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钦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开口,只背身对她站着,望向窗外院中远处。「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沈知礼淡望着他,又继续道“相爷想想此次女子进士科同往年相比有何不同的太子的心思相爷难道不清楚女进士第一人及第者允入翰林院,相爷当年亦是从翰林院入主中书的,此间深意不需我再道罢而翰林院是什么地方,清流汇聚,旧臣当道,若是一个空有才学而不懂处世之道的女子进去了,能有个什么好结果”
她见他仍不吭声,不由笑了笑,“这个孟廷辉,才学出众却不迂腐,虽说行事投巧,可却极有分寸。若要我说,此番上京的女举子里面,我还没见过比她更讨人喜欢的了。此女若不得入翰林,谁人可入谁人能入”
古钦回头,目光颇是复杂,“你来我这儿替她说情,却不想她会不会承你这份人情。”
她撞上他的目光,喉间不由哽了一下,半天才接道“孟廷辉是聪明人。”
他却冷哼“光你说也没用,还得看她在礼部试上做得如何况且还须得等到殿试之后,看皇上会钦点何人”
沈知礼垂首,“相爷也知太子为何这次会请皇上下旨翰林院开一敕额给女子。多年来朝中女官不过都是些花架子,这与皇上当初兴女学开恩科的念头相差何许大也可这又是因为什么相爷也是跟着平王从东都来的旧臣,想必比我更清楚罢朝中的东党老臣们如今一日日权盛,对女子入朝为官一事都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恐怕相爷最是明白。皇上不与这些老臣们计较,还不是因看在多年来同平王的情份上”
古钦闻言,脸立时就黑透了“乐焉不得放肆”
她默然片刻,又道“皇上欲退位让政于太子一事,二府老臣们都知道。太子一旦继承大统,还会像现在一样对那些老臣们恭让礼敬不成此次允女进士入翰林,不过是太子走的第一步棋罢了,这事儿我明白,相爷明白,朝中老臣们更是明白。若是寻常一个饱学女子,入了翰林又有何用朝中党伐倾轧,这么多年来牺牲的人还少么”
他抬手打断她“休要再多言。”展眉平了平气,才走回案边,对她道“来看看我作的画。”
沈知礼依言闭嘴,走了过去。
案上画卷长铺,画上春色浓浓,细柳亭轩,燕飞莺鸣,慢水远行
他低眼,伸手取过笔,调了淡朱色,递给她,另一手点了点画上桃树空空的枝丫,微笑道“还差几朵桃花。乐焉可还会画桃花”
她心底猛地一震,面上却依然平静,“相爷当年亲手教的,乐焉如何能忘”
持笔微颤,闻得他笑声在侧,心头愈浮。
淡淡地描了桃花,却未松笔,转而顿腕,笔锋落向宣纸一角的空白处,数字迅成
“恨春迟,夜来得个春消息。
春心暗动,春情枉寄,春事只春知。”
章十一 殿试中
古钦看着她收笔清墨,目光不由又转回那些字上,琢磨了片刻方道“乐焉是有意中人了”
语气微微透着些迟疑。
沈知礼垂袖,轻声道“是啊。”
他怔然,继而又问“哪家的公子”
她却不再言语,只顾低了头看桌上那画卷。
古钦转身踱了几步,眉头皱起,“前几日皇上与中书几位老臣还说起太子册妃一事,你”
沈知礼的脸色骤然间垮了下来,打断他道“承蒙皇上和相爷看得起乐焉。可相爷不想想,太子岂是在这事儿上能听人摆布的与其此时同我说这些,不如去问问太子是如何想的。”
他未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脸色微有不豫“你与太子从小一道长大,众人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冷笑“相爷也是自我幼时便看我长大的,照此说来,我同相爷之间又将如何”
“胡闹”古钦面作怒色,“此话岂是能随口胡说的”
沈知礼长袖骤落,背身往门口走去,眼眶已不自觉地红透了,抑了抑,才僵着声音开口道“今日来找相爷,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了,久留也是不便,望相爷好生保重。”
听不得他再说一字,她便夺门而出。
指间上犹存了他握笔的温度,掌心中依稀裹着朱墨香气。
一地碎草漫裙,空有桃色,无人应。
乾德二十四年四月十八日,女子进士科礼部试开考,京城南雀门太学以北、礼部贡院以东的七条街尽行宵禁令,日不得过车马,夜不得过行人。
三日后考生出院,礼部试权知贡举古钦着有关大臣们按例锁院判卷,朝中中书诸事皆由右相徐亭料理。
五月五日,女子进士科礼部试放榜,潮安北路解元孟廷辉高登榜首,判为此次礼部试会元。
这一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举众闻之哗然,谁都没想到先前那个在州试上“撞了大运”的孟廷辉竟能在礼部试上再夺头筹。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她是女文曲现世的,也有说她是鸿运当头的,但不管说什么,几乎人人都在翘首以望半个月后的殿试
这个孟廷辉,她能不能够连殿试的头筹也一并拔了,成为大平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进士
时已入夜,礼部贡院外甚是冷清,内院里灯烛暖暖,透过窗纸,可见仍有不少官员们在屋子里忙碌着。
古钦一边叫人封卷入册,一边问身旁鸿舻寺的官吏道“这大半个月来我被锁在贡院里,竟不知中书门下二省所议的殿试策论题目是什么已经呈给皇上去阅了没有”
鸿舻寺的官吏摇了摇头,“昨日还没有,今日不知呈上去了没有。”
古钦面露狐疑之色“还没有往年这时候都已定题、着大学士封题置案了,怎么今年这么慢”
周围的人都摇头,以示不知。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深夜来扰,不知古相肯否让我进去”
古钦回头,看清来人,慌忙上前几步,弯腰欲行大礼,口中道“不知殿下会来,臣有失远迎。”
英寡伸手着扶起他,“我也是一时兴起。方才从六部出来,车过街角时看见贡院里还亮着灯,想来古相正在封卷,所以来看看。”
古钦赶紧让开来,“殿下上座。”
他却不坐,只是走去案前扫了两眼,转头问道“想借此次礼部试头名孟廷辉的策论卷一阅,不知可否”
古钦脸色微僵,半晌低声道“殿下恕罪,此事不合例。”
英寡侧头望了一旁的鸿舻寺官员几眼,又看向古钦“古相还不知,此次殿试皇上已有旨意,让我替她升殿主持。”
古钦先是一怔,随后大惊失色,口中连连道“这这”半天才又吐出几个字“臣确是不知此事。”
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地滚过了数个念头。
能为皇上亲试中进士者历来都谓之“天子门生”,如今皇上却要让太子升殿主持,可见皇上是当真定了退位让政的心思了。
既如此,今年的这一科女进士们岂不是成了太子登基后的首批亲吏,更将是任重非凡。
他心里连连苦笑,脸上却没露色,转身叫旁边的官吏将已封好的策论卷呈过来,翻出孟廷辉的那一份,双手递呈过去“殿下既然是要替皇上主持殿试,那么看看也无碍。”
英寡接过来,转身背光,将题纸扯开,先是细细地看了一回,然后又飞快地扫了一遍,眼底有些沉黯,回头对古钦道“把榜上前五名的策论卷都拿来与我一阅。”
古钦点头,身旁的几个官吏们便匆匆翻出题纸,呈上来。
他一一阅毕,脸色变得有些冷,抬眼看向古钦,“孟廷辉的这篇文章虽说做得不错,可我却看不出她比这几人好多少,古相何故判她为会元”
古钦欲言,却听他又接了一句“莫不是她在考前曾得机会投帖至古相府上”
这话语气生冷,明显带了责难之意。
古钦微微垂首,“臣确是得了她的帖子,不过不是她来臣府上投的,而是沈知礼替她投的。”
英寡听后蓦然转身,眉毛斜扬,“此话当真”
古钦点头,“臣岂敢欺瞒殿下。孟廷辉的策论虽与这几人不相上下,可处世之道却要精上许多。当年皇上旨谕进士科礼部试判卷不得糊名,意在从宽取士;既是要从宽取士,那便不当只论文章判功名。依臣之见,能让沈知礼亲来臣府上为之投帖之人,将来在朝中定不会是平庸之辈。”
英寡捏卷两指紧了紧,复又低头看了眼那题纸上的名字,眉间不由一陷。
过了许久,他才将题纸放回案上,却无再言。
古钦想了想,又道“至于才学高下、文章好坏,殿下可于殿试之后再细细评定。”
他慢慢地点了下头,负手欲离。
古钦却又在后道“殿下,”见他停下,才急着道“臣方才听人说,此次殿试的题目中书还未呈阅皇上议定。”
英寡侧头,低声道“皇上旨意上有言,此次殿试题目由我来定。”
古钦又是愕然,半晌才回,“敢问殿下,可否将所定题目与臣一览”
他却摇头,脸色似是不豫与人多说此事,“待至殿试之日,古相自然就知道了。”
章十二 殿试下
乾德二十四年五月十五日的黎明,天黑得似被墨泼过了一样,风吹入衣仍是生寒,皇城宫阙外的石砖道上却早已排满了来参加殿试的女子们。
小内监们拎着盏盏宫灯候在一旁,好让礼部的官吏们在校名时能看得清楚一些;有鸿舻寺的女官们拿了特制的宫饼发给排队等候的女子们,又轻声嘱咐道“每人只有一包,待到晚上入夜了才能出来,自己看着办。”
待礼部的官员将来的人都验明正身过后,天已发亮,这时才有光禄寺的人来,一路领着女子们到宝和殿后的丹陛下祗候。
孟廷辉站在人群当中,抬头便见远处宫殿的飞檐高柱,殿上琉璃瓦在夜色下蒙蒙发亮,周遭一切都好似像在梦中似的。
身边一人的身子突然一抖,喉间发出古怪的声音。
一旁的礼部官吏忙过来查看,然后便冲不远处的宫人喊道“吐了,快把她扶走”
孟廷辉微微蹙眉,看着那女子被两个宫人搀走,目光又移向她方才站过的地方。
那块宫砖色泽沉暗,青灰色的雕纹密布其上。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苦读,多少场考试多少篇文章,才能走到这里来。
可却因为紧张,生生让自己丧失了这一展鸿图的大好机会。
当真可惜。
她心底略叹,搓了搓冷得发麻的指尖。
又等了一刻有余,前方殿中有人传话出来,礼部的官吏们便让候着的女子们按照排定的顺序依次登殿。
大殿之中宫烛明亮,殿砖光可鉴人,只见龙座高高在上,下面满满当当地排好了殿试用的桌椅。
孟廷辉找到自己的位子,同别人一样坐好。
远处殿角金柱上的龙纹在烛光下微现狰狞,九爪腾云状甚为慑人,她盯着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案上。
殿中比外面暖热许多,可指尖却好像更冷了些,掌心也开始微渗凉汗。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笔墨摆好,正暗在心底嘲笑自己没出息时,就听见殿外宫伎的奏乐声响了起来。
礼部、光禄寺、鸿舻寺三处的官吏们入殿站好,等待考试的诸位女子们也纷纷自座上起身。
孟廷辉亦站了起来,心知这是太子要升殿了。
拜这位太子殿下所赐,她因州试一事而在京中享有如日中天般的“名声”,她虽不言不表,心底却也不甚痛快;本以为在此次进士科中再不会同他有任何联系,可她却没料到的,在礼部试结束后的第三天,便传来了此次殿试将由太子代皇上主持的消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开。
她兀自想着,头微垂,听见身边众人高呼“殿下”,便也跟着拜了下去。
殿砖冰凉冷硬,硌得她膝盖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