掩饰自己想看好戏的表情。
苏清玉来得挺快,看到这么多人愣了一下才下跪请安。
任由苏清玉在殿内跪着,太后浅浅品茶一言不发,其他人看太后脸色,自然也不敢开口。
都知道苏昭仪这是刚从正乾宫过来的。苏昭仪立了大功,陛下日日召寝,得以夜夜留宿正乾宫,这是要被宠上天了。
天冷,太后宫中烧着地龙,苏清玉刚进来时还没什么,这会温度起来,她身上散出的龙涎香的味道,让人离得她近的后妃更加掩饰不住眼神中的嫉妒。
太后一双眸子带着深意从苏清玉身上轻轻瞥过。
她知道苏清玉是一个聪明人,他们都把她当作棋子,她也的确是一颗好用的棋子。在这场博弈之中,这颗看似不重要的棋子被随意扔进棋局,不但打破了他们多年的僵局,还帮助本来处于下风的他们反将了对手一军。
太后挥挥手,将其他人都打发了。
虽然想亲眼看看苏清玉的下场,但是看太后表情凝重,她们也就识趣地退下了。
等人都退下了,太后又品了一会茶才开口:“起来吧!”
苏清玉膝盖上的伤还未痊愈,跪了这一会有些不适,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有些狼狈地起了身子。
太后看了一眼她不稳的身形,伸出一只手:“扶哀家去院子里走走。”
苏清玉只能恭敬上前,托住太后的手,将太后扶起。
院内红梅开得正盛,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有些刺目。太后让苏清玉去折了一枝,拿在手上,捻了捻那娇嫩的花瓣,开口:“哀家知道你和皇帝都还年轻,但也不可这般不知节制,对身子有损不说,惹得后妃诸多怨言也不妥。”
太后的语气随意,但是眼神犀利,她们身后跟着的宫人赶紧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二人,背上都浸出冷汗。
苏清玉却没有被压制,她扶着太后的手并没有松开,只是垂眸解释道:“陛下只是这些日子太高兴了些。”
太后见她不再像是以前那般惶恐小心,收了气势笑出声:“呵呵呵……很好……”
伸手将苏清玉的鬓发别在耳后,太后捏了捏她的耳垂,上面还有一个已经淡了的牙印,是谁咬的不言而喻。
“这才是一个帝王宠妃该有的态度。”从前的苏清玉事事小心、处处提防虽然也不错,但她还是这样好,这样,她才更像……她了。
况且苏家已经覆没,苏清玉的父亲又不成气候,这样她才能放心将苏清玉留在皇帝身边。
一个没有家族倚仗,不能生育的宠妃,谁能不放心呢?
太后迈开脚步往前走,举起手中的红梅,轻笑:“这是皇帝的母妃最喜欢的花……”
她们逛了一路,太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皇帝母妃的事。苏清玉自然是听过郁妃大名的,只是今日听了太后说话才知道传闻中高贵冷艳的先帝宠妃、第一美人,居然是一个喜欢踢毽子放风筝、挑食还爱耍赖的人,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般。
苏清玉脸上带着笑容。陛下是在父母的恩爱中出生成长的,后来抚养他的太后也是重情之人,难怪了,她几句甜言蜜语那男人就相信她爱他。
两人散着步,厚德殿的小宫女匆匆过来传话,说是陛下来了。
太后深深看了苏清玉一眼:“皇帝对你倒是挂心得很。”
苏清玉轻笑:“陛下是怕我惹太后生气,伤了太后的身子。”
两人回了主殿,一身玄色帝王常服的男人果然坐在殿中喝茶。
见到太后由苏清玉扶着进来,东方未明放下茶盏,起身迎上前,从苏清玉手中接过太后的手臂,亲自搀扶着走向主位。
“皇帝怎么来了?”太后坐定后问。
东方未明在太后对面坐下,看了一眼苏清玉,见她低眉顺眼站着,不像受了什么委屈,开口道:“儿子今日得空,自然是要来看看母后的。”
太后点头,让人给苏清玉赐了座,和东方未明闲话着,并不提今日召苏清玉来的目的。
太后不提东方未明自然也就不问,总之太后知道了这件事,看样子没有太大意见。
他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过了些,连累了苏清玉,每日都休息不好,还要被别人记恨。
苏清玉听着太后和皇上闲话,又和皇上一起伺候着太后用了午膳。
太后擦了嘴,说苏清玉伺候得好,吩咐人赏了她许多东西。
午饭过后太后要午睡了,苏清玉跟着太后去了寝殿,为太后脱去外袍换上寝衣。她经常跟着皇后一同伺候太后,这些事做得很顺手。
太后躺进温暖的被窝,突然开口:“哀家利用了你,你应该很恨哀家吧。”
“太后利用妾身算计苏家,妾身将计就计害了何家全家,太后应该也很恨妾身吧?”苏清玉压低了声音,为太后掖好被角,“还是说,妾身以德报怨,帮太后和陛下解决了心腹大患,太后对妾身恨不起来?”
太后看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苏清玉转身就要离开,身后传来太后的一声轻叹:“皇帝有你陪着,哀家很是放心。”
苏清玉回身,等了一会见太后没有话要说了,躬身退下了。
东方未明在殿外等她,看到她出来,对她伸出了手。
苏清玉快步上前,握住了男人宽大温暖的手掌。
“太后都对你说了什么?”东方未明捏着苏清玉的手往外走。
跟着男人慢步走出厚德殿,手掌被他捏得酥麻,苏清玉轻轻将头倚上男人的肩:“太后对妾身说了很多……关于陛下母妃的趣事呢。”
“是么……”东方未明点头,任由她靠着,轿辇跟在身后,他们便就这样牵着手在宫道上散步。
苏清玉这几天侍寝辛苦,昨晚又是折腾到深夜,今早还没睡醒又被精力旺盛的男人要了一回,在男人背后打了个呵欠,一片白飘到她的鼻头。
“下雪了。”苏清玉伸出手,去接雪花。
东方未明按下她的手,抬手让轿辇上前,亲自把苏清玉塞进去。
“别着凉了。”
捏了捏苏清玉的脸才回到自己的御辇,吩咐道:“去潇湘苑。”
轿辇一颠一颠的,苏清玉本来就困,潇湘苑离厚德殿路远,半路上苏清玉就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到了潇湘苑,见苏清玉半晌没有动静,东方未明制止了明珠想要叫醒她的动作,自己亲自走过去,掀开了轿帘。
苏清玉缩成一团睡着了,轿帘掀起的冷风吹进,她皱了皱眉,却没睁眼,看来是累极了。
这段时间累着她了,看着苏清玉的睡脸,东方未明的心软成了一团,俯身进去亲自把她抱了起来。
外面的冷风将苏清玉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男人抱在怀中。
“陛下……”苏清玉双手勾上男人的脖子,还没睡醒,声音软软的,在男人的胸膛上蹭了蹭,“妾身睡着了?”
“嗯。”东方未明应着,抱着她一路进了内室。
苏清玉亏了身子,一直怕冷得很,室内炭盆烧得旺,但放了好几盆绿植,还有几只腊梅花插在瓶中,放在一扇开启的窗户前,使得室内温暖而不闷燥,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腊梅香味。
将苏清玉放在床上,让人进来为他们更了衣,东方未明上床,搂了又睡过去的苏清玉,自己也阖眼睡了。
本以为太后会处置苏昭仪,没想到就罚跪了那么一会,皇上就忍耐不住亲自去了,太后看着皇上的面子上不仅没有惩罚,反而还赏赐了不少珍品和补身药品。
而皇上不仅亲自去厚德殿接了苏昭仪,还亲自将人送回了潇湘苑,一直在那待到第二天上朝。
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宠爱苏清玉,可不管谁有什么意见。
有些人再不甘也没有再多的办法了,如今只有等皇上自己对苏清玉失去兴趣了。
也有人回过味来,苏清玉再受宠又能如何呢?苏家已经覆灭,而她也不能再有孩子了。与其和她作对,不如和她搞好关系,没准还能分一点宠爱呢?
可惜苏清玉每日伴驾,其余时间不是在凤宜殿就是在祥宁殿,对与她搭话的妃子都不冷不热的,谁也没有找到机会和她热络,日子久了她们的心思也就淡了。
太后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太医院那边一直说只需要好生调理就好,但却始终不见效果。
皇上心急如焚,太后的身子每况愈下,皇后和苏清玉也几乎是住在了厚德殿,日夜伺候着,太后却始终不见好转。
看着她们和太医忙碌,太后的情绪始终淡淡的。苏清玉最担心的是,太后没有向生的心。
十二月的天极冷,太医的背后还是被汗湿,太后的脉象微弱,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皇上皇后和满宫的嫔妃都在,苏清玉跪在皇后身后,看着太后躺在榻上费力地喘息。
“让她们都出去吧……”太后开口,语气已经是十分虚弱,“你们叁个留下。”
都知道太后指的是哪叁人,其余人都识趣退下。
贵妃看了苏清玉一眼,起身退了出去。
“别怪那些太医。”太后自喉咙挤出浑浊的气音,“是哀家自己的身子不济。”
太后垂眼看向皇帝与记忆中那人相似的脸,眼眶一热,流出泪来:“哀家……早该去见你母亲的。”
东方未明上前两步,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的目光转向苏清玉:“你是个好孩子,多亏了你,我才有颜面去见他们……”又看向皇后,“你们的情谊难得,要好好珍惜……”
东方未明还想说什么,太后轻轻摇头:“哀家是时候了,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有她们两个陪着你,哀家没什么不放心的。哀家也想学你母亲任性一次,就这一次吧……”
房内的桌上,几只红梅混着腊梅插在花瓶中,是苏清玉每日去折了带进来的,又香又好看,太后很喜欢。
太后的视线已经模糊,看着那红黄交杂的花枝却很清楚,郁妃很是喜欢这些鲜艳夺目的花。
恍惚之中,似乎看见海棠与迎春盛放,春日的暖阳之下,青衫女子正在侍女的簇拥下放风筝。
女子转过头,是熟悉的艳丽笑脸,看到她,女子笑得更开心了,冲她招招手。
“郁妃……姐姐……”太后轻喃着,握在东方未明手中的手滑落。
太后薨逝,举国同哀。皇帝至孝,不顾大臣劝阻,亲自为太后守灵,大臣们担心皇上的身体,都希望皇后能够出面相劝。
皇后自然也是劝过的,只是皇上不听,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皇后的身子近日也有些不好,但皇上亲自守灵,她自然也不好离开,苏清玉忧心皇后身体,也只能陪着。
东方未明回头,便看见她们两个跪在他身后。
“皇后身子不好,你扶她回去休息吧。”他对苏清玉吩咐道。
苏清玉点头扶着皇后走了,等送皇后上了轿辇,皇后握着苏清玉的手,有些担心地看向大殿。
苏清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拍了拍皇后的手:“娘娘放心,我再去劝劝陛下。”
皇后叹了一口气:“那就交给你了。”
苏清玉点头,目送皇后的轿辇离开,转身回了大殿。
东方未明睁眼,看着苏清玉跪到自己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钱纸,一张一张投入火盆。
“你也回去好生歇着。”东方未明开口,语气不算好。
苏清玉并没有看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陛下不肯歇着,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歇得好?”
见她也要劝他,东方未明不说话了。
苏清玉看着太后的棺椁:“太后会葬入先帝陵寝?”
东方未明点头:“自然。”
“那陛下的母妃……”
后妃除皇后外自然是葬在妃陵。
东方未明犹豫了一下:“父皇秘密将她迁入了皇陵,与他同棺。”
生同寝,死同穴。
苏清玉将头靠上皇帝肩膀:“如此……他们叁个,都会很开心吧。”
东方未明垂眸看她,半晌,拍了拍两人身上沾着的飞灰:“走吧,陪朕去偏殿休息一会。”
苏清玉点头,与他一起给太后磕了一个头,才跟着起身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