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沈无尘立身于马上,眼睛望着那边,见那个先前买茶时颇为霸道的男子,此时竟变得缩手缩脚不敢言语,心中不由好起来。
虽是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但由那几人间的模样也能看出来,中间那位一身墨袍、面色冷峻的男子,定是先前那人口中的主子无疑。
狄风心中只惦记着马车中英欢是否无恙,驱马上前两步,贴着那车帘低声道“陛下,你”
英欢本是在车内闭目养,外面那一吵一闹,虽是扰了她,可她却不愿多事,此时听见狄风问她,便轻轻掀了侧帘,看了狄风一眼,道“无碍,直走便是。”
狄风点头,身子侧过去,恰让出那边街景,映入英欢眼底。
英欢随意一眼望去,本是要放下帘子的手忽地一僵,停在了半空中。
那男人
长袖轻垂,掩了握着马缰的半只大掌。
那么宽的肩膀,将一身墨袍撑得恰到好处,肩线缓缓而下,便是略窄的袍带。
一双腿自然地垂在马肚两侧,袍子下摆轻开,露出里面缁色高靴,紧紧裹着他的小腿。
下巴说尖不尖,却刺得人眼睛发痛。
一张薄唇似刀,竟是缟素之色。
两颊微陷,肤色较之寻常男子,黯了三分。
两道眉毛非浓非纤,却似剑一般插入鬓角。
眉下的那双褐眸
英欢指尖蓦地发冷,心口一悸。
那般凛然的气势,她已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十年,十年前的父皇,身上便是这般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英欢狠狠吸了口气,眼睛不由眨了一下,再看过去时,恰触上那男人望向她的目光。
似被疾风横扫过一般,她的眼她的脸,瞬间冰凉。
然而胸口,却在一刹那间,燃起熊熊大火,烧得她整个人都红了。
贺喜眼见那马车的侧帘被轻轻掀起,那黑袍男子揽过马缰让至一边,露出车内女人的那张脸
美,极美。
美得让人不忍移目。
嫣然朱唇轻启,似月黛眉微翘。
霜色肌肤,似能掐出水一般。
还有她的那双眸子
贺喜胸口一坠,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
似蓝非蓝,似黑非黑。
却纯澈透亮有如夜里缀了稀星的天幕。
贺喜握着马缰的指不由紧了又紧,他有多少年,不曾为了一个女人而这般心悸过
那女人的目光自下一路移上来,直到对上他的目光,才猛地止了。
似是被大浪扑过一般,他的眼他的心,瞬间颤了一下。
然而心底里蓦地腾起一簇火苗,刹那间便将他整个人都烧透了。
只剩一颗心,在胸腔里空荡荡地跳上跳下。
他望着她。
她望着他。
然后他看见,那帘子唰地一下被放了下来,那人便没在了帘子后面。
贺喜心中一阵焦躁,顾不得旁的,一踢马肚,急急驱马上前几步,行至那马车旁边,冲那驾车小厮一扬马鞭,“且先别走。”
四个字冷硬不已,扬鞭之态甚是摄人,那小厮不禁停下,不敢动弹。
狄风上前护住车驾,皱眉道“这位公子要做什么”
贺喜收回马鞭,盯着狄风看了半晌,才开口慢声道“先前听府上人说,两位公子前一日曾让了一斟蒙顶茶叶给他,既是今日这么巧又碰上了,在下想趁此机会,谢过二位。”
他那每一句每一字,都像利箭一般,穿过车板,窜入她的耳中。
英欢于车中坐着,听见狄风在外面道“本就是小事一桩,公子无须这么客气。”
那男子却不依不饶道“在下生平最不愿欠人之情,还望公子给个面子。”
英欢闭了闭眼睛,脑中又闪过那双似冰褐眸
不由抬手,在车板侧面轻轻叩了两下。
狄风退了两步,“夫人”
英欢定了定,隔了车板对他道“便依了他。”
此章已修。
卷一 泱泱之世,有欢有喜 欢七修
沈无尘闻言,见眼前之人举止不凡,心中已生结识之意,不禁上前,对贺喜抱了抱拳,道“这位公子,我们先前本是要去前面的奉乐楼,既是如此有缘,也莫要说什么谢不谢了,若是公子不嫌弃,但跟我们一道去便是。”
贺喜眼中一亮,先前面上不悦之色一扫而光,虽是不知道沈无尘口中的奉乐楼是个什么地方,但看这几人身形气度举止皆为上品,想必那也不会是什么下作之地,便顺势道“好。”
谢明远本是不放心去一个不熟之地,但见皇上应得如此之快,也便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是上前挡在贺喜一侧,对沈无尘道“还请几位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跟着。”
沈无尘看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向狄风比了个手势,自己骑马先行,狄风见了,让那小厮继续驾车,跟着沈无尘,他自在后面护驾。
待前面走了几步后,谢明远才放心地让贺喜向前行去,他自己紧紧跟在后面,左右望了望,便压低了声音对贺喜道“陛下何故今日如此不顾身份”
贺喜略侧了侧脸,看了谢明远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望着前面马车,脚下一使劲,让身下马儿走得更快了些。
谢明远默然不语,心中低叹一声,只得策马跟了上去。
街角转过,再行两条街,弯过第三个路口,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奉乐楼的黑底金字大招牌,高高悬宕在四层楼高的第二层外檐处,铁划银钩般的三个大字,将那奉乐楼衬得愈加宏伟。
马车悠悠停在酒楼门前,沈无尘与狄风二人先下马,一人去前面撩起车帘,另一人去门口迎上来的小厮处,给了两串吊钱,让那小厮将马牵至楼后好生喂上。
贺喜仍在马上不下,眼睛只盯着前面马车的帘子,一动不动。
那帘子轻晃,一双茜底杏花缎面平头绣鞋先伸了出来,只在外露了一瞬,便缩进了襦裙底下。
可就只那一瞬,贺喜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双窄而小巧的脚被那似艳非艳的缎面裹着,平白无故地让他的心痒了起来。
那女人从车中出来,背对着他,抬手轻轻拢了拢头发,敞着的衣袖顺着腕子滑下半寸,那藕瓣似的小臂在阳光下微微泛光,显得柔滑不已。
贺喜一垂眼,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鞭一甩,收入马肚侧面的皮袋中。
再朝前望去,只见她的头微微向后偏了一下,迟疑了一刹,又转了回去,由身旁那两位男子护着,向奉乐楼里走去。
贺喜握了握拳,看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腰间玉环绶另侧的流苏如水般贴在她的腰间,随着襦裙的摆动而左左右右地轻扬软如柳的腰,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痒。
他松开拳,手指展了一展,又缓缓握起。
那般亮目的绸缎,那般细软的腰身若是握在掌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贺喜心口一缩,先前那火烧火撩的感觉又窜上来了。
那边谢明远也将几人的马都交由奉乐楼的小厮带至后面去喂着,吩咐王铭在附近随便找一处酒肆歇着,然后过来贺喜这边,低声道“陛下,真要进去么”
贺喜脚下已朝前走去,口中淡淡“嗯”了一声,便无它话。
奉乐楼的店堂小二眼光何其毒也,瞧见这几人,早就笑脸迎了上来,对最前面的沈无尘道“几位公子,可是来吃酒的楼上雅间儿请吧”
沈无尘点点头,便带了英欢与狄风跟着那小二上楼去了。
谢明远在后面慢了两步,陪着贺喜打量这奉乐楼里面的百十分厅馆,见这楼上楼下宽敞明亮,动使各各足备,堂中饮酒之人纵是独自一人独饮,那桌上碗碟也俱是银盂之类。
贺喜面上还看不出什么,可谢明远心中早已暗自嗟叹起来,这奉乐楼的排场,竟丝毫不逊于邺齐国京中那些繁华酒楼,如此看来,这杵州一镇,当真是邰涗重地
上得楼,那引路的小二自推开最里面一间,请这几人进去。
英欢进去,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雅间内的布置,眼里溢出点笑意,回身对沈无尘点了点头,便进去依着桌边坐了下来。
沈无尘将贺喜三人请进,笑道“几位公子,随意就好。”
贺喜眼睛只是望着英欢的侧脸,脚下几步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沈无尘吩咐那小二上些酒来,注碗盘盏果菜碟及其它水菜碗都依这奉乐楼的规矩,一一上来便是。
英欢眸子半垂,并不去看眼前诸人,自己伸手取了桌上的小茶碗,却也不倒茶,只是轻轻将它捏在手中,开口问道“公子贵姓”
谁都知道她这一声公子,唤的是谁。
贺喜眸子一沉,嘴角微动,也伸手去取了一个茶碗,在掌中转了一圈,才开口,道“姓何。”
他低低的声音送入她耳中,搔得她耳垂都痒了起来。
英欢微微一笑,看着他手中茶碗,红唇更柔,道“听口音,何公子不是这杵州当地人”
贺喜看着她那笑颜,目光便再也挪不动,不答却道“夫人也不像。”
英欢看他身后立着的谢明远一眼,又望向贺喜,道“敢问何公子府上是做何营生的”
那站着的男子甚有气势,却不入桌同座,想必这何姓男子定是身份不凡,非富即贵。
贺喜背脊一硬,身后谢明远忙探身过来,替他答道“我家公子,是行商的。”
贺喜手中茶碗落桌,看向英欢的目光愈烈,热度逼人,“夫人如何称呼”
英欢扬唇,头稍偏,“姓殷。”眼中闪了一下,模样竟是有些俏皮。
贺喜心口一动,望着她,手指轻划碗沿,“可是夫姓”
此言一出,沈狄二人均是皱起了眉头,谁都没想到他竟然道出如此大胆露骨之言。
谢明远在后面却是低了头,心底叹了又叹,皇上的心思,他此时已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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