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转眼既至,有道是中秋月明,人月两团圆,如此阖家相聚的日子对于各家各户都十分重要。更多小说 ltxsba.me连向来对学生们要求严格的国子监也给放了假,谢廷昭和谢廷宥终于得以好生放松一天。原本这两个家伙早上还想赖床睡懒觉,但是谢常英可不会准他们这样懈怠,一大早的就把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拉到府中的小校场打拳,如此练了一个时辰的武才放了他们自由活动。
这一下府里各处可都遭了秧,花园里的桂树快被他们给揪秃了,池塘里的鱼反复被捞出来又扔进去,几度怀疑鱼生。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自上次害的谢廷安落水之后,两人信守诺言地当真没有再爬树,不然那几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厮可真的是要上天入地地防着意外了。
如此大闹了后花园还不算,又跑到谢廷安的小院里面探头探脑。沈若笙看他们是闲得皮痒,就给两人指派了活:“院子外面的桂树下面埋了两坛桂花酒,你们要是闲着,就把坛子给挖出来。”
“好嘞。”谢廷宥欣然应了,还向谢廷昭发起了挑战,“要不要比一比看谁先挖到?”
“比就比,我还能怕你不成?”谢廷昭应战,又向沈若笙讨彩头,“大嫂,你给我们做见证,赢了有奖励吗?”
“自然有。”沈若笙笑道,“这酒你们可不能喝,得胜者另有果饮相赠。”
得知有奖励,两人的好胜心更甚,这就挽了袖子,叫人给他们拿工具,随后撅着屁股在树下开挖了。
将这两个调皮鬼支开,沈若笙得以清清静静的和春云一起制月饼。春云常年配菜,但对于一些做法也是清楚的,初听沈若笙的要求就觉得不一般:“夫人这做法好像和京里的不太一样呢。”
沈若笙点头应是:“京里大多是吃油皮月饼,咱们今儿个也吃个新鲜,就做个酥皮月饼吧。”
要说起酥皮月饼,最相宜的馅料当属奶黄椰蓉。若只是单吃椰蓉,难免过于干涩而不顺口,而以奶油、鸡蛋制成奶黄调和其中,口感就变得绵和软糯,与层层叠叠的酥皮一口咬下,酥与糯两种口味便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起,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酥皮月饼最要紧也最特别之处就是在这皮上,掺了油揉制好的面团,需地放置半个时辰才能继续揉制,否则不易起层。两人等着面团醒上的时候,谢承玉也来了,乐呵呵地说要帮忙。
沈若笙见她这样便问:“那小记可是写好了?”
“没有,这中秋不还没过呢嘛。”
“你倒还挺沉得住气,可是成竹在胸?”
谢承玉叹了口气:“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不过小记要写,该送的也要送,是以听闻嫂嫂在做月饼,我就厚颜跟着来学啦。”
沈若笙了悟地笑:“那你来得正是时候,东西已经备好了,过一会儿咱们一起包。”
谢承玉笑嘻嘻地应了,如此佳节,她的心上人却是一人独过,她自然是放心不下的,所以也想着亲手做些月饼送与他,也好叫他知道,他是被牵挂着的。
两人再加上几个下人一起帮忙,很快就做了好些出来。酥皮的月饼不像油皮,用不着模具,也做不出来许多花样,不过层层叠叠的很小巧,看起来也很喜人。除了自己家人吃的,当中还有一大个儿的,一只就能占满整个盘子,是特地留于晚上祭祀所用。
月饼制好,谢承玉取了六个装在食盒里,原本是想叫府里的小厮送去,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念想,穿着那件改过的宝蓝长衫,叫人打着掩护,偷偷跑了出去。
却说谢承玉本还怕碰不着人,到了书局一眼就瞧见吴东临就在柜上,似乎正在和掌柜地交代什么。她于是兴高采烈地上前,大声告知自己的存在:“东临哥哥我来啦。”
吴东临没想到能看见她,的确有些惊喜。可那分喜被他忽略了,手指忙着将手里的纸张往袖中塞。再看她穿着自己赠的衣衫,更有些琢磨不清的慌,语气便不自觉地多了些责问的意味:“这时节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成何体统!”
谢承玉微怔,人也从喜悦中抽离出来,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为何出来,你当真不清楚吗?”
吴东临看到她失笑,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语气着实不善,缓和下来说:“我一人在外也习惯了,不必因为我这样行事,着实不妥。”
谢承玉撇嘴不乐:“什么都不妥……早些应下一起过中秋不就没这些事儿了么……”
吴东临坚持道:“那本就是不妥的。”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过节嘛。”谢承玉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重午同游,为何中秋就不能同聚?不光中秋,重阳与冬至,春节与上元,都想和你一起过,还有……”还有七夕,都想和他一同渡过的啊。
吴东临心中震颤,一时竟然不知该做如何回应。两人正一时无话,这时节一旁却来了位看上去娇小可人的姑娘,一脸羞怯地将包着什么物什的香帕递与吴东临。
“吴少爷,听闻你是客居于此,中秋佳节难免思乡,这月饼是奴亲手所制……”姑娘说着将帕子展开,露出当中制成玉兔之形的月饼,“请不吝收下,也好略解乡思之情……”
“不了,多谢姑娘美意。”吴东临疏离而不失礼节地拒绝了。
那姑娘双颊更红了几分,正欲再争取一二,却被一旁的谢承玉给打断了:“这位姑娘,吴少爷虽然是客居于此,可也不是孑然一身无人挂念。”她说着还拍了拍自己带的食盒,“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姑娘一滞,定定地看了看谢承玉,又转向吴东临,迟疑地问:“吴少爷,这位是……”
谢承玉的嗓音不加掩饰,自然很容易被看出来是女子。那姑娘心中迟疑,想问她是他的什么人,可碍于心中骄矜,终究是没能问全来。
吴东临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谢承玉一把挽住了手臂。谢承玉道:“我与他相识相知已久,亲密无间,容不得外人,姑娘还是不要多作纠缠为好。”
对方听了色黯然,一双明眸已是泫然欲泣,收回了自己的帕子,呜咽着道了一声“打扰,”掩面而去。
赶走情敌,谢承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吴东临的话问得心冷了半截。
“为何要同人那样说?”吴东临问着,目光落在她挽着自己的手臂上,眸色深沉,叫人琢磨不清是何心思。
谢承玉因为这样冷淡的问法感到难过,脸上却是努力笑着:“你本来也厌烦应付这些,现在有我挡着,断了这些人的念想,不是很好吗?”
吴东临心中纷乱,甚至有些暴躁,如果只是为了这等理由,那有什么好?他沉声说:“当真胡闹,如此行事,若是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对你清誉有损,该当如何?关于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就不要再多此一举了。”
“多此一举……”谢承玉松开手,低声喃喃,“我还以为我之所言,即使不是全然如是,总也有七分为真,没想到只是多此一举……”
她抬眸,眼里已是蓄满了眼泪:“我真是失心疯了,才会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惦记着你,才会这样多此一举,才会这样自找不痛快!”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又很快被谢承玉拿袖子胡乱擦了去。她满怀欣喜地来,却是落得如此收场,心中难过与失落在胸腔里回荡,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欲多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吴东临看到她的泪光,这才惊觉自己用了这样伤人的言辞。这么多年来,他见过她哭的次数并不多,这样因为自己流泪更是头一次。吴东临自是慌乱不已,等到想要追出去的时候,窈窕身影已经消失在街上了。
吴东临看着人来人往,对于自己的失常感到几分难堪。其实在谢承玉挽着他的手,说两人相识相知,亲密无间时,他心中并不平静,或许是有喜,可这喜在她说这一切只是逢场作戏,为他挡去麻烦之时,就全然被打碎了,所以他才会那样失常。
吴东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站了许久才回转,在柜上看到谢承玉特地给他带的月饼食盒,一时间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他轻轻呼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因为慌乱而被揉成一团的纸,若是谢承玉此时在,定然会惊讶不已——这正是她写的那篇七夕小记。
因为吴东临之前特地交代过说若是看到言玉的文章,要交与他本人,手下人想着这人肯定不一般,所以又花了好些时间将这篇小记从一堆旧文里边找出来,今天才刚交到吴东临手上。
吴东临默默看着,暗道她的文章的确略显不顺,又有多处流于辞藻堆砌,也难怪会被书客剔除。只是没想到时隔两年,笔下行文又多了这样的活跃之感,竟有些……可爱……
正想着,再一瞧,那双向来冷寂的桃花眼却忽然像被石头搅了平静的湖水,骤起波澜。
“七夕乞巧只一愿,余生与君共今朝。”
许多几乎被他忽略的场景重新浮现眼前。
“不如东临哥哥娶我可好?”
“山水不足重,重在与君同。”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在此?”
“我想和你一起过节。”
难道……
却说谢承玉在马车上哭了一路,红着眼睛回到国公府时,刚一进前厅就被嘉平给逮着了。她看见肃容而坐的母亲,心道不好,而面色不愈的嘉平果然开口发难:“跪下。”
谢承玉自知有亏,老实下跪:“母亲,女儿知道错了。”
嘉平于是问:“错在何处?”
谢承玉垂首道:“不该私自出府……”
“你还知道不该?”嘉平叹了口气,“承玉,你想和心悦之人共度此生,母亲也想让你如愿,是以你说多留些时间让你同吴少爷相处,母亲也应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样越来越不把规矩礼节当回事。你看看你,中秋家宴何其重要却不在家中,反倒穿成这般模样,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私自去找一个外男,纵使我再怎样疼爱你,也不能容忍你如此行事。更何况你这样作为,那吴少爷可有回应?一味放低身段去追求所谓心悦之人,不过是自轻自贱而已。”
谢承玉垂泪,母亲说的这些她何曾不清楚,她总想着循序渐进,慢慢的他会有所回音,可今天经历的一切却是叫她心冷了半截。若说他对自己无意,那也不过是勉强不得,可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用那样的词来说自己。再回想近日以来每次想要同他更近一步,总是会闹出很狼狈的事来,被忽略、被推开、被否认,那样的感觉太让人窒息。
“我知道的,母亲。”谢承玉哽咽道,“女儿已经得到教训,当真知错了。”错在行为有失,更错在这样不顾南墙的作为,最后只是撞的一头鲜血,没有一丝温暖回报。
嘉平教训过,见她认错诚恳,也就没有再矫枉过正。又仔细一看女儿仍是啜泣,不由得问:“怎的这样哭,可是吴少爷欺侮于你?”
谢承玉抹了抹眼泪,但却又淌得更厉害了:“没有,是我自己做错了,不该这样自寻烦恼。”
嘉平又是一声轻叹:“哎,都说儿女是前世债,倒也不是完全无理,你们几个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你自己知错就好,自去祠堂罚跪去,以后若敢再犯,就绝不是这样容易过关了。”
“是。”谢承玉垂眸叩首认了罚,没多说什么就往祠堂去了。
这一跪就一直跪到了用暮食的时候,众人前往祠堂祭月,沈若笙看见谢承玉笔直地跪着,微微扬了扬眉,关切而疑问,谢承玉也没做太多表示,只是挤了个难看到笑,随后便一言不发地随着众人一同行祭祀礼。
祭祀所用的最大的那个月饼最后被等分成了六份,家中六人分吃一个,合而为圆,如此吃过了才开始正式用暮食。
因中秋宴是一年中尤其重要的家宴之一,今日的菜式也格外丰盛。有汤两例,凉菜四例,热菜荤素各四例,另有点心两例,果盘一例,满满地堆了一桌。
酒自然是今早才刚挖出来的桂花酿了,大概是美食带来的力量,早上是谢廷宥先挖出来的,所以沈若笙依言给他单独制了一份葡萄柚汁,在其上特别加了一小挫红椒末,搅匀之后甜中带些微辛,但又不是呛人的辣,口感十分特别,并不会因为果汁的甜味而产生腻感。
没得喝的谢廷昭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也很想尝一尝来着。思来想去,忽然眼睛一亮,对谢廷宥提议道:“咱们对诗吧?”
“啥玩意儿?”一旁的谢常英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这两个小儿子都跟自己一样,是听见做学问都头疼的,怎么还整出来对诗了还。
“对诗呀,不是说古人最是对月感怀,也流传了不少佳句,我觉得干吃干喝也没劲,不如就以月为题对诗。”谢廷昭说到最后,嘿嘿一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要是廷宥你输了,就得把果酿给我喝一口。”
“我不干。”谢廷宥紧紧抱着眼前的小碗表示拒绝,“你明知道我文章做得没你好,我才不上当呢。何况这个比法,要是你输了,我又没什么好处。”
“哪有哪有,夫子都说咱俩是臭得半斤八两呢。再说了,咱们年纪小,不用现作也行,可以背啊,能背出来就算数,难不成这你都不行?要是我输了,我允许你在我脸上画画。”
“嗯……那好吧,我要把你脸上画成大花猫,哈哈!”
被谢廷昭一激,谢廷宥果然上当,然而谢廷昭的话也的确没错,两人的水平确实是半斤八两,最后谢廷昭是喝上了两口果酿,可脸上也被画上了八字胡和黑眼圈,算是谁也没讨到便宜。
有这俩人耍宝打闹,家宴也是热热闹闹地吃完了,连心绪不佳的谢承玉都被两个弟弟逗乐。但当回到闺中时,一人对月,那种无可依托的感觉便又重新涌上心头。
父母知道自己终将出嫁,是以不会对自己多做要求,而嫁入他人府中,终究也是外姓之人。若不得两心相知,余生以后都会是这样情思无可寄,当真是寂寥无比。
她不由得又想起之前说好的要写了小记,然而对月提笔,欲写相思,最后终是徒然无一字,唯有纸上泪痕斑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