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沈应秾脸色阴晴不定地离开国公府,直至回到沈府都没能缓过来。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他端坐许久,脸色极黑,陈氏问他如何,他也不说话,沈元畅坐在下首,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至于书婵,她并没有跟着回来,沈应秾是不会放弃这个眼线的。而书婵自己,在沈若笙与沈应秾说好要解除父女关系,最后换来的却是逐出家门时,她对往日的主子和眼前的主子,看法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沈应秾一直闷声到沈元溪从国子监回来,方阴恻恻地开口:“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关于沈若笙的?”
沈元溪原本已经忘了,经他一说又想起来,心虚地嚅嗫道:“没,没说呢……”
沈应秾又不吭声了,黑着脸等他坦白。沈元溪怕极了,又生出一种莫名来的勇气,站直了说:“我叫谢廷昭和谢廷宥自己去问她是不是厨娘,我没说什么的。”
“啪!”
沈元溪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打蒙了。他骇然大哭,接着耳朵也被狠狠拧住,被沈应秾几乎是贴在耳边吼,吼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说了多少次,不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厨娘厨娘,就因为这个厨娘,老子一辈子都毁了!全都毁了!”
沈元溪被他吼得骇然大哭,陈氏觉出不对来,一面抱住沈元溪,一面问询道:“可是事情败露了?”
沈应秾又是吼道:“就算眼前没有,以后也离败露不远了!”
陈氏被他凶得也急出脾气来:“你嚷什么嚷?纸是包不住火的,当时你打算要这么做的时候,早也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若只是两家对峙,我至于这样嘛?啊!”沈应秾气道,“那丫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给白家翻案,现在她已经和沈府无关,她怎样冒险原本已是无所谓,偏偏这节骨眼上,捅出来了假身份的事儿,眼看着又是甩不脱了。这要是被言官弹劾,咱们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抛弃妻女且重婚,这样的罪过沈应秾就是有十顶乌纱帽,也都不够丢的。
陈氏一听这个才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她低头,攥紧了沈元溪:“你为什么要跟谢家那两位小公子说那些?上回在祠堂不是发过誓,再不提这事了吗?怎么能不吃教训呢!”
沈元溪抽噎不已:“我也不知道,就是沈若笙烧得鸽子汤太好喝,一没留就……说漏嘴了……”
得知原因竟然是这样虚无,沈应秾气得又是要抡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人家的少爷是文曲星转世,就你是饿死鬼投胎!”
陈氏拦着没让他打下去,可自己也是又气又郁闷:“这哪是喝了鸽子汤,这是给灌了迷魂汤了!”
以往陈氏拦着,沈应秾也会顾忌着些,毕竟他也心疼儿子,除非是怒急攻心,下不去手的,今次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拂开陈氏的手:“这孩子不管教不行了!再由着他乱说,迟早成祸害!来人,给我家法伺候!”
在沈应秾的疾言厉色下,沈元溪被架去了沈氏祠堂,管家请来了教子鞭,沈家的其余子女也都被传话过来观刑,瑟缩着站了一排,大气都不敢出。其中最小的一个还不会走,是被乳母抱在怀里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还没有意识到眼前将会发生什么。
沈元溪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样当众按在地上被鞭子抽,从来只是耳闻的家法,还是头一次被祭出来。
其实上一回沈若笙就差点碍了的,只是因为当时她婚期将近,陈氏怕在身上弄出伤痕,消不掉再被人看出来,才作罢了。那时极力撺掇沈应秾的是她,如今极力阻拦的也是他。只可惜,沈应秾今天是铁了心的要拿沈元溪开刀,立一立在沈若笙那里没能立起来的父亲威严。
沈应秾从管家手里拿过羊皮鞭,在手上扯得“哗哗”作响,每响一声,在场的子女都更瑟缩一分,沈元溪更是扭动不止,企图挣脱舒服,但他那小胳膊小腿,并没能逃过家丁的掣肘。
“沈元溪,屡次失言,贪吃成性,枉顾君子之道,今特在列祖列宗面前处以家法,以儆效尤。望诸沈氏子女,引以为戒。”
沈应秾踱着方步说完,挥手就是一鞭抽去,这一鞭直抽得沈元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整个人扭动地更厉害了,像是头等宰的小乳猪。
陈氏心疼地直抹眼泪,眼见沈应秾又要挥鞭再打,哭着扑了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别打我们的元溪,要打就打我吧!”
沈应秾抬手便挥开了她,看着她摔倒也不为所动:“妇人之仁,起开!”
沈应秾又接连打了三鞭,沈元溪哭喊道:“你打我,你打我你自己也要挨打才对!你自己丢下的她们,你叫沈若笙成了没爹的野孩子,只能当厨子养活自己,你还叫我替你瞒着,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沈元溪越说越不甘,越想越委屈:“天啊,你怎么不下雪啊!各位列祖列宗,我比那窦娥还冤啊!”
被当众戳破罪行的沈应秾愈发恼羞成怒,又一鞭下去,手一篇就打在了沈元溪脸上,血珠子渗出来,流成刺眼的血痕。
“元溪!”
陈氏的尖叫和沈元溪的哭声让沈应秾从暴怒中短暂地抽离,他举目四望,周围观礼的子女一个个瞧着他,眼好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在他眼扫过去的瞬间便闪躲着避开。那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幼儿愣了一愣,随后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沈应秾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他们捆了沈若笙那次。她倒是不挣扎,可脸上那不屑的笑就是怎么看怎么叫人不舒服。
“别以为你有这么多子女,你就能算是个父亲。”
那时沈若笙的话在脑海回荡,沈应秾一阵恍惚,手一松,鞭子哐啷落地,接着人也晃了几晃,重重载倒在地。
……
沈府内里生乱,沈若笙暂时不得而知。眼下需要她烦恼的,主要是眼前的书婵。
“你怎的还在这儿?”
“婢子是夫人的陪嫁,本该在此。”
沈若笙嗤笑了声:“我可没有你这样什么忙都帮不上,净会给我找不痛快的陪嫁。”
书婵低头不语,以她做大丫鬟的经验,此时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
沈若笙看她这意思是打算死赖在这里,而她这陪嫁丫鬟的又较为特殊,不好随意打发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打发她去画绣样,不过不是寻常花鸟鱼虫,也不是山水日月,而是各种各样的美食。
这样的绣样从来没人做过,想做好看并不容易。书婵自知是被刁难了,可也被激出那么点不服气,当真着手研究起来。
沈若笙于是感觉清净了许多,自己就没事看看食方琢磨着来做了品尝。这一日瞧见有新鲜的荔枝,就以乌梅、清蜜、生姜、砂糖调了荔枝膏,制与谢廷安饮来,生津止渴,静心去燥,对他来说是很适用的。
谢廷安见她又欢欢喜喜地跑进门,身后的春云还端着托盘,就知道她是又有了新鲜花样。他冲着伸手,她便雀跃着上前握住了。
“慢着点,是做了什么这样高兴?”
“荔枝膏,我觉着比起鲜荔枝还要更好喝些呢。”
谢廷安接过春云递来的碗,看着当中如墨玉一样的颜色,不由得笑了:“又加了什么古怪东西?”
沈若笙摇了摇手指:“不是古怪东西,是乌梅。那书上说,因荔枝价贵,以乌梅煮汁加姜汁、乳糖与麝香,有荔枝味,就试着把二者混合了一番,意外的味道还很不错,而且的确能吃到荔枝味来着。”
谢廷安尝过,比起鲜荔枝,又多了几重微弱的辛甜、酸甜与乳甜的口感,的确是味道极佳。他又尝了一口便暂时将碗放下,从袖中取了个信封递给沈若笙。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
“你一看便知。”
沈若笙于是接过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折得整齐的纸,展开一看,当中写着“地契”二字,底下还盖的有官服印信。
“你给我买了块地,这是干嘛?”沈若笙有些摸不着头脑。
“准确说,是买了个铺子。”谢廷安复又端起碗,笑着向她举着示意,“不是说想开食4么,就在京城开吧,若笙。”
沈若笙呆了一瞬,继而心头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占据。她看看谢廷安,又低头看看地契,如此反复好几遍,才傻笑着说:“谢谢相公。”
没等谢廷安说出不必与他客气的话,沈若笙的各种疑问就接踵而至了。
“铺子是在哪里的?原先就是食4吗?就我一个大厨吗?有伙计吗?我这出去看店的话,是不是不合礼数啊?”
谢廷安慢条斯理地一一答来:“铺子在朱雀街上,原本是家茶楼。大厨伙计掌柜的都会再请,你自然是不适合也无需去看店的。”
沈若笙的高兴劲儿立时少了一半:“那……那这还能算我开的么?”
“如何不算?菜单还是要夫人来拟才好。”
“你是说……”
沈若笙若有所悟,嘴巴微张着,惊喜地合不拢,谢廷安看她这样高兴,亦甚是欣喜,仔细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她听。
“京中食4酒楼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可药膳楼却是绝无仅有。夫人又总说将医术丢了可惜,不如着重钻研于养生食疗一道,将此道专精,根据气候、体质、需求推行不同的药膳,夫人意下如何?”
沈若笙还能如何?她已经是惊喜到失语,惊喜到无以复加了。
沈若笙从凳子上跳起身,快速地在他鼻尖痣上亲了一口,笑得眼睛弯弯:“谢谢相公,我不会叫你赔钱的。”
谢廷安正要开口,这时书婵却又跨进来了,带着她新画的绣样。嫣红的荔枝旁,簇拥着一团白瓣黑斑的梅花,乍一瞧,一夏一东,不该是合在一起的两样东西,可因为这一碗乌梅荔枝膏,却又联系到了一处。
沈若笙撅了撅嘴:“我刚刚制荔枝膏的时候,你瞧见了。”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非询问,不然天下不会有这样巧的事儿。
“是。”书婵也大方承认了,“婢子想着关于美食,也不一定要拘泥于所成之型,食材用来亦可。”
“狡赖。”沈若笙哼了一声,很快又捏着地契笑了,“不过还怪好看的,绣好看点儿,我挂店里去。”
书婵还不清楚药膳楼的事,不过比起这个,她更诧异的是沈若笙竟然会让她这样轻易过关。
沈若笙这时节哪有心思同她扯皮,轰走了闲杂人等,与谢廷安亲密缠绵地吻在一处,待她想退去的时候,却又被他搂住了腰,避退不得地被吻得腿脚皆软。
“不必与我客气。”谢廷安吻罢才说。
……
药膳楼目前还在筹备阶段,铺子要翻新,伙计要新招,菜单要拟定,一样样核对下来,到开业还要些时间。沈若笙对于这些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太多头绪,好在是这些都有专人去办,她只需要仔细琢磨药膳一道便好。
至于谢廷安,自丹痧复起之后,这些日子一直将养着,眼看着精是比原来好了许多,声音也基本恢复到了从前那样,只是嘉平又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轻易不肯叫他挪动劳,大多时间就在房里,连院子都很少去,期间吴东临邀他到庄子上游玩,就更是不可能放行了。
这日天气极好,阳光和煦而不过分艳烈,风也温柔轻拂,谢廷安这才得以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大约是熟知他过往的日常,吴东临也踏着微风来探望,身后的随侍青隐手里还提着几个锦盒。
一进门看见谢廷安正在投壶,吴东临便出声道:“这般有闲情逸致。”
谢廷安见是他来,回以一笑,并不言语,目光又重新回到壶上,聚精会地投去一箭,只是可惜箭射在壶口边缘弹飞出去,未能得中。他遗憾地喟叹一声,这才对好友道:“许久不曾投壶,技艺生疏了。”
吴东临示意自己的随侍将礼物递给墨涯,自己则也取了箭矢来,边瞄准边说:“你是生疏了许多。之前去玉龙山的时候,似乎已经身体大好了,怎的又抱恙于身?”
“虽说是身体有恙,但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哦?”
面对吴东临的疑问,谢廷安并未立即为他解答:“此时还不好说与你知,待日后时机合适再同你说明原委。”
吴东临听到这话果然不再问了,手腕略一使力,箭矢离手,稳稳落入壶中。谢廷安道了声好,两人就这样在院里你来我往地投壶消遣。投壶的期间,谢廷安同他说起了关于药膳楼的事,毕竟这位是经商的好手,这种事问他总是能得到有用的意见的。
吴东临初听只觉得诧异:“以我所知,你似乎从来对经商之事不感兴趣。”
谢廷安道:“比起生财,更像是多个寄托。夫人她远嫁入京,如今能依靠的不多,她也不爱琴棋书画之类,最喜欢研究膳食,又因为我的原因如今终日和药材为伍,想来想去,除此之外也无其他可回应了。听她说起,从前也一直想开馆子,便借用了你的想法开始置办这铺子。不过我们到底是外行,经营方面还要你多指点着些。”
吴东临这才了悟:“指点不敢,若有需要的地方,尽说便是。”
两人在院里消遣了会儿,谢廷安也稍感疲倦,这就转回书房对坐。谢廷安命人沏茶来,又特意叫人去取了荔枝膏来:“是夫人新琢磨出来的,虽未用荔枝,却有荔枝香味,更难得的是解燥开胃,想来你也会喜欢。”
吴东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以前也没发现你这样贪嘴,到底是有人惯着就不一样了。”
他脸上虽然不带笑,可话里打趣的意味谢廷安却是听明白了,眼里不自主地带了温暖的采:“也不是单单这样……大抵是恰巧彼此需要吧。”
吴东临未知其深,一时并不了解所谓“彼此需要”是怎样一回事,但看友人如此采,内心似乎也跟着起了些涟漪。
这时谢承玉端着托盘迈着小碎步进来了,同两人福身见过礼,不无期待地将甜品摆在谢廷安面前:“尝尝,我跟嫂嫂新学的呢。知道东临哥哥喜凉,今天天也暖,就在冰井里略冰了一会儿。”
沈若笙这时候才踏进来,她的那份自然是给谢廷安备的,未曾冰过,免得吃了肠胃受不住。
谢廷安含笑谢过:“怎么没给自己留些?”
沈若笙道:“制的时候尝着改着,现在也吃不下了,相公和吴少爷用吧。”
谢廷安点头,将桌上的干果推给她打牙祭,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品尝。至于吴东临清楚知道谢承玉是不爱下厨的,也知道曾经她做出来的菜是有多难以下咽,所以看着眼前这一碗黑乎乎的荔枝膏,根本提不起要品尝的打算。
谢承玉见他没有动静,向他亮了亮自己的手指:“看在我辛苦张罗许久的份上,好歹尝一口啊。”
纤纤玉手上被烫出的两个水泡格外显眼,吴东临瞥了一眼,终于拿起了调羹:“做一回荔枝膏能烫两个泡,放在生意场上便相当于是血本无归了。你从来就不适合做这些,少折腾。”
不抱太大期望的时候,结果往往会出人意料,吴东临现在便有这样的感觉,原本以为会是一团糟糕,意外的味道还挺不错。谢承玉见他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吃,便高兴地托腮看他吃。对于她来说,这已经算是莫大的肯定了呢。
“这也是未来药膳楼的食方么?”吴东临尝罢问道。
沈若笙应是:“眼下都是自己摸索着做,有时能想到好的,味道也不错,有时却又不太好。对了,听相公说起吴少爷在京中置办书局,不知道有没有关于药膳的书呢?”
吴东临沉吟道:“医药者与美食者皆有书类,只是关于药膳么,我一时也的确不得知。得空了我便留心选一些,改日送来。”
谢承玉听到这里连忙道:“我正好要买些杂书看,也不用劳烦东临哥哥再跑这一趟,回头一并帮嫂嫂捎回来。”
沈若笙看见谢承玉冲自己使眼色,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应了:“也好。”
谢承玉连连点头,兴奋道:“那我明日便去。”
难得有正大光明的与吴东临独处的机会,谢承玉自是心潮澎湃,夜里翻来覆去的都没怎么睡好,第二日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又和紫菱一起做了两样小食,兴冲冲地就往书局去了。